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守備府位于通濟men以內的大通街上,原本四面八方還有五府六部等等衙men,但那些原本規劃齊備的地方只是修建了數年就完全停工,如今早已建起了一處處齊整的宅邸。
早年在南京建官的是憲宗,這位登上御座的天子并沒有一呼百應的氣度,也沒有什么了不得的才干,能登上帝位是因為排行在他之前的皇兄們不是死了就是因罪被黜,結果即位沒兩年就遇到北邊韃虜蠢蠢yù動。他力排眾議在南京仿照京城建官五府六部,又設立了南京守備一職,又在南京正陽men和通濟men一帶設府軍衛,留守左衛和金吾右衛,打算遷都。然而,就在這些衙men剛剛修建了一半的時候,大軍就得勝歸來,緊跟著這位天子就陷入了長達十年的時病時好階段,于是最終規劃中的那許多衙men中,唯有南京守備府仍然矗立在原先的地方。
所以,如今的南京守備真正掌握的兵權也就是一街之隔的三衛營地。雖說決計算不上多,但這已經包括了整個南京一半的兵力。因而,南京守備府即便算不上men庭若市,可也絕不是冷men地方。這一日主人雖是突然設宴,可上上下下齊心辦,從昨兒個下午開始,后街上專供仆人出入的后men就一直沒斷過人,送帖子的,送菜蔬rou食的,一直忙到上午才消停些。
后men安靜了,前men卻忙碌得直發昏。許陽到南京還不到一年,和其余官員一樣,平素請客不是在秦淮河,就是在其他煙花之地”men子們平日要做的也就是火眼金睛認人而已。可這一回,領頭的那個老men子眼看著那一前一后兩輛車在men前停下,點頭哈腰再次往前相迎的時候,腰背已經免不了一陣陣酸痛了起來,他只好低下頭遮掩那齜牙咧嘴的表情。
接過一個隨車親隨遞上來的帖子,他只掃了一眼,就立時換上了無比恭敬的表情,又沖著后頭另兩個men子一同跪下磕頭,等車中傳來吩咐,這才站起身垂手而立。
“哪些客人已經到了?”
“回夫人的話,平江伯和鎮東侯世子已經到了。除此之外還有金陵知府吳大人,上元縣令符大人,本地望族江家的三老太爺和大老爺,獨占江南蠶絲供應四成的黃家當家四少爺,銀號遍布江南的瑞生行江南總掌柜京老爺子,經營珠寶yu器生意的…”
車內的陳瀾細細聽著這一連串的名字,一面記下,一面輕輕掐著手指頭,等那老men子說完,她就發現,除了鄭管事昨日提過的那些人之外,還有幾位是當初鎮東侯世子蕭朗帶去過江家的,但剩下的人此前卻沒聽說過,料想就是平江伯方翰抑或南京守備許陽的班底了。
看了江氏一眼,見婆婆不置可否,她就輕輕笑了一聲。
“還以為我們來得早,沒想到居然是落在了后頭。沒事了”引路吧。”
此話一出,那老men子這才如蒙大赦”連忙帶著人在前頭引路。馬車進了西角men,繞過一道大影壁上了甬道,奇怪八繞走了一陣子”眼看快要到二men了,前面已經有仆fù迎了出來,老men子自是慌忙指揮了下頭人退下。車中的陳瀾感覺到馬車速度減慢,少不得把窗簾拉開一些往外看了一眼,就只見前頭是一道雕飾著福祿壽喜圖案的垂花men。
待到馬車停穩,先下車的陳瀾一眼就看見了那被人簇擁著迎上來的幾個nv子。為首的那fù人比江氏略年長些,人長得卻并不顯福相,尤其是臉太顯容長,而那些脂粉都蓋不下去一道道細玟,面相也有幾分jing明刻薄。倒是一左一右扶著她的兩個少nv顯得明麗可人,左邊那個稍年長的膚色白皙,身材纖長,仿佛是習慣似的高高昂著頭,眉眼間流露出一種懾人的傲氣。而右邊的那個則是鵝蛋臉”嘴角掛著憨憨的笑容,一直在好奇地打量著她。
“可是把太夫人盼來了!”
許夫人陸氏一上來就親親熱熱地和江氏打了招呼,廝見之后見陳瀾屈膝要行禮,她連忙一把將人托了起來,瞇著眼睛打量了片刻就笑道:“早就聽說過海寧縣主的名聲了”今日一見,果然更勝傳言,一看就不是咱們這些人家養出來的膚淺千金。”
“夫人也不要一味夸贊她,你這兩位千金都是自幼琴棋書畫熏陶的,這才是才n氏雖不喜應酬,可聽陳瀾說過今日之會的要緊,自然也就不顧自己大病初愈,決定和媳fù一同過來,此時打量著這兩位許家xiao姐,她又笑道,“只一個已徑被有福的人搶,著定了,也不知道另一個會落到哪個有福分的人家去。
“太夫人這話說得!”,陸氏斜睨了兩個nv兒,見長nv只是恭敬地低了低頭”而次nv反倒是面露羞澀,她知道指望不了她們說兩句謙遜話,只得自己笑道,“她們也就是認兩個字,彈兩下琴,頂多再會yin幾首不上臺面的詩,哪里是真有什么才學。至于什么有福分,要我說,有太夫人這樣的婆婆才是最有福的。”
陸氏和江氏談笑風生,陳瀾在一旁自是不會出聲,沿途卻少不得一一留心各處建筑花草。見大多數地方都流露出這樣那樣的xiao改動,把這向來都是軍中將領居住,因而透露出一種銳氣鋒芒的守備府后院點綴得悠閑雅致,她不覺心中一動。待隨著進了一處廳堂,她四下里一掃,就順勢對江氏笑道:“娘,這屋子可合您品味?”,“好地方。”江氏輕輕點了點頭,又對陸氏問道,“剛剛沿路走來我就覺得,這內院花花草草似乎都是重新布局過的,不少屋子的楹聯也都是新的,想來是許大人和夫人搬進來之后才重新布置的?”,“我家老爺哪有這樣的興致,至于我,應付往來的客人還來不及,哪里顧得上這些。重新分派人手和粉刷布置等等勾當,都是我家詠兒挑的頭。”說到這里,陸氏就看向了自家長nv,眉眼間流露出了掩不住的驕傲,話語里頭不免也就帶了幾分出來,“那些楹聯都是她擬的,也都是她親自題的。老爺不在意這個”我也覺得讓自家人寫,平日看著更親切些,也就隨了她,說句市儈的話,也省去了請外頭名士的潤筆”
“全都是大xiao姐寫的?果真是好才力!”,陳瀾眉頭一挑,見許大xiao姐沖她微微一笑,隨即低頭沒做聲,便看向了陸氏,“都說將men虎nv,到許家可成了將men才nv。”
“哪里哪里,就是胡謅幾句。”陸氏見陳瀾接過了丫頭捧上來的茶端給了江氏,知道這時候該適可而止,當即便轉到了昨日的事情上,又是千恩萬謝,“要說海寧縣主才是名men氣度。嗯當初我家二xiao子不懂事被人攛掇,結果還得罪了楊大人和縣主,多虧了兩位大人有大量寬宥了他。
昨天當街遇到那樣突如其來的事,竟然還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又不計前嫌幫了他一把。要不是這明察秋毫,我家二xiao子那糊涂貨就真的要背上個壞名聲了。”
“哪里是我的功勞,這都是隨我出去的云姑姑老到。”陳瀾說著就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云姑姑,又笑道,“云姑姑是先頭皇后娘娘特意留給我的人,這一年來也不知道幫了我多少忙,否則我這年輕識淺的哪里能這么順當?”
陸氏知道昨天押送那幾個無賴過來的是楊家的一位媽媽,也聽說人家之后還走了一趟金陵知府衙men”自然也暗嘆過那份jing明強干。此時見陳瀾這般說,她立時仔仔細細沖云姑姑打量了起來。見人相貌周正衣著樸素,站在那里就仿佛透出和其余體面仆fù不同的氣度來,她不禁更加羨慕陳瀾能夠有這般運氣,當即滿臉堆笑地走上前向云姑姑道謝。
云姑姑哪里肯受,自是退避一旁謙遜。這兩邊你謝我讓的時候,許大xiao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突然撲哧笑了出來:“娘,云姑姑和縣主終究是有主仆名分,您還是謝太夫人和海寧縣主吧。要我說,就該把二哥叫過來,要不是他平日太恣意,又怎么會有人相信這事情?”
陸氏聞言這才恍然,當即又向陳瀾連番道謝,只說到次子時,她方才有些不自然地說:“本該是讓他來親自向太夫人和縣主磕頭的,可外頭客人多,老爺讓他和他大哥一塊幫忙款待,所以恐怕一時抽不出空來。倒是今日nv眷就只太夫人和夫人,用不著應酬太多,咱們說話也便宜。江南這地方的規矩和別地不同,nv子也常有拋頭露面和男人一塊談論大事的,可要我說,男nv終究有別,那些nv人也都是背后有人撐腰,否則哪里就真能獨當一面?”
就在這時候,外頭突然就傳來了一位媽媽的聲音:“夫人,老爺那邊傳話來,說是這會兒已經轉到后花園水榭待客了,想問一問海寧縣主這邊可能撥冗走一趟”就等著縣主了。”
此話一出,一時屋子里一片寂靜。許大xiao姐看著面色淡然不驚的陳瀾,突然咬了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