院子里傳來金姨娘低低的哭泣聲,沈紫言素來不是心狠之人,這一刻,卻格外的慶幸。心里長長的那根刺終于拔出,有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輕松。結果已經是不言而喻,謀害主母和嫡子,哪一條都足以置人于死地。若是沒有母親的重病,沈紫言覺得自己此刻該是撫掌相慶的時候。
沈紫言沒有片刻停留,徑直回了院子。沈紫諾卻并未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暗中扯了扯沈紫言的衣袖,拉著她繞過了花叢,悄聲問:“父親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沈紫言早料到她會有此問,一路上見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便已明白了八九分,也不瞞她。
“前些日子向婆子賭牌,被我攆出去了,后來在她屋子里發現了當票子,是郭媽媽偷拿了母親房中的東西,讓向婆子拿出去當了換錢。我想著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緣故,就命人去查了查,原來郭媽媽也賭牌,還輸了不少,這才和金姨娘搭上了干系。金姨娘既買通了郭媽媽,哪里還有不動作的理,近些日子以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她鬧出來的。更甚者,那紅梅竟然是金姨娘的娘家侄女,埋名隱姓的騙過了我們,在青鈺身邊裝神弄鬼的。”沈紫言的眉目冷了下去,“就是這次父親饒了她,我也斷斷不會叫她好過。”
沈紫諾目瞪口呆,臉色發白,“怎么還有這樣的事情?”沈紫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人心隔肚皮,素日瞧著她倒是個老實的,哪知暗地里全然不是這么一回事。姐姐以后也留意些罷。”沈紫諾就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這府上難道就沒個真心人不成?”
真心人…
沈紫言嘆了口氣,就是骨肉親情,也有靠不住的時候,更何況旁人!
沈紫諾的手冰涼冰涼,自己的手又何嘗不是如此,沈紫言寬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管怎樣,小心沒過防的。”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沈紫言手背上,沈紫言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顫。
沈紫諾已肆無忌憚的哭了起來,“你說,母親是不是不會好了?”沈紫言心中一痛,說不出話來。萬千言語到了舌尖,只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藍衣見著,就笑道:“小姐,您一晚上水米未沾了,不如先用些膳食。”沈紫諾自覺失態,慌忙拿起帕子拭了拭面頰,連連點頭,“你說的是。”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沈紫言望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過了六月,沈紫諾就十五歲了,眼見著就要及笄了,母親卻成了這個樣子…
墨書也不欲自家小姐心里不痛快,忙道:“小姐,前些日子您將寶琴放了出去,正好有個缺,您瞧著哪個丫鬟好,也好頂上來的。”這事不說,沈紫言倒差點忘了,想到前些時候趁著內院換人,將年紀到了的寶琴放了出去。她娘來磕頭時明里暗里的說了不知多少暗諷帶酸的話,只說自家姑娘聰明可人,沈紫言只裝糊涂人,一句也未放在心里。寶琴的娘未免有些氣急敗壞,只是在自己面前又不敢露出來,顯得有些怏怏然。
沈紫言對寶琴的印象不免又差了幾分,原想著給她指個人,現在連這等心思也煙消云散,不過是任其自生自滅罷了。略想了想,就道:“你冷眼瞧著,哪個丫鬟比較穩重聰敏的,選進來補這個缺便也罷了。”
墨書沉默了一會,笑道:“依我的小意思,我們房中叫秋水的那個小丫鬟是極不錯的,人品相貌自然是不必說的,光是那份細心謹慎,就無人比得上了。”沈紫言就想到自寶琴走后,自己房中這幾個蠢蠢欲動的丫鬟,無不是卯足了勁,唯有秋水那丫頭也不爭,勤勤懇懇的,倒也實在,也就說道:“既這樣,便提了上來,下個月好發月錢。”墨書忙應了。
隨風帶著小丫鬟端了飯食上來,沈紫言心事重重,也只胡亂扒了幾口,正漱口時,海棠和杜鵑聯袂而來。沈紫言現在見著二人就是心中突突的跳,唯恐母親那邊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你們怎么來了?”
海棠見了沈紫言緊張的神色,也有幾分明白,忙澄清:“奴婢是拿了賬冊來給小姐看的。”看她手中,也的確捧著一疊厚厚的賬冊子,沈紫言自嘲的笑了笑,現在自己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連人家手里的東西也不曾看到。墨書忙接過賬冊,遞到沈紫言手上。
沈紫言看了一會,便覺眼睛有些酸脹不堪,更兼昨晚只睡了一個時辰,鬧騰了大半夜,有些撐不住,忙掩上賬冊,“橫豎也沒多大岔子,明日再看。”便命海棠拿回去收著,海棠卻不接:“夫人說了,以后這賬冊都由小姐經管著。”
沈紫言瞬間明白過來,只覺得自己手上這賬冊沉甸甸的,十分不伏手,想到這是母親的囑托,也沒二話。只是,想到以后的種種,十分發愁。自己拿著這賬冊,也就是日后內院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經由自己之手了。無論是放月錢銀子,還是哪里要支錢使,都要來自己這里拿對牌了。
墨書等人想到自家小姐也不過才十三歲,眼里多了一絲憫惜。
黃昏時候才得了消息,金姨娘要病了,要去莊子上養病。養病不過是借口罷了,到底還是留了幾分情面!
沈紫言只覺得一閉上眼,便是母親面無血色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模樣,心里就縈繞了一股子惱意。喚過墨書,“醉清風收好了?”墨書不敢馬虎,事關人命的東西,哪里敢不小心,“好生收著呢。”
沈紫言閉上眼,又緩緩睜開,“我聽說金姨娘明天走,想必還要在府上用飯的。”墨書眉眼也沒有動一下,似是平常答話一般的鎮定自若,“奴婢知道了。”沈紫言點了點頭,疲憊的叫了隨風,“你去外院問問,張道士什么時候能來。”
隨風忙去了,一會回來應道:“說是明日便是吉日,張真人會率門徒來驅邪。”沈紫言聽了,心里唯有絲毫的輕松,卻愈加沉重起來。這要是不靈驗,可怎么好!
心里深處卻十分明白,所謂的驅邪送祟,不過是自己一絲渺茫的希望罷了,明知希望甚微,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試一試,到了這種關頭,不管什么法子,總是要試上一試,才會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