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識字的人很少,而擁有智慧的人更是少,擁有智慧的人,也很少把智慧表現在個人風度上。因此,時人很少見到如衛洛這種有點幽默之人。要不是實在罕見,太史公也不會為區區幾個滑稽者單獨開一個傳記了。
大笑聲中,眾人看向衛洛的眼神都不同了,貴女們交頭接耳,對她點評不已,坐在前面的位高權重的貴人,也有幾個正眼打量著她。
不一會功夫,一貴人揮了揮手,對著那肥胖的主事者說道:“此兒善!留之。”
主事者連忙應道:“然。”
應罷,他揮了揮手,示意衛洛站到一旁去。
衛洛直到這時才松了一口氣,她剛提起腳,便感覺到一陣虛軟無力,深吸了一口氣,才使得自己穩穩地走到一旁。直到站好,她才發現自己汗出如洗了。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后,衛洛發現自己的汗腺特別發達,受到的驚嚇更是數不勝數。她都有點懷疑,再這樣下去,她心臟都會強大得如同那些殺豬不眨眼的屠夫了。
衛洛一退開,便是雜役們的處理。如這種強壯的男人,貴族們稀罕的不多,倒是來了幾個軍士把他們全部帶走了,想來也是準備送上戰場。
雜役們處理后,又是剩下的處女童男的處理,眾貴人沒有一個感興趣的了,最后那肥胖主事揮了揮手,令人帶了下去。衛洛耳尖,聽到他的嘀咕聲,“將養數日,售于商人可也。”
不知不覺中,場中只剩下了衛洛一人。
事實上,衛洛有點奇怪,自己不過是自嘲了一番而已,隨便來個人索了去便可以了,用得著這么為難么?
她低著頭,很認真地傾聽著,終于,隱隱有一個聲音傳來,“此兒甚善!不若獻之君侯以博一笑?”
送給晉侯?當他的弄臣?衛洛不由皺起了眉頭,細細地思考起此事的利弊來。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粗啞中微帶著尖嘶,如同刀片在石頭上刮過的女聲響起,“此小兒歸我。”
這女聲一出,眾人齊刷刷地轉過頭看去。
衛洛也抬起頭看向說話之人。
這是一個極為肥胖的婦人,不過一米五的身高,衛洛看那肉山一樣的體積,估計不會少于一百六十斤。
一般而言,肥胖的人都會一副佛相,會生得慈眉善目的。可這婦人卻不同,她堆滿肥肉的臉龐上,生著一雙細小的,只有一線的小眼睛,那小眼睛看向衛洛時,不知為什么竟令她打了一個寒顫。
而且,婦人這么胖,她的嘴唇卻極薄,幾乎沒有上唇,那不說話便只有一線的嘴唇,帶給人一種強烈的戾氣和狠毒。
衛洛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很感覺到不安。
她連忙轉過眼去看向眾人,這一看,她發現所有的貴人都不吭聲了,那幾個剛才還對自己頗有善意的貴人,對上她的目光是更是懷有同情和憐憫。
衛洛的心一沉。
那婦人說了那句話后,轉頭看向衛洛身后的肥胖主事。衛洛一看他要開口應承,心下一緊,再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上前一步,沖那婦人叉手一笑,準備開口。
她的嘴剛張開,婦人便陰戾地掃向衛洛,令得她到了嘴邊的話一縮。
婦人如同豬狗一樣盯著衛洛,咧了咧嘴,尖嘶地說道:“小兒,我和姜公主府可是有規矩的。第一條便是,無我許可,不可出聲。”說到這里,她盯向衛洛的小身板,陰陰地說道,“妾平生最是厭惡笑得一臉傲岸,不知貴賤之輩!”
她向衛洛顯現出了她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痛恨。
衛洛驚住了。
她呆呆地看著和姜公主,心思電轉。
和姜公主繼續尖嘶地說道:“如你這等低賤之人,能入我府實是天恩。自今日起,你需隨時取悅于我。我令你開口時,你需出言便能令我發笑。”
衛洛的臉色一白,一直隱忍的,老實的表情中終于現出了幾分怒色。
和姜公主看到她就要憤慨而起,拂衣而去的模樣,不由大是興奮。她那高大肥厚的鼻翼開始煸動起來,還伸出紅厚的大舌舔了舔嘴唇,那模樣,仿佛面對的衛洛是一道美餐,一道馬上就要開動的美餐。
她表現得實在太興奮了,那樣子渾然是恨不得衛洛馬上就發怒。衛洛一驚,有點發青的臉色慢慢緩和起來。
和姜公主對她還能控制自己,顯然更感興趣了,她瞇著本來就只有一線的小眼睛,透過那層層疊疊的肉堆,如蛇一樣盯著衛洛,說道:“妾不在時,你做酒器可也。”
她那‘酒器’兩字一出,她身前身后的貴女們紛紛露出厭惡的表情。衛洛還在奇怪時,和姜公主已興致勃勃地補充道:“犯事之奴,妾喜剝開他們頭顱備制酒器!
小兒可得用心了。”
用人頭做酒器?
用人頭做酒器!
突然之間,衛洛明白了,知道了。
她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大腦以前所末有的速度運轉起來。很顯然,到了這個所謂和姜公主的府中,自己是只有死路一條。
她必須想到自救的法子,必須馬上想到,馬上!
就在衛洛又急又慌的時候,那肥胖的主事已叉手諂笑道:“善!”
“且慢——”
他的善字才出口,衛洛已高聲長喝出來。她再次上前一步,在熊熊燃燒的火把中,靜靜地盯向和姜公主,聲音一提,雙手一叉,朗朗地說道:“回稟公主,小人實是涇陵公子府中之人,來此之前,剛被他立為貼身小廝。奈因一點小錯被賊人所害,攪入了眉姬之事中。”
她朗朗地,一口氣都不吐地說到這里,咧著白牙笑了笑,“為公主計,要小人入府,得先知會公子才是。”
衛洛說得很響亮,很理直氣壯。她知道,到了和姜公主府中,那是生不如死,現在只有涇陵公子是她能抓住的稻草,她已別無他法,縱死也要一博了。
衛洛一言吐出,和姜公主雙眼又是一瞇,那幾乎看不到的眼睛中,射出陰陰的綠光。
衛洛毫不相讓地看著她,動也不動。
僵持了一會后,和姜公主驀地仰頭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又是干啞又是嘶厲,宛如刀刮石壁,又如破鑼敲打,實是難聽之極。
可令衛洛慌亂的是,她的笑聲中藏著的得意,好笑。
和姜公主嘎嘎大笑著,偌大的廣場中,除了她的笑聲便只有風聲,火把燃燒聲。這時候,所有人看向衛洛的眼神中都宛如看死人。
衛洛的心真的沉下了。
和姜公主大笑一陣后,慢慢收住笑容,她扇了扇鼻子,緩緩說道:“涇陵何許人也?時人敢入他的府中拿你,定是你已被他所棄!小兒好大的擔子,敢以涇陵誑我?”
她說到這里,又伸出肥厚的紅舌頭舔了舔嘴唇,打量著衛洛的雙眼中帶著一種志得意滿的興奮。
在臉色灰敗,絕望之極的衛洛的目光中,她嘎嘎說道:“小兒如此懼我?甚好,甚好!”
“來人!”
“諾——”
“把此兒鎖入府中。”
“諾。”
從黑暗的角落里,鉆出了兩個劍師,他們大步向衛洛走來。
衛洛的手緊緊地攏著袖中的木劍,她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想道:這樣的人不會給我第二次機會,我還是自刎吧!
她握著木劍柄的手,一直很穩定,很穩定,從所末有的穩定。
轉眼間,兩個劍客走到了衛洛身前,他們同時伸出手抓向她的肩膀。
和姜公主毒蛇般的眼光興奮到了極點。她不斷地用肥厚的紅舌舔著嘴唇。
衛洛的呼吸變得緩慢下來,她慢慢地抽出了袖袋中的木劍。
就在萬簌俱靜,眾人再無聲息的時候,一個響亮的唱聲驀地打破了夜空,“涇陵公子到——”
漢陵公子到!
衛洛刷地轉頭看向一輛緩慢駛入廣場的馬車,一瞬不瞬。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么渴望一個人的到來!
她想也不曾想過,有一刻自己聽到了涇陵公子的名字時,會這么感動,這么開懷,這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