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瑩的心情不似大家那般興奮。她的心里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般沉重。周圍人的歡笑與興奮與她沉郁的心境格格不入,更襯托出她的孤清寂寞,她低下頭緩緩轉過身,神色黯然地離開了舞臺。
出了戲廳,順著一條青石小道走入后院,月光在地上鋪了一層銀霜,四周靜悄悄的,偶有鳥兒撲簌翅膀的聲音。
她來到了松書園,樹影幢幢,松葉沙沙,濃黑的樹影將四周的月色吞沒,靜悄悄,黑漆漆的,偶有一兩聲烏鴉的嘶鳴聲,更添一絲詭異的氣氛,那濃影深處像是會突然跳出鬼怪來。
巧瑩心中本就委屈難過,如今又添一份驚恐,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坐在松林前的石桌旁,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這一哭便將今天所有的羞辱,所有的委屈都盡情地發泄了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我會淪落到這一步?我本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那些人替我提鞋都不配,我本應是錦衣玉食,將來可以嫁個顯貴的如意郎君,過上人人羨慕的生活。可我現在在做什么?竟然在臺上和一些下九流的人一起表演取悅那些下等人!任他們放肆的眼光來侮辱我!就算是以后恢復了自由又如何?以我現在的身份,不也是要嫁給那些下等人中的其中一個?
真惡心!真惡心!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難道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嗎?陷落在最底層,和這些人一起掙扎求存,再無翻身之日?
巧瑩的淚水洶涌而出,心中的不甘與委屈越來越盛,她不斷地在悲嘆著自己不幸的命運。
正當她哭得正傷心時,一只手無聲無息地搭上她的肩膀,接著便是一聲輕如微風的嘆息。
在這黑暗詭異的環境里,巧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著著實實地嚇了一大跳,她驚叫一聲,從凳子上跳起來。
阿杏一直跟在她后面直到這里,她開始哭時,她知道她是情緒的發泄所以沒有過來,后來見她越哭越傷心,怕她傷了身體,才過來阻止她,沒想到會把她嚇成這樣。阿杏心生歉意,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嚇你的。你沒事吧!”
巧瑩聽到聲音,雖然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已經肯定對方是人,一顆心才緩緩回落。她被嚇得夠嗆,不禁有些來氣。“你是誰,干嗎躲在這里嚇人!”
阿杏輕輕說:“我今天看了你的表演,你做得很好!你應該為自己驕傲!不應該躲在這里哭泣。”
“驕傲?”巧瑩慘笑,“站在上面拋頭露面,表演給一些下等人看,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她心情過于憂悶,以至于當著陌生人的面,將心中的苦楚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
阿杏輕嘆,“巧瑩,老是惦記著過往,會讓自己活得很辛苦的。”
巧瑩見對方認得自己,只當對方也是戲院中的人。那天阿杏在書房里與她說話時故意壓低了聲音,如今卻是以平時的聲音說出來,所以巧瑩并沒有將阿杏認出來。
巧瑩低著頭,幽幽地說:“換做是你,你會不惦記嗎?”
一句話勾起了阿杏的心事,她前世也是別人眼中風光無限的豪門小姐。只是,除了與他的那一段往事,又有什么值得讓她惦記的。
“是啊,有些事情想忘也忘不了,想放也放不下。不管自己多么的想忘記,它總是會在你最不及防的時候鉆出來擾亂你…”阿杏看著那一片濃密的小松林,神色悠遠,聲音輕得就象是一陣風。
巧瑩只覺對方的一句話,將自己心中所有的苦悶都說了出來,這么久以來,似乎只有對方才能理解自己的心事,就是那兩個和自己一起來的女孩子,或許是本來身份地位就不太高的緣故,竟然還能有說有笑的!讓她不能理解。
巧瑩在如此苦悶的心境下,得到對方的理解,便將對方當成了知己,她激動之下,拉住對方的手說:“好,你真是說出了我的心里話。”因為看不清對方的形容外貌,巧瑩憑著聲音推斷出對方應該是比自己還要小的女孩子,“現在也只有你才能理解我的心情。他們都認為沒有讓我去青樓便是救了我,可是與我之前的生活相比,ji女也好,戲子也好,又有什么區別,去了青樓我大不了咬舌自盡,可來到這里,這里的老板偏生給了我一個朦朦朧朧的希望,死又不想死,可活著又實在是沒有希望,好生痛苦!”說著,又用袖子捂住臉嗚嗚哭起來。
阿杏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憐意,看到她就像是看到前世的自己一般。那時的自己剛剛失去了他,就像此時的巧瑩失去了全部的依靠一般,沒有了任何的希望。那時的自己選擇了自暴自棄,結果生活更加的糟糕,一步步地錯下去,最終沒有任何的回轉之地,只有以死來結束一切。如果那時的她堅強一點勇敢的面對,是否會有完全不一樣的結局呢?
“既然不想死,就應該好好的活下去。”阿杏緩緩地說,聲音在漆黑的夜里沉靜如水,輕輕的,柔柔地著人的心靈。
她像是對巧瑩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我們遇到困境時,前面是一團迷霧,我們往往以為那里是懸崖,是深淵,是一種自己所不能相信的可怕,我們會害怕,會躊躇不前,會失去勇氣,結果就止步在哪里,任黑暗吞沒自己。可是卻從沒有想過,只要勇往直前,穿過迷霧,或許迷霧后的光景是與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天地!”她停了停,看向巧瑩,繼續說:“巧瑩,未來是不可知的,你又怎么會知道未來是毫無希望的呢?你不得不承認,如今留在這里是對你最好的選擇,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能接受現在的生活。努力讓自己活得快樂?只有一直保持一顆樂觀的心,一直積極地生活,希望才會降落在你的身邊啊!”
“你覺得那些人不配看你的表演,你覺得那些人的身份折辱了你,可是你要明白,你既然當了話劇演員就是讓人家看的,越多人喜歡看你,就越證明你的成功,你越成功,你未來的希望就越大,巧瑩,如果我是你,我就想辦法成為人人都尊重的話劇演員,當大家喜歡你的戲勝過喜歡你的美貌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原來人生還是有很多機會的!”
阿杏的話,猶如暗夜里的一盞明燈,照亮了巧瑩混沌不清的前路,巧瑩逐漸停止了哭泣,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她擦干眼淚,輕輕說:“我也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但是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留在戲院里,當一個受人追捧的戲子,確實是我眼前最好的選擇了。難得你小小年紀,竟然懂得這么多的道理。”
她突然站起身,將阿杏拉出樹影,來到月光下,借著月光看清了阿杏的面容。
“原來是你,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個男孩子了!”巧瑩在戲園里經常會看到男裝打扮的阿杏,但是兩人沒說過話。
阿杏微微一笑:“我叫李杏,大家都叫我阿杏。”
“阿杏,謝謝你今天晚上的這番話,給了我不少的安慰,讓給我心里好受多了!”巧瑩熱情地挽過阿杏的手臂,“阿杏。以后我就當你是我朋友了!”
阿杏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出聲。
與巧瑩分開后,巧瑩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而阿杏則順原路回去戲廳和父親會和。
出了松樹林,剛拐入小道,突然一道欣長的身影橫出來攔住了她。阿杏嚇一跳,接著月光看清了是容崢,這才安下心來。
“容崢!烏漆抹黑的,你想嚇死人嗎?”
容崢站直了身子,笑道:“你剛才不也嚇了巧瑩一跳嗎?我可是跟你學的!”
“好你個容崢,又在偷聽!”這個小男孩,干嗎老喜歡跟著自己?喜歡自己?不可能,一來他太小,二來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真面目,就憑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不可能吧…
說不定是崇拜自己哦!以為是自己發明了話劇,所以就像崇拜他師父一樣的崇拜自己!阿杏沾沾自喜的想。
容崢臉微微一紅,好在是夜晚,月光下看不清楚。
“我可不是故意要偷聽,我見你一個人出來,又這么晚了,我不放心,才跟出來看看的。見你和巧瑩說話,我也不好上前打擾啊!”容崢的聲音低低的,卻透出一種誠意。
阿杏心下感動,還真是個好孩子!“容崢,謝謝你。”
容崢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然后轉過身向前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還站在那里的阿杏說:“你不是要回戲廳嗎?還不快走,我送你過去,你爹爹一定等急了!”
阿杏快走幾步,與他并肩。容崢的身形頓了頓,又低下了頭。
阿杏說:“不用了,你也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他的住所在相反的方向。一來一回要浪費不少的時間。
容崢搖搖頭:“這條路這么黑…反正我也要去找師父。”
剛開始容崢與阿杏并肩走還有些緊張,平時他雖然與阿杏相熟,卻從來沒有靠得這么近過。借著月光,他可以看清阿杏嬌美的側面,那飽滿的額頭,那的鼻梁,那微微有些嘟起的豐潤嘴唇,還有那盤束在頭頂的發髻,發髻上隨風飄揚的發帶,還有額前,鬢角露出的碎發,短短的,毛茸茸的,有的地方還帶著一點點的弧度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麗…
容崢的心熱熱的,“砰砰砰”的,強而的跳動,讓他的胸膛都微微發疼。
“容崢,你在看什么?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嗎?”阿杏感受到他的視線,不禁回頭問他。
容崢這才發現自己的目光一直膠著在她的身上,他“倏”的收回目光,看向地面,臉上火辣辣的,腦袋里一片漿糊。
“我…我…”他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是看我現在是否比你高了!”他的額頭都滲出汗來。
阿杏聽他這么一說,也來了興趣,說起來容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她把肩稍微再靠過去了一點,稍稍比了一下,發現這小子這段時間竟長高了不少。原本同自己一般高,現在竟已經比自己高了兩片豆腐了!這小子一定很得意吧!
“容崢,高了不少啊,吃了什么啦?”
阿杏的突然接近讓他緊張得憋住了一口氣,等她離開,他才能正常的呼吸。臉上的溫度持續上升中。
“我天天跟林師傅練功了!”
阿杏笑道:“嗯,林師傅的功夫不錯,好好和他學,以后我會把你打造成所以人心目中的英雄!”
容崢停下了腳步,月光靜靜地照在他俊秀的臉上,灑下一層淡淡的光輝。
到那一天,我是否也會成為你心目中的英雄呢?他淡淡地笑著。
阿杏已經走到前面,見他沒跟上,便轉過身來對容崢說:“容崢,干嗎停下,已經到了啊!快點!”她朝他招招手。
容崢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快走幾步上去,到她身邊又放慢了腳步。和她并肩走進了戲廳。
青云戲院的老板張文青是府丞大人一個得寵小妾的哥哥。三十多歲的年紀,精瘦的身材,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樣。本身是做絲綢布料生意的,后見晉城的戲院有利可圖,便投資開了全城最大的青云戲院,目的是成為晉城最有影響力的戲院,首要打擊的對象自然是之前在晉城頗具盛名的聽松戲院。他費盡心思花了大價錢將方墨竹等一干有名氣的戲子從聽松戲院挖過來,又聽松戲院的房東漲價,本以為他們到了窮途末路,這戲院一定是開不成了,聽說他們準備離開戲院組成流動戲班,他正暗自竊喜時,卻又得到消息,凌子峰突然將房租如數交上,又續簽了5年的合約。而且準備把戲院重新整修,月底重新開業!
這下張文青可摸不著頭腦了,名角走了,戲子沒了,留下一個半紅不紫的梅香華,憑什么東山再起,還和他們青云同一天開張,打對臺!
笑話!和我斗!到時看你們怎么死!張文青滿心的不屑。
到了開業的那天,一切如張文青所料,青云戲院整場爆滿,貴人豪客花錢如流水,數銀子數到他手軟。他還特地派人去看了聽松戲院那邊,得到的消息是聽松戲院門口連輛馬車都沒有,張文青“嗤”的一聲笑,跟我斗!銀子有我厚實嗎?后臺有我堅實嗎?心中不再把聽松當成一回事。
幾天下來,青云戲院漸漸趨于平淡,這也是正常的情況,新鮮勁過去了嘛,客人們也不會有那么熱情了。可即便如此,每天的上座率還是不俗的,方墨竹的魅力還是經得起考驗的!本以為對面聽松如此慘淡的情況應維持不下去了才對,可是接下來底下的人一個個的消息傳來,讓他目瞪口呆。
“老板,聽松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啊!開業的那天是演一場,第二天下午就加演了一場,再過兩天,應客人的要求,晚上又加演了一場了!”
張文青瞪大了眼睛,滿臉不置信的神色,他顫顫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結結巴巴地說:“三…三場?!”
下人臉上的驚異神色更盛,“老板,是三場!三場!”
張文青氣惱之下一個耳光扇過去,吼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戲哪有可能連唱三場,嗓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下人捂著臉,一臉的委屈:“老板,怪就怪在這里,他們的戲是不用唱的。三場下來座無虛席啊!像我隔壁的鄰居,是連著看了幾遍了!”
張文青氣得跳起來:“胡說八道,哪有不用唱的戲!而且就你的鄰居也看的起戲?”
“老板,他們的戲不用唱卻出奇的好看!他們的戲票也便宜,一個座位才25個錢!同時容納一兩百個看客,火爆的很了!”也不知是不是恨老板打了他,下人的話語仿佛是故意氣他來著,專挑他難以接受的說。氣得張文青火冒三丈。
“還有這樣的戲?我倒要去見識一下!”張文青惡狠狠地說。
另一邊,阿杏和凌子峰坐在凌子峰的書房里,仔細地算這幾天的帳。
凌子峰的算盤打得噼啪響,每撥一顆子兒,臉上的笑容就深了一分,到賬目完全算出來后,他的臉上可以說是笑顏如花了。
“阿杏姑娘,就這么幾天的收入,就抵得上以前我們戲院整月的收入了!”
容崢插過頭來,興奮地問道:“真的嗎?真的嗎?”凌子峰看著他笑著點頭。
阿杏見話劇獲得了成功,心中自然是高興無比。“這還是樓上的雅間沒有利用起來,如果每天雅間都租出去的話,那才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凌子峰點頭:“那些貴客們都是要看名角,沒來方墨竹,他們是不會輕易進門的!”
“只有慢慢來了,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我們話劇的好的。”
阿杏看了看賬目,好家伙,照這么下去,這里一個月的收入不會比馬車行的少啊!阿杏的心里喜滋滋的。
“凌老板,話劇的成功,那些演員們是最大的功臣,如今收入也增加了,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好,給他們加月銀吧!”
凌子峰笑著點頭:“我正有此意。”難得小姑娘還知道這些演員們的辛苦,想著給他們加月銀。
“凌老板,我有個想法,我想繼續招多些演員進來,你看是否可以聯絡些流動戲班,簽他們入我們的戲院。我們要多排幾個戲目,爭取每隔十天就上一個新戲目,幾班人馬輪流上場,演員們就不用這么辛苦,觀眾們也有新鮮感,而那些過時的戲目,我們還可以外派到鄰近的縣市區流動表演,一來擴大影響力,二來也可以多賺些銀子!你們覺得怎么樣?”
阿杏說完后看向另外兩人,發現他們表情怔怔地看著自己,好像一時接受不來的模樣。
阿杏見他們這副樣子,不禁有些心虛道:“怎么…我的想法不好嗎?”
凌子峰這才反應過來,激動得一排桌子,震得算盤子噼啪響。
他一副臉漲的通紅,興奮地大聲說:“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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