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媽媽見女兒一臉懷疑,不由得嘆了口氣,緩緩道來:
“那崔家丫頭定是跟你說,她母女倆當日睡著了,不曾聽見你摔倒,是不是?哼,她家沒男人,為了糊口,整日都在做針線,哪里有空在大白天里睡覺?別說什么頭疼不頭疼的話,那崔寡婦自打男人死了,就月月都疼那么幾回,哄得那些男人送東送西的,哪里是真有病?!即便真的是病了,睡著了,你摔倒的井口就正對著她家窗子,一抬頭便能瞧見,你又不是啞巴,難道摔了跤還不會叫人?沒有聽不見的道理!”
淳英張張嘴,小聲道:“也許是我一摔就暈過去了,沒來得及呼救?”她也知道這話有些牽強,就算來不及呼救,一聲“哎呀”總是會叫的,難道剛才崔家姑娘的溫柔親切都是假象?
路媽媽冷笑:“我原也以為是這樣,因此特地去打聽過。隔壁院子的周大娘,你還記得不?小年時給你做過糖火燒的,她年紀大了,是個半瞎,可耳朵還算好使。那天她在院里燒爐子,便聽到你叫人,原以為是聽錯了,后來知道你出了事,才跟我說起。你說,這隔壁院子的老婆子都聽見了,她崔家母女倆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
淳英心里有些難過,沒想到表面上這么溫柔的女孩子,居然不是個好人。她從父母處聽說,自己當天本來摔得不算重,腦門上雖然磕了個口子,但只要好好調養,也不會有大問題,讓自己病了這么多天的原因,其實是失血過多暈倒后,在冷天里躺了大半個時辰,感染了風寒。大半個時辰,就是一個多小時,當時是在臘月里,差不多是最冷的時候,她沒在自家院子里凍死,還真是幸運。
這么一想,她也慢慢地回過味來了。她病好以后,“失憶”、“變傻”的傳言滿天飛,附近的人家都知道了,同院的崔家母女當然不會例外。崔家姑娘剛才表現得那么吃驚,未免太不自然,而且,真心救人的,會那么明白地暗示別人感恩嗎?
她真是太大意了!雖說現在她還胡里胡涂的,沒什么真實感,但被初中生年紀的小姑娘騙倒,還真是太丟臉了!就算是穿越,也不能把腦子穿沒吧?!
對了,崔家姑娘專找老媽不在時過來,又說了這么多話,是為了試探,還是有別的用意?她怎么覺得對方后來那些“關心”的話好象有別的意思…
淳英正絞盡腦汁想著,那邊路媽媽仍在繼續罵:“…天天對人說自己無辜,還說為了救你用了多少東西。放屁!那明明是你爹兩個月前才送過去的被子!那炭也是劉管事給的!用用又怎么了?!難道還花了她家的錢?!”她一怒,手上便不自覺地用力一拍,把懷里的兒子疼得哭叫起來,她才想起自己還抱著一個,忙把他放到炕上:“瞧我都忘了,寶貝兒子,沒傷著吧?”
她輕手輕腳地拉開包裹住兒子的小花棉被,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溫柔地哄起他來。
淳英目光有些復雜地盯著那一歲大的男嬰,渾身泛起一種無力感。
果然是小炸彈…
雖然瘦小一些,黑一些,但那五官分明是堂弟小虎一歲左右的模樣。不過,想想記憶中又白又胖的小老虎,再對比面前這個,淳英心里還是產生了那么一絲憐愛。當然,只有一絲!
路媽媽的憐愛自然比她厚千百倍:“哎喲,我的小寶貝兒,怎么幾天不見,瘦了許多?一定是你舅媽沒給你喂好吃的!哼,我就知道那婆娘會克扣銀子!放心吧,我的心肝,娘很快就會喂飽你。”邊說還邊拉開領口,就要喂奶。
淳英看得眼都直了,忙不好意思地扭過頭,把心思放在別的事上。
如果說她在這個世界的家人跟原本的基本相同,那舅媽怎么會克扣銀子不喂飽弟弟呢?她記得舅媽是個很大方爽朗的女人,三千塊的獎金說給就給了。難道這里的舅媽不一樣?她暗暗警醒,不要把原本的家庭情況套用過來,要小心探聽消息,免得露出馬腳。她對當妖魔鬼怪可沒什么興趣,更不想被與自己親生父母長相一樣的父母當成是怪物。
路媽媽一邊喂兒子,一邊哼起了歌,淳英沒聽明白歌詞,但曲調卻頗為熟悉,似乎自己小時候也聽過,不由得心中一軟,緩緩走到炕邊,挨著母親坐下,輕輕抱了過去。
雖然夾雜了幾分脂粉味,但母親身上的那股奶香味,真的很熟悉,似乎在遙遠的過去,她也曾經聞過。
路媽媽斜了女兒一眼:“怎么忽然這么膩歪?”
淳英沒說話,只是扭了扭身體,撒著嬌。路媽媽忍不住笑了:“瞧你!都這么大了,還象個孩子似的,你弟弟都比你乖巧!”頓了頓,她嘆了口氣:“為著專心照顧你,我把你弟弟送回娘家,沒成想他居然受了這么多委屈!若不是因我懷了他,停了差事,家里也不會清苦到這個地步,還被我弟媳婦瞧不起。原以為你進了府,家里境況會好些,如今被那崔丫頭搶了差事,你又要看大夫吃藥,往后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本來想早點給你弟弟戒奶的,如今只好多喂些時候了。”
淳英小聲道:“我會幫著干活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路媽媽咬咬牙,“本來告個病,遲些時候進府,也不是沒有先例,偏那管家娘子昏了頭,居然說你的病瞧著不能大好了,為免誤了差事,先拿崔丫頭頂上!哼,你的差事是你姐姐辛苦求來,上房指了名的!崔丫頭算哪根蔥?居然就敢頂上?!定是她們母女使得詭計!”
淳英咬咬唇。她不想進府當什么差,但聽起來家里的情況不太好,媽媽似乎很希望她有差事,該怎么辦呢?她轉頭掃視屋中一圈,再想到大冷天里,只燒了一個炕洞,還是她睡的那半邊,再想想媽媽晚上還要點著昏暗的菜油燈做針線換錢,她有些猶豫了。
小虎原本在吃奶,不知為何,還沒飽就把頭扭開了,路媽媽要再喂,他也不理,只是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嘴里發出“卟卟”的聲音,吐出一個白色的小氣泡,抬頭看見姐姐,便咧嘴一笑,揮動手臂,往她身上撲過來。
淳英忙扶住他,他只是嘻嘻笑著,向她伸出雙臂,似乎想要跟她玩。路媽媽著急了:“我的小祖宗,快安份吃飽吧,我還要做飯呢!”見女兒對兒子做鬼臉,便輕拍了她一把:“去!別嚇著他了。你先去廚房燒水,再把米洗一洗。”
淳英扁扁嘴,再朝小虎做了個鬼臉,小虎根本不怕,只是咯咯笑著。路媽媽再拍女兒,淳英只好訕訕地起身,又聽到媽媽囑咐:“穿上那件棉襖再去。”她照著做了,才出了門。
來到對面的廚房,她看著眼前古老的灶臺,有些手足無措。
雖然在老家時,也見過類似的,但那時候她還小呢,早早就被大人趕出門了,等到再大些,老家的灶臺也換了煤氣爐,她可不太記得這玩意兒怎么使。
大概是把盛了水的鍋放上灶,再放柴進灶洞,點火,就行了吧?先去找柴吧。
門邊就有一堆柴,鍋也有,她忙轉身去打水。
到了水井邊,她圍著那一尺來寬的井口轉了兩圈,心里回憶看過的古裝劇里的情形,估摸出了打水的原理,便拎起井邊放著的綁了繩的桶,往井里丟去,然后再去轉動轆轤,升起水桶。結果一看,桶中只有小半桶水,心想麻煩點再打一回就是了,卻忽然想到,沒帶鍋出來,這桶又拿不走,她又不能放手,可怎么辦呢?
正著急間,崔家姑娘裊裊婷婷地挽著一個籃子走出房門,見狀眨了眨眼:“春兒妹妹,你這是在做什么?”
淳英回頭見是她,便干笑兩聲:“沒什么,打水呢。”心里卻叫真倒霉。
崔家姑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撲哧一笑:“妹妹定是又忘了拿裝水的用具。”她溫溫柔柔地放下籃子,進廚房取了個小桶來,放在淳英面前。淳英有些訕訕地:“謝謝。”說罷就想把水倒進桶,卻又想起,她不能放手,要怎么倒水?只好一手抓住轆轤把手,一手去拿桶,不料那裝了水的桶挺重的,她居然抓不住。
眼看那桶就要掉回井里了,崔家姑娘忙伸手握住把手,又在轆轤上不知扳動了什么機關,那轆轤便定住了。她伸手將水桶拉過來,倒水進小桶,笑著捧起往廚房里走。
淳英反應過來,連忙跟上:“我來就好。”
“妹妹先把井上的物事歸置好吧,這邊還是我來。”
淳英急急回身整理好井上的桶和轆轤等物,進了廚房,才發現崔家姑娘已經燒起火了,回頭看見她,又是柔柔一笑,遞過一個竹筒:“妹妹把火吹旺些,如何?”
淳英口中應著,接過竹筒,便朝灶洞吹,卻被一股黑煙嗆得幾乎熏倒。崔家姑娘微微笑了笑,細細教給她決竅,不一會兒,淳英便掌握了能吹旺火又不被嗆著的技巧。
回頭看看崔家姑娘,淳英有些胡涂了。這姑娘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她真的為了搶差事,故意害自己,那她現在又為什么對自己那么好呢?
崔家姑娘仔細地示范著淘米洗米的做法,似乎真把淳英當成是忘卻一切、諸事不懂的人了,還一再問她有什么地方不清楚。
淳英當然都弄清楚了,有些不自在地道了謝,躊躇片刻,便試探性地問:“崔姐姐,我娘說我原本的差事是上頭指了名的,你能頂了去,是不是有門路?我娘剛才還抱怨呢,說是生了弟弟以后就沒再輪上差了,若你有門路,能不能幫我娘也問問?”
(天真冷…那啥,請原諒吧,我可能要改一改每貼必回的習慣了,不過我會每貼必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