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方信已經站起身來,沿著甬路一步步走遠。
見方信終于走了,荀卿染松了口氣,可是…自在玩耍,蝴蝶,果然全被看到了嗎?荀卿染撫額。好在是親戚,說起來也沒什么要緊,又沒有別人看見,荀卿染環顧四周,自我安慰。
遇到這樣的插曲,荀卿染也無心再留在園內,就回了水畔居。幾個小姑娘正玩的高興,大姐兒見荀卿染進來,得意地眨眨眼。她現學現賣,很是贏回了面子。
少頃,就有繡鳳和金榮家的過來,說是前面酒席散了,各家太太夫人要回去,幾個小姑娘一一跟荀卿染告辭離開。
荀卿染再去方氏那里請安時,碰巧荀大奶奶帶著大姐兒也在。大姐兒本來正和荀淑蘭坐在炕上,握了毛筆描紅,見了荀卿染就從炕上下來,拉了荀卿染,三姑姑長,三姑姑短地,比以往更親熱了些。
金榮家的在一旁伺候,這時也跟著湊趣,“國公府和伯爵府幾個年紀小的姑娘,都和咱家大姐兒在水畔居玩了半天,可是勞動三姑娘照看了。咱們大姐兒猜枚贏了不少的果子那。”
荀大奶奶馬上笑著向荀卿染道謝,“那是要多謝三姑娘了。”
荀卿染坐到炕上,大姐兒也挨過來,跟荀卿染坐在一起。
“大姐兒,還不過來,你這大字才寫了一半,你再貪玩,我可不教你了。”荀淑蘭那邊啪地把手里的筆撂在桌子上。
“還不跟你四姑姑寫字去?”荀大奶奶忙過來把大姐兒拉到荀淑蘭跟前,又夸贊道:“你四姑姑可是有名才女,你跟著好好學,學得你四姑姑的十分之一就也就夠了。”
荀大奶奶說著,又轉頭對方氏陪笑,“今天來的那些個奶奶,連同媳婦娘家的幾位嫂子和姐妹,都和媳婦打聽四妹妹的事。說是四妹妹才來了沒幾天,這滿京城都在傳四妹妹如何如何相貌不俗,才學出眾。都羨慕說,只有荀家這樣的書香世家才有這樣的好姑娘,還得要太太這樣的賢德人才教導的出來。說的我臉上有光,可是沾的四妹妹的光。”
荀大奶奶一番話,說的荀淑蘭臉色稍霽,方氏嗔道,“你這嘴啊,才真跟吃了蜜似地。”
屋里人都跟著笑了一陣,方氏還要和荀大奶奶商量家務,荀卿染就告辭出來。
回到水畔居,荀卿染剛坐下沒一會,荀淑蘭就來了。荀卿染趕忙站起來,又是讓座,又是讓人倒茶。荀淑蘭等閑不往幾個庶出姐姐屋里走動,今天還是頭一遭,荀卿染在旁覷著,荀淑蘭的臉色似乎不大好。
“剛在母親那里吃過,不用了。”荀淑蘭拒絕了桔梗端上來的茶水,就在荀卿染屋內四下看了看,最后見窗前桌案上放著荀卿染的針線匣子,就走過去,翻看里面的東西。
荀卿染搞不懂荀淑蘭的來意,只得在一邊陪著,“四妹妹不常來,坐下來喝口茶,咱們姐妹好好說話。”
荀淑蘭不作聲,只在桌子旁坐下,一手托腮,打量荀卿染。
“活計是比從前好了些,不過也沒什么稀奇。你跟教了大姐兒些什么,讓小孩子當寶似地到處炫耀。”
這難道是因為大姐兒夸了幾句三姑姑好,荀淑蘭吃醋,因此鬧小脾氣了?荀卿染哭笑不得,正要好言哄勸幾句,麥芽在外面打起簾子,原來是荀大奶奶和荀淑芳也來了。
荀卿染又忙站起來招呼,請兩人坐下。荀大奶奶也不說話,徑直走到荀淑蘭跟前,彎下腰。
“我的好姑娘,剛才好好的教大姐兒寫字,怎么就突然生氣走出來了?可是大姐兒笨拙,讓姑娘受累了,或是她說了什么傻話,惹了姑娘生氣?我這做大嫂的少不得要求妹妹,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好歹看著你哥哥和我的情面,大姐兒是你嫡親的侄女,你不教她,誰教她…”
荀淑蘭和大姐兒慪氣?荀卿染暗笑,這也太孩子氣了。此時已近傍晚,荀卿染正站在后窗前,窗戶半開,絲絲涼風從窗外吹入,屋里頓時飄起淡淡的荷花香氣。
荀淑蘭不理會荀大奶奶在旁邊說話,只看了看荀卿染。荀大奶奶立刻直起腰,幾步走過荀卿染身邊,當著荀卿染的面,啪嚓一聲將窗戶關上。
“四姑娘身子嬌弱,怎么還特意這樣大開著窗戶?合著讓四妹妹著了風,你們就歡喜了?”
荀大奶奶沉著臉訓斥,卻不指名道姓,荀卿染的臉卻馬上紅了。這是她的屋子,荀大奶奶這樣無疑是在給她沒臉,而且她根本什么都沒做,荀大奶奶這指責來的沒頭沒腦。
荀淑蘭得意的撇嘴,荀淑芳則掩嘴而笑。不待荀卿染說話,荀大奶奶已經走到荀淑蘭身邊,扶起荀淑蘭,“四妹妹,剛有人送了新鮮的菱角來,四妹妹和我一起去吃吧。”就拉著荀淑蘭出了屋子。荀淑芳頗為幸災樂禍地看了荀卿染一眼,也跟著出去了。
麥芽氣沖沖走進來,又把窗戶打開,“太欺負人了!難道她是紙糊的,這點風就吹死了她。就是她受不得風,說一聲,我們誰沒手沒腳了,偏她去獻勤賣好,和我們丫頭們搶差事,她好有臉面!要巴結人,學外面那些討食的舔人腳丫子去,平白踩我們姑娘做什么?虧我們姑娘把她們當一家人。”
桔梗忙捂住麥芽的嘴,指了指隔壁,示意麥芽小聲。
“這就是寄人籬下?”荀卿染呆呆地站著。
一句寄人籬下,說的桔梗和麥芽俱都心酸,忍不住就哭起來。
荀卿染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荀淑蘭不高興了,荀大奶奶也不至于來故意給她沒臉啊,這是為了什么?“你們說,我哪里得罪了大奶奶了?”荀卿染問。
“姑娘并沒得罪大奶奶。不過這府里人多嘴雜,有小人背地里告了歪狀,也有可能。”桔梗道。
“哈哈哈,笑死我了。前兩天,我還道你是聰明的。現在才知道,那不過是誤打誤撞,你果然是真傻。”荀淑芳去而復返,笑的太開心,眼里都冒出淚花來。
荀淑芳徑直走過來,也不等人讓座,就坐到荀卿染對面,吩咐桔梗,“桔梗丫頭,去把你們的好茶給我沏些來,我就給你們解解疑惑。”
荀卿染給桔梗使了個眼色,桔梗果然端了茶來。
荀淑芳喝了口茶,“哼,你一定想不明白,你這么賣力氣給人家看孩子,送東西,巴結人家,怎么人家不僅不領情,還找上門來無事生非,給你臉子瞧,是不是?”
“大姐姐這話我不愛聽,我們都是荀家人,我是大姐兒二姐兒的姑姑,對她們好,并不是巴結。”
荀淑芳一撇嘴,“你以為你好心待人,別人就好心待你?大嫂是伯爵府的姑娘,荀家的大奶奶,會稀罕你的那點善意?大姐兒二姐兒,年紀雖小,可也是嫡出的主子,這一宅子的人哪個不是爭著上前巴結。你的善意能當什么?你能給人家什么?你全心全意,敵不過四妹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而且,她毫無道理給你沒臉,你敢說什么?你又去和誰說?誰又肯給你做主?”荀淑芳的話音漸漸高了起來,眼睛中流露出恨意。
“大姐姐你慢慢說,別著急。”
“大姐兒說你這好,愛和你親近,她嫡親的姑姑反而落到后面去了。四妹妹性子好強,怎么會不生氣?也不用四妹妹說什么,大嫂那么聰明的人,自然看出來了。她就是故意給你沒臉,好哄四妹妹高興。你們也別想什么小人告狀之類的,你們只想想,如果你有錢有勢,就是有人告狀,就是你真的做了什么事惹了她,她就敢這樣對你了?不,她不敢,她只能忍著,還得奉承你。三妹妹不說別人,這事若是你換了我,她就絕不敢這么做。”
“難道我們姑娘真心待人,反而有錯,那這天下還有道理可講嗎?”麥芽在一旁道。
荀淑芳說的興起,根本不介意麥芽插嘴,“三妹妹你的丫頭也像你。姐姐勸你,以后別揣著那些傻念頭。一家人!人家根本沒把你當一家人,你何必自找沒趣。聽我的,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只要你有心。還有君暉,等姐姐成親后,自然找機會帶挈你們,到時候咱們里應外合,定要把那幾個賤人欠咱們的都討回來。三妹妹,咱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只有我才能幫你。”
荀淑芳兩眼冒光地看著荀卿染,荀卿染只覺脊背發寒,勉強笑道:“大姐姐要照應我,我求之不得,多謝大姐姐。”
“你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好。”荀淑芳滿意地笑道。
送走了荀淑芳,荀卿染叫了三個丫頭到跟前。實力才是硬道理,這個道理荀卿染懂。人性黑暗的一面,她也不是沒見過。不過,她總是想往好的方面努力,現在她努力過了。
“這事你們都見了,也算咱們吃個教訓。大姑娘說的那些話,未免偏激,而且也不懷好意。但她說的也沒全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天咱們都認識了大奶奶的為人。”
三個丫頭點頭,都是半晌無言。
梧桐院上房,荀大奶奶脫了見客的大衣裳,換了家常的藕荷色褙子和同色宮裙,正坐在妝臺前理妝。彩鸞從屋里出來,迎面遇上繡鳳。
“我才見瑞兒扔出一堆瓷片子出去,看著像是大奶奶屋里那套青花茶具。瑞兒悄悄和我說,是大奶奶砸的。出了什么事,大奶奶怎么生那么大的氣?”
彩鸞把繡鳳拉到一邊,低聲道:“還能有什么事。是太太今個在酒席上,聽著那些比她年輕的太太夫人們都抱了孫子,對大奶奶有些抱怨,竟露出要給大爺屋里放人的話頭來。”
“啊?”繡鳳一驚 “大奶奶已經混過去了。不過太太已有了這個念頭,怕不好開交,大奶奶正著急那。”
“怪不得方才大奶奶要哄四姑娘,故意給三姑娘沒臉!”繡鳳若有所悟。
“怎么回事?”彩鸞問道。
繡鳳就將荀大奶奶在荀卿染屋里的舉動說了一遍,“我在旁看著,都怪不好受的。這些天誰都看出來三姑娘為人敦厚。今天在水畔居招待那些個姑娘和跟著的人,又親熱,禮數又周全,就是當家當老了的太太奶奶們,也不過那樣。對大姐兒二姐兒也是真好。大奶奶這么做,可冷了好人的心。”
“好人的心值幾錢銀子?大奶奶暗地里也說她是個好的,可惜不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只能埋沒罷了。太太這些天的行事,大奶奶早看出來了,今個私下里跟我說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兩個,以后不會有什么好去處。三姑娘更甚,因為她有二爺這個親弟弟,太太哪里會給她找好親事,平白給二爺添了助力。”又四下瞧瞧,更壓低了聲音道,“咱們大奶奶只怕也是這個心思。”
兩個大丫頭嘀嘀咕咕,直到金榮家的進了院子,她們才停下來。
“太太有事,請大奶奶過去商量那。”金榮家的是來請荀大奶奶的。
荀大奶奶忙跟著金榮家的又來到了思安院。方氏正在拆帖子,見荀大奶奶來了,就把帖子遞給她看。
“定遠侯府剛送了帖子來,請咱們過去做客,你看看這帖子,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