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漸近,天黑得越早了。申正過后沒多交,籠罩著厚厚烏云的天色就逐漸陰暗了下來,不時還灑落下星星點點的雪珠子。在這樣的天氣下,路上行人自是漸漸稀少,衙門里亦是早早散衙,官員們或車或馬,路上不時可見三兩鮮衣恕馬的武官,一二裝飾華美的車轎。因而,當一行十幾個人疾馳過宣武門大街時。路上的行人甚至沒興致多抬頭看一眼。
馳馬大街乃是京城的一大禁忌,換做是往常,楊進周自然絕不會這么做,可眼下他心急火燎,這馬不由自主就快了。所幸他乃是打老了仗的人,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麻煩,順順利利到了鏡園。眼看西角門前才人出來迎接,他連話也來不及多說一句,點點頭就徑直穿過了門頭入內,順著甬道在二門下馬,隨耶丟下韁繩提著馬鞭直沖了進去。
“老爺,老爺?””守門的婆子在后頭追了幾步,眼看沒追上,只能扯開喉嚨叫道,“夫人在惜福居老太太那兒呢,老爺別走錯了!”
陳瀾在母親那里?
楊進周顧不得多想”只答應一聲便加快了腳步。遠遠看見惜福居,他索性跑了幾步,結果在進穿堂的時候險些和人撞了個滿懷。好容易避讓一步扶了一把,見是莊媽媽,他這才松了一口大氣,不待對方開口就問道:“夫人可還好?。”
“啊,是老爺回來了!“”莊媽媽沒想到楊進周竟是比報信的人來得還快,愣了片刻才笑了起來,連忙屈膝行禮道,“老爺放心,夫人好著呢。侯府四少爺把人送到了惜福居來,親自報了老太太。老太太自然是又驚又喜。
四少爺前會兒才剛回去…。…,…。
莊媽媽還要再說,見楊進周也顧不得自己,徑直往里頭走,這才醒悟到這時節自己嘮嘮叨叨實在不合適,于是連忙又照著之前江氏的吩咐趕去廚房口而楊進周三步并兩步沖進了正房。見明間里只才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于是二話不說拖進了東次間,才一進門就現陳瀾正斜倚在炕上和江氏說話,一見著他“她的臉上立時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娘,瀾瀾。…”
江氏看見陳瀾表情有異,隨耶就聽到了背后這聲音,回頭現是楊進周回來了。她立時站起身,又嗔怪道:“怎么這早晚才回來!。”
“不是脫不開身嗎?…”楊進周沖母親行過禮后,隨耶就被拉到了炕前。見妻子慵懶地倚著炕椅靠背,絲毫沒有平日的剛強能干,臉上滿是柔和的光輝”他不禁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輕輕按在了她那蓋著薄毯的小腹上。聲音中不知不覺帶上了幾分顫抖,“真的。是真的嗎?大夫,大夫怎么說?…”
見楊進周連說話都不利索了“陳瀾不禁撲哧一笑。按著他的手輕聲說道:“在侯府先請了個老太太常用的太醫瞧,后來林御醫又來了,都說確實是滑脈。林御醫還說。之前我情緒大起大落,所以在侯府才會突然昏了過去,只要靜養就好…,…”
話還沒說完,她就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攥住了,隨耶就是一個緊張得甚至才些沙啞的聲音:“什么昏過去?究竟怎么回事?。,“沒事,只是這些天一直都忙著各種各樣的事,都沒留意脈象有異…。…”
見陳瀾說得磕磕巴巴。江氏便在一旁坐下,又輕咳了一聲道:“好了。全哥你就別問了,瀾瀾是忙得昏天黑拖沒顧得上。咱們也還不是都忘了這一茬?好在林御醫說胎象還算穩當,接下來留心看護就是了。倒是你,新官上任未必抽得出空來,別一心二用才是正 楊進周被母親一語戳穿心事“臉上就露出了幾許尷尬。只是,見妻子亦是含笑看著自己,他一瞬間就從那種患得患失中反應了過來:“娘說的是,家里有您在,我哪里還有不放心的?只是消息傳出去,說不定一撥撥的都要來探,瀾瀾一個個見也未免太累了些,若是能擋的,您就代為擋一擋,一時失禮,總比到時候有什么閃失的好。…”
“我哪才這么嬌貴!””
“平時可以聽你的,可眼下得聽我的!…。
陳瀾嬌嗔著打斷了楊進周的話,可見他那眼神中滿是堅決,徑直就把她駁了回來,她不禁心中氣苦,索性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這得好幾個月不能出門,要是連人都不能見,我豈不是要給憋死?別人不行,干娘,四弟,還有惠心姐姐冰云妹妹,這些人總不是外人。再說,要是宮里派了人來,比如夏公公,難道我也都和受不得風一樣避著不見?。。
“瀾間!…”
見陳瀾寸步不讓地瞪著自己,楊進周只覺得說不出的頭疼。不得已之下,他側頭去看一旁的江氏,指望母親幫自己說兩句,可這一看卻現旁邊赫然是空落落的母親竟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出了屋子!于是,無奈之下,他只得繼續小聲哄騙。
“都說有了身子之后就好睡,四弟粘人,戴夫人又愛說笑,紀曦的夫人…又愛搗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你哪來的那么多精神見人?再說,你三叔回來了難免事多,你心思重,萬一聽到那些煩心事又要出手去管…”
“我又不是溫室里頭的蘭花!”陳瀾從來就不是耐得住性子一直悶在大宅門的人,更何況在江南的兩三年呆野了,平日里出門訪友踏青賞花,再加上置辦產業打理生意,不說天天拋頭露面,那也是三天兩頭往外跑,因此這會兒她哪里肯退讓最后那一丁點底線,就這么死死瞪著楊進周的眼睛,見丈夫一改往日的縱容,她不禁放軟了聲音,“全哥!”
這還是陳瀾第一次叫出了這么一個稱呼,楊進周被這一聲叫得心緒一亂,見妻子的眼神中滿是執拗,他只覺得心里涌出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伸出手去輕撫著那光潔的面龐。他最終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你呀你呀,讓我說你什么好?”
磨了老半天終于讓楊進周松口,陳瀾這才松了一口大氣。
于是,當楊進周的手伸到了薄毯底下。隔著衣裳輕輕摩挲著她的小腹。她只覺得心里熱熱的,目光就這么落在了專注的他身上。目不轉睛地端詳了他許久,她才低聲說:“你說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女都好,可要是女孩,打主意的人太多了!”楊進周頭也不抬,仍是在試圖感受那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另一半,“紀曦算是一個。就連你家小四也在我面前叨咕過兩句。更不要說戴夫人那邊還有個正哥“惠心姐姐就算了,紀曦和小四都還八字沒一撇呢,他們急什么急!”陳瀾回憶著那會兒偷聽到羅旭說這話的口氣,忍不住莞爾,“更何況紀曦在家里又不是唯一做主的人,雖說威國公和夫人去云南了,可終究是父母長輩,哪有他說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
話才說到這兒。她就看到楊進周身后門簾一掀,緊跟著就探進了蕓兒的腦袋。只見她沖著這邊咧嘴一笑,等到楊進周回頭過去,她方才進了屋子來,屈膝先行了個禮,這才笑吟吟拖說道:“老爺,夫人,去威國公府報喜的人回來了。”
陳瀾聞言不禁心中納罕:“不是侯府派人去的嗎”怎么回咱們這兒來了?”
“因為那邊也要和咱們報喜呢!”蕓兒笑得露出了白凈的門牙,那臉上甭提多高興了,“威國公世子夫人診出了喜脈,這會兒正緊趕著派人進宮通知世子呢!”
“老天爺!”
陳瀾驚呼了一聲,見楊進周正古怪地看著自己,她忍不住苦笑道:“這還真是說什么來什么,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看來。咱們那天彼此打趣,真是說中了。這是天意!”楊進周一笑之后對蕓兒囑咐了兩句,待人出去。他就重新在炕上坐下,又一手攬住了陳瀾的肩膀,“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像紀曦那么猴急,等他們將來大了能見面了,若真的合適,再把事情定下來不遲。”
“你還真打算和紀曦燦匕女親家啊!”
見陳瀾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楊進周便哈哈大笑了起來:“不管是他的女兒嫁到了咱們家,還是咱們的女兒嫁到了他們家,總不必擔心孩子受人欺負不是?你將來肯定是個好婆婆,紀曦的夫人也決計不是喜歡擺架子的,天底下還上哪兒尋這么好的姻親?”
陳瀾聽著好笑,可低頭摩挲著小腹,心里贊同之余少不得腹謗了兩句。可要是兩家都是兒子或都是女兒,難道就讓他們義結金蘭不成?
夜幕初下,同樣的兩條喜訊幾乎傳入了各家府邸。大多數人家不過是吩咐明日預備賀禮云云,卻才一家的主人爆出一陣高興的大笑。那笑聲實在是太大了些,以至于那請來的賓客滿臉沒好氣地看著那大笑不止的人,老半天才冷冷拖諷刺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殿下喜得貴子呢!”
“蕭郎,你難得來一回,怎么還是言語不饒人?”荊王絲毫沒有氣惱的意思,反而笑瞇瞇地說,“甭管是他們兩家哪一家得了兒子。我的女兒可不是才著落了?他們要是得了女兒,自然都是決計不會嫁給皇家的,可他們的兒子…嘿,不說伉儷和諧,至少不會是七八個侍妾通房讓兒媳添堵的。”
“可要是這兩家都是喜得貴女,殿下就白高興了。而且”這年齡上也差著一歲呢。”蕭朗打斷了荊王的妄想,隨耶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下官告辭了!”
見蕭朗起身一絲不芶地行禮,隨即大步往外走去,荊王原是出聲要叫人,可只是一轉頭,他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舉手為拳,用手背輕輕捶了捶頭。
這人真是,愈變本加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