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林二奶奶的臉色十分嚴峻,見了沈夫人撩簾進來,忙使了一個眼色,屏退了兩個貼身丫鬟,林二奶奶因是自家姐妹,說話也開門見山:“福王妃是不是對紫言有意,想要許給三公子?”沈夫人微微有些詫異,這事還沒有拿到明面上來說,不過是彼此心照不宣,自己私下揣摩罷了,不知姐姐哪來的消息,轉念一想,她從小聰敏,這點事也瞞不了她。
“這事還沒有提起,只是我眼瞅著福王妃似乎有那意思,又沒有明言,也不好多說的。”沈夫人說完,仔細看著林二奶奶的臉色,心里有些著了慌,“怎么,可是有什么話傳出來?”林二奶奶臉色十分不好看,嘆道:“這怎么處!倘或有個好歹,都是我的罪孽。”因拉著沈夫人的手,細細道來:“紫諾今年十四,紫言十二,都是該操心的年紀了,我做姨母的,哪能不為自家侄女多思量思量,因福王妃認識的人廣,又兼眼光極好,我這才私下托了她,煩勞她有那合適的,也替我們家紫諾,紫言留意留意,怎么就忘了她家里還有個混世魔王來!”
沈夫人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見林二奶奶神情如此,必是那杜三公子有什么難言之隱了,雖大為失望,卻也覺得慶幸,好在事先知道了,倒也不至于稀里糊涂的答應了,誤了女兒的終身。林二奶奶見沈夫人雖開始有些失落,漸漸又神色如常,暗自頷首,“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妹,我雖與福王妃交好,可親就是親,這種事我又怎么能瞞你。”說著,聲音低了下去,“那杜公子看著雖是一表人才,可性子卻十分不羈,在那紫竹軒常年包著兩個戲子,據說家里的丫鬟都不得近身,這事旁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可要仔細想想清楚,紫言可是你懷胎十月捧在手心里長到如今的,哪能嫁給這樣的人,豈不是守活寡?”
沈夫人白潤的額頭滲出了細細的汗,錯愕的望著林二奶奶,半晌無語。公子哥兒和戲子不清不楚,這事原本也不稀奇,這金陵城里,哪個王侯之家的公子少爺們沒有點荒唐的風流韻事?只是為了個戲子,連女人身也不得近的,卻是少見。斷然沒有想到,杜家三公子,竟會是這種人。
難怪姐姐這樣的急不可待,定然要與自己一會,原來是為了這事!沈夫人深深嘆了口氣,也合該是無緣罷,初見杜公子時,尚覺得他進退有禮,不愧是貴胄之家的少爺,比別家公子更為謙和,沒想到…
若這杜公子沒有這些荒唐事,與自己這小女兒,原本是看著挺好的一對。
到底覺得可惜,回到沈府的時候,還是掩不住有些失落。沈紫言極少見著母親這樣的神情,忍不住有些擔憂,“母親,您還好吧?”沈夫人笑了笑,愛憐的撫摸著女兒的頭,眼底深處迅速劃過一絲寂寥,“沒事,就是雜事繁多,有些累了。”沈紫言反倒是不好多說什么,只得罷了,心里到底有些不安,不時差了墨書去和杜鵑、海棠幾個打聽打聽,聽得沒有什么異狀,這才放下心來。
沒過幾日,傳來消息,宋閣老的嫡長孫女許給了陳閣老的三公子,不日就下聘,這件事情在金陵城傳得紛紛揚揚,說什么的都有,沈紫言隱隱約約也風聞了一些,唯有唏噓。
轉眼就到了冬日,只見那雪下的有一尺多厚,天上是搓綿扯絮一般,今日是冬月二十四,卻是沈紫言的生辰,是以一大早的,幾個房里的大丫鬟便紛紛送了些賀禮。沈紫言穿一件大紅猩猩氈,里頭一件半新不舊的靠色三廂領袖秋香色盤金銀鼠短襖,腰里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絳,路上遇著一身羽毛緞斗篷的沈紫諾,二人就一齊往沈夫人去了。只見丫鬟婆子都在掃雪開徑,卻見一婦人打著青綢油傘遮著沈青鈺緩緩而行,三人可巧遇見了,結伴去了正房沈夫人處。
沈夫人那邊正焚著百合香,滿屋子都是甜沁沁的,暖香撲鼻,沈夫人攬著沈紫言在榻上坐下,拿了銅火箸擊著手爐,笑道:“今兒個是你的生辰,我一早命廚房做了五色壽面來,趁熱吃些。”正說笑間,沈二老爺大步走了進來,三姐弟忙站了起來。
因黃河那邊決堤,死傷不少,圣上特命沈二老爺為欽差大臣,前去督工,也懲治地方酷吏,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也是沈二老爺幾個月來首次落家,眾人見了不免歡喜異常。沈夫人忙親自斟了一杯熱茶遞至沈二老爺手中,嗔道:“老爺幾時回來的,也不差人通報一聲,我這邊什么準備也沒有,慌腳雞似的。”
沈二老爺望著兒女們,呵呵的笑,“今兒是紫言的生辰吧。”說著,從袖子間取出了一只通體晶瑩的白玉簪子,“這是我在洛陽尋到的,紫言拿著頑罷。”沈紫言恭謹的接過那只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牡丹簪子,眼眶微濕,忙行禮謝過。
沈二老爺瞥了一旁的幼子,臉色沉了下來,“我不在的日子,可有跟著先生好生念書?”沈青鈺不由一陣哆嗦,這一陣他病一陣好一陣的,那些功課自然也就落下了,因此見父親回來,心中雖歡喜非常,卻隱隱生憂,唯恐父親問起功課,果然是害怕什么來什么,三言兩語的,便提到了功課。
沈二老爺對兩個女兒極盡溺愛,對這個唯一的嫡子卻是絲毫的不假以顏色,十分的嚴厲,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頓板子,沈青鈺自知過不了父親的檢查,求助的望了一眼母親,沈二老爺見著臉上寒意更深,開口便問:“最近跟著先生學了些什么?”
沈青鈺癟了癟嘴,似乎要哭出來一般,委委屈屈的縮在沈夫人身后,不敢動彈,磕磕巴巴的答道:“只學了些許論語。”沈紫言見著微微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弟弟平素里那樣活潑的一個人,在父親面前卻似老鼠見了貓兒一般,怕得了不得。趁著旁人不注意,不動聲色的對著墨書使了一個眼色。
墨書靜靜的撩簾出去,不一會便有小丫鬟進來稟報:“老爺,夫人,壽面好了,要端上來嗎?”沈夫人聞言松了一口氣,忙道:“端上來吧,壽面經不住放,大冷天的,吃了冷食擱在心里,也不宜。”說著,望著沈二老爺笑道:“功課可以改日再問,這壽面可是不得不吃的,好歹是我們紫言的生辰。”沈二老爺哪里聽不出來沈夫人在為幼子求情,瞪了沈青鈺一眼,一路奔波,也著實是餓了,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壽面來。
滿屋子人都松了一口氣,沈夫人眼里也漸漸有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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