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水青不愿就此離開的關系,溫桓決定在這里留幾天。其實不用一億兩億的酬勞,他原來就會動用所有的情報網,查直升機的下落,可是目前還沒有任何好消息。
比利這兩天到晚上就往渡口跑,他對奇景十分好奇,有點看不到就不罷休的勢頭。
溫桓網聊下線,發現水青依舊維持開冰箱的姿勢,彎著腰,臉對著冷霜發呆。看看表,估算一下,二十五分鐘,正好女人敷完面膜的時間。
他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上前將她拉開,推她到車外,“現在正好看沙漠的月亮。去吧,去看看大自然,就明白人類渺小,短短幾十年,連沙粒都比不上。”
水青還沒回神,被他推得踉蹌幾步,愣愣說道,“晚飯…”
“今天晚飯我煮。放心,味道可能牽強,總吃不死人的。”啪——也不等她同意,把車門關了,透過玻璃對她眨眼。
車子就停在沙山后的一個小小聚居地,有不少人家,有不少燈火。
水青沒地方可去,就沿著車道往沙漠方向慢慢走了起來。這地方人口本來不密,越往沙漠,就越少人跡。她也不在意,雙腳跟上了發條一樣,規律機械得向前。
撒哈拉,在她兩生中,都是書本上的名詞。三毛在撒哈拉里同荷西創造了一個幸福小窩,而她在撒哈拉的邊緣就已經失去了最愛的人。
所以,沙漠美,也美得吞噬;沙漠柔,也柔得吞骨。
所以,她看三毛的書時,感動流淚;現在腳踩著不能用力,只能懷柔的沙子,恨得無奈。
溫桓說人渺小。其實,沙漠的宏偉卻是由無數渺小的沙粒組成的。這就像她現在站在這一天一沙中,毫不起眼,可如果扎堆在北京上海的街頭,畫面就震撼了一樣。
一步一個腳印。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中說,來沙漠的人,是為了留下自己的腳印。那么,本不想來的她,看著身后如飄帶的一行印記,卻只想大哭。要她說,能愛上沙漠的人,都是孤獨寂寞的人,所以只有腳印能陪伴自己。而在沙漠中,這種陪伴最為清晰。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清靜。萬物空靈,生命飄忽,宇宙宏大,唯聽到自己的呼吸流動。
太靜了,太冷了。
水青將外套攏緊,面對月光下一望無際的金黃,不愿久留。可是,沒想到,這天地之靜,竟讓她的耳朵對聲音份外敏感起來。
風不高卻有流沙。她從沙山頂向下看去,一棵威聳的仙人掌本應單枝獨立,卻在它旁邊多出一道影子來,且和她同屬人類。
一身黑衣,在沙漠里并不是好的偽裝,反而突兀。一張青紅鬼獠牙面,銀白月華中寒氣森森。
是夢?還是海市蜃樓?水青聽到自己的心咚咚重跳,不自覺雙拳已握。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張鬼面和三年前永春館盜夜的竊賊所帶的面具一模一樣。當然,這種面具并不獨一無二。可是,她的人生里一共就遇到過兩次夜間人,每次都是這張面具在眼前晃,說巧合也太牽強。
應該不是真實的畫面。她才這么想——
“三年了。”
那嘶啞之聲分明發自鬼面人。
水青一哆嗦,不是夢不是幻,她竟然在沙漠前再遇強敵,還是一個不知根知底,身手極高的神秘強敵。而且,這次不僅看到人,還聽到聲音。
立刻聯想到云天藍的失蹤,她顧不得怕,同樣高聲問,“是你主使,綁架了云天藍?”
一直以來,她和溫桓都在尋找這次綁架的真正目的。鬼面的出現,似乎到了撥云見日的時候。
鬼面具下的眼睛藏在暗處,借月光下的沙地隱隱流出莫測。嘎嘎怪笑著,鬼面人突然往旁邊飛掠而去。
水青和他打過交道,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但此時此刻,她卻不能就這么讓他走。他或許知道云天藍的下落,那么他就成了她唯一的線索。
于是,她三步兩步,借左手撐沙面,向下一縱,側身就從沙坡急速滑下,追著鬼面的身影不放。
但是,沙漠不是心急就能走快的地方。
水青博覽群書,知道這個道理,卻也就是紙上談兵。真做起來,尤其前方的影子越來越淡,她更覺得每落一腳就是一團陷阱,舉步維艱。她忘了,因為長年練習詠春,完全可以利用身體后天的輕巧,做到飛步疾行。
還好,鬼面是朝飛雪渡的鎮區跑。
水青雖然落下他一大截,卻因地面漸漸結實起來,而抓住那身影即將淡去的煙梢,重新追到了清晰的人形。
鬼面似乎對小鎮挺熟悉,所走的都是無人小路,在住宅集中地鉆出鉆入。水青前不久才傷過,臉上還有擦傷的疤痕沒消,跟著他翻上翻下,得狠狠憋著口氣,才不至于跟丟。僅憑得,就是一定要找到云天藍那股不可動搖的信念。
突然,鬼面不見了。好像幽靈般,從巷尾消失。
水青大吃一驚,追過去才發現那里是一道矮墻,大概他跳過去了。從沙漠跑到這兒,達半個小時,他的動作仍然迅速敏捷,而她卻已有望墻興嘆的心思。天生體質不一樣,她羨慕也沒用。
沒時間讓她真嘆氣,一蹬地,雙手撐墻頭,竟然連滑了兩次,第三次才撐上去。翻過墻,差點沒站穩,朝著地面撲倒,手肘觸地,可謂難看。
“你的功夫實在差。”又是嘶啞之聲。
水青一抬頭,見鬼面站在房下。
“云天藍在哪里?”她被刺激地跳起來。
“死了。”鬼面呵然冷笑。
“為什么——非要云天藍死呢?錢你已經拿到了。”太多人說云天藍已死,她的耳朵麻木。
鬼面一個轉身,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上二樓房頂。自上而下,望著她的目光如刀如劍凌厲,然后沿著屋頂,幾個起落,消失了。
來時,去時,都由他自己掌握。他沒有殺氣,否則沒有云天藍在一旁的水青,死個幾次都不嫌多。倒更像在耍她似的。
水青望著鬼面攀上去的墻面,雖然坑坑洼洼,不過她是絕不可能有這本事借它們力的。誰高誰低,別說明白,傷人自尊心。
“你是誰?”英文,卻生隔蒼老。
水青來不及為鬼面的消失而捶胸頓足,打量面前這位彎背佝僂,滿臉起皺的老婆婆,“呃——”
可能是這家的人,問她這個不速來客。
飛快將院子里的景物瀏覽一遍,干凈整潔,還種了紅花綠草,房子也比普通住宅高大,門柱內畫了色彩斑斕的圖騰和當地宗教的神物。說不上來,有十分特殊的意味。
老婆婆看水青是女孩子,又似乎對圖騰有興趣,就以為是遲來的游客,“我們已經過了開放時間,請明天再來吧。”
開放時間?水青忙問:“不好意思,我看房子與別家不同,無意中闖進來的。請問這是哪里?”
“這里是坦亞的家。”老婆婆說到這兒,神情尊敬。
“坦亞?”是誰?鎮長?
“坦亞是飛雪渡的巫醫。”老婆婆算是耐心而慈祥,還幫水青打開前門,“你如果要求藥或求醫,就早點來排隊。”
巫醫屬于非洲很神秘的存在。在未開化的原居民部落中,地位崇高。因為診療的方式有很多迷信色彩,和現代醫學相抵觸。所以,像這樣巫醫和紅十字會同時出現在一個鎮上的情況,水青還是第一次見。
“這里也有巫醫嗎?”因為第一次見,就十分唐突問了這個問題。
老婆婆面色一沉,嘴角下彎,“坦亞不是普通的巫醫,她可是去美國學習回來的,比任何外來醫生的醫術都高明。”
巫醫對于有信仰的當地人,是不可褻瀆的。
水青自知無理,不在多說,謝了謝就走。
對方卻顯然不接受她遲來的禮貌,關門聲響很大,驚得水青回頭。
門前照樣畫滿圖騰,還掛著奇奇怪怪的骨頭和毛發。再看屋頂,剛才的鬼影早沒有了蹤跡。仿佛從來不存在,只是一個愛麗絲的仙境夢游而已。偏偏,鬼面消失在巫醫家的屋頂上。真是有點奇遇感。
一步一回頭,總似乎被某種東西牽引了,心里放不下。
到了車上,見溫桓正往餐桌上放一盤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食物,一塊塊黏搭著。
“猜猜這是什么?”英俊的紳士灰頭土臉,還一頭的汗,心情卻好得很,所謂的苦中作樂。
水青還在想鬼面的事,云里霧里得沒出來,被他問得急了,隨口掰一個,“意大利面。”
“你是天才”溫桓啪啪鼓掌,“說實話,在我都懷疑自己一開始到底放得是什么東西的關鍵一刻,你的話如雷貫耳,徹底復蘇了我的記憶。不錯,就是意大利面。來,來,嘗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