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想做的正是牛奶蒸雞蛋。當初給舅舅的小飯館準備甜品目錄時,她查到過這個的制作方法,現在的工具、調料都有些不足,但應該也夠了。
找了個干凈的青花纏枝菊大碗出來,拿兩只雞蛋打下去,再用一雙銀筷子打散。春瑛不太用得慣這筷子,但浣花軒中人用的餐具,大都是從廚房連飯菜一起送來,貴重的也都在正房里收著,除了這銀筷和另一對沉甸甸的烏木鑲金筷,一時間也找不到其他筷子了,只好將就。她又想弄點鹽巴,好讓那蛋汁攪得均勻些,結果又沒處找去,只得放棄。
攪得蛋汁起了一層泡沫,她已經額上冒汗了,忙把那半瓶牛乳倒下去再攪。這牛乳聞起來奶味兒挺濃的,只是跟她在現代喝的有些不太一樣,想想這牛奶大概不是從奶牛身上擠的,加上氣候水土口味…等等緣故,春瑛就無視了其中的區別。
雖然沒有糖,但原味的吃起來味道也不差,不過雞蛋和牛奶的比例她忘了,應該還好吧?本來還想放點香油的,但在浣花軒里連丫頭都不愛吃油多的菜,這個是甜品,還是不要放了。
攪拌好蛋汁,她用勺子刮去表面的泡沫,再回頭看曼如:“水可燒開了?”曼如正專心看她的動作呢,聞言才清醒過來:“應該開了。”忙忙回頭揭開爐上的瓦鍋蓋子,里頭的水已經沸騰一會兒了。
春瑛找了個蒸飯菜用的架子來,放進開水中,又把大碗放進去,蓋上蓋,松了口氣:“好了,只要再等一刻鐘。”說罷點起一支計時用的香,又探頭出門問:“怎么樣?外頭風聲如何?”
夏荷正站在廊下放風,跳過來鄭重地道:“一切安好,只是蘭香姐姐打發了個人來問幾時燒好水。”
“馬上就好!”春瑛回頭望曼如,“方才那壺水呢?已經燒開了吧?”
曼如正緊緊盯著那爐子,忙去看旁邊另一個爐上的銅壺,里頭的水跟瓦鍋里的是同時燒的,也差不多煮開了。等水沸騰,她便將壺交給了夏荷,讓其先拎到后院去交差,回到爐前,又緊盯著瓦鍋不放,沒過多久,就拎起蓋子看里面蒸得怎么樣了。
春瑛挪到門邊放風,回頭見曼如一臉緊張不安,便笑道:“你用得著這樣嗎?別老是掀蓋子,當心蒸不好。”
曼如慌忙蓋好蓋子,訕訕地道:“春兒妹妹…幾個月不見,廚活竟然精進許多了,我只知道蒸蛋要用水,卻不知道可以放牛乳呢。”
春瑛眼珠子一轉,干笑道:“我這也是看外頭店里的人做的…咳,再說,這大半年我在家可以常常干活的,熟能生巧嘛,熟能生巧…”她悄悄抹了一把汗,有些不安,這崔曼如雖然熟悉從前的春瑛,不過分開這么久了,就算她有什么異狀,也應該可以混過去吧?
曼如卻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黯然道:“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這些…總覺得…你變了許多,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春瑛僵住,扭頭望向外面,故作冷淡地道:“說我變了,倒不如說姐姐變了,看你現在的樣子,跟從前就好像兩個人似的。”
曼如怔了怔,紅著眼圈低下頭道:“你當我想變么?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她咬咬唇,“我還有娘…我要讓她過好日子,我不想再叫人欺負了…”
那也不代表要上趕著當小妾啊?春瑛下意識地要反駁,但想到兩人目前的身份,卻又有些說不出口。她會想著脫籍出府,再圖生計,是因為她來自二十一世紀,更向往自由不受奴役的日子,而曼如卻是地地道道的古人,恐怕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侯府吧?
沒錯,照她穿越后遇見過的人來看,大多數侯府家生子,只有在自家有足夠財產的情況下,才會想要擺脫奴婢身份,目的是爭取功名晉升更高的階級,可是一般的家生子,都不認為脫籍是件好事,甚至覺得寧死也不愿離開侯府。象紅玉與南燈,明明只是生活清苦些,但認識他們的人說起來,都是抱著憐憫或嘲諷的態度,下意識地便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勢,仿佛出了府的就低人一等。難道說,真的是宰相門前七品官?主人身份高了,連奴仆的身份也比人高?
只想著當奴婢的話,要出人頭地,又沒有靠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討好少爺們,爭取當姨娘了,至少那算是成了半個主子,還不必擔心會受窮。
想到這里,春瑛偷偷瞥了曼如一眼,心中承認對方的確長得挺好看,十四五歲,正是少女含苞待放的年紀,水靈靈地,如青蔥一般鮮嫩可人,加上華服首飾,更顯動人。如果三少爺已經成年,或是到了通人事的年紀的話,大概就會看上了吧?可是這樣的未來真的好嗎?
曼如察覺到春瑛的目光,轉過頭來,勉強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春瑛躊躇片刻,小聲道:“想過好日子,也不一定要走那條路吧?浣花軒里十個人就有八個打這主意,不知道要經過多慘烈的廝殺呢,誰知最后能剩下幾個?你看你進來幾個月,受了多少排擠?怎不見有人去排擠梅香和露兒?”
曼如沉默了一會兒,才笑了笑:“你年紀還小,不明白。梅香和露兒…”她又笑了笑,卻沒繼續說。
春瑛明白她的意思,梅香年紀最大,而露兒則長得平常,甚至連夏荷都長得比她好看。可是這跟受人尊敬、過好日子有什么矛盾嗎?成了心腹大丫頭,不是比做小妾更體面?說不定等將來三少爺成了侯爺,還能借他的勢嫁個不錯的人家。
但看曼如的神情,這些話是聽不進去的了。春瑛暗暗嘆了口氣,決定讓她去吧,自己還一堆煩惱呢,哪里有空管別人?更何況這人還是暗害自己前身的嫌疑犯?
蛋蒸好了,打開蓋子,一股夾雜著奶香與蛋香的氣味撲鼻而來,春瑛小心地用厚布包著大碗移出瓦鍋,看到蒸蛋表面上的一個個小洞,她嘆了口氣。條件艱苦,要求就別太高了吧。
曼如小心地用托盤把蒸蛋送上去了,過了兩刻鐘回來,朝春瑛微笑:“三少爺很喜歡呢,還吩咐明兒再做。”
春瑛高興地伸出兩根指頭比了個“Y”字,見夏荷一臉不解地問:“春兒姐,你這是什么意思?”才干笑著縮回手,道:“沒…沒啥意思,我伸懶腰呢,啊,真累啊…”
一場小風波似乎就這樣過去了,三少爺后來跟老太太提起宵夜,也說很好吃,卻沒說起別的,接著二房老爺又接到了外放的任命,整個侯府忙成一團,事情就沒人再提起了。
只是春瑛不知為什么,心里總有些不安,她擔心青兒會把事情真相告上去,但見對方頂多就是朝自己三人瞪幾眼,或背了人罵幾句,卻沒有告密的意思,才松了口氣,心想這件事青兒也有不對,大概不會笨到自投羅網吧?
三少爺很快又提出要吃蒸蛋,曼如看著春瑛做了一遍,已經學會了,一時找不到牛乳,便用水代替,但三少爺吃了,總覺得沒原來的美味。曼如無法,只好改用上湯,蒸出的不再是甜品,而是菜了。直到二房一家起程赴任,原本用來產奶的那只母牛留著無用,曼如不知用什么法子,說服三少爺討了那只牛,才又做出了牛奶蒸蛋來。三少爺一天要吃三碗,為此賞了曼如好幾回。
作為感謝,曼如也送了春瑛和夏荷兩回點心,春瑛興趣缺缺,都給了夏荷,夏荷高高興興地收下了。自從春瑛替她解了這次圍,她便對春瑛親熱許多,總是粘在春瑛身邊,連十兒見了,都忍不住出聲打趣。
這一日十兒與夏荷又在拌嘴,春瑛一邊笑著聽,一邊擺弄新做好的冬衣,卻聽到小丫頭冬兒在外頭叫自己:“春兒、夏荷,快到正屋去,三少爺要審你們呢!”
審她們?春瑛一頭霧水,夏荷卻害怕起來:“審…審什么?”
“我怎會知道?”冬兒催她們,“快走吧,里頭正發火呢!”
春瑛擔憂地拉著夏荷的手,走到后院正房門前,只聽到里面靜悄悄的,哪里有發火的樣子?不料夏荷卻更害怕了,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她覺得有些疼,但見小女孩臉色發白,不好說什么,只能小聲說:“咱們進去吧,動作太慢,說不定會罰得更厲害。”
夏荷快要哭出來了,微微顫抖著走進去。春瑛進門一看,曼如和青兒都跪在屋中央,梅香蘭香分立兩側,蘭香身后還站著晨兒,而三少爺李攸則坐在正中的大案后,沉默不語。她心里硌磴一聲,明白定是點心的事暴露了。她一咬牙,便拉著夏荷走上前跪下。
蘭香先開口問道:“夏荷,我問你,那回老太太遣人送點心來,可是你把盤子打翻了?”
夏荷一抖,哭道:“我不是有意的…”前頭的曼如眼一閉,仿佛泄了氣,又忿忿地瞥了青兒一眼。青兒卻咬緊牙,瞪了回去。
蘭香冷哼一聲,又瞥向春瑛:“后來的牛乳蒸蛋,是你幫著做出來的?為什么不把實情報上來,卻膽大包天地瞞著主子?!”
春瑛心道:“當然要瞞了,不瞞難道要乖乖受罰嗎?”仔細說起來,那托盤是在她手里翻的,雖然不是她的錯,卻也少不了擔責任。她低著頭,沒有回答。
蘭香見狀更生氣了,轉向李攸道:“三少爺,這幾個丫頭膽大包天,定要重重罰她們才好!”
李攸一個個地看過去,輪到春瑛時,頓了一頓:“這個小丫頭似乎有些眼熟,我在什么地方見過?”
春瑛忍下翻白眼的沖動,心道當然眼熟了,她天天都在他必經的走廊上等他走過去再繼續打掃呢,不過三少爺這樣的大人物,大概不會留意一個站在角落里的小丫頭吧?
蘭香卻皺了皺眉,正想說什么,李攸便伸手攔住了她。他想起來了,這個小丫頭,是上回在周念那里遠遠見過的,被耳朵引到竹林去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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