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考慮再三,還是遲疑地搖了搖頭:“不行,這件事…不好勸得,云妮雖老實,卻不是笨蛋,只不過是心性單純些,無論我們有什么樣的理由,也難勸動她將朱嘉逸獨個兒誆出王府來。她又怕她母親,一個不好,打草驚蛇,還要連累了云妮。再說,她如今在康王府中也深受排擠,朱嘉逸待她也不比往日親近了,這種事恐怕不是她能辦得成的。”
“這倒未必。”柳東行竭力勸說妻子,“這不是快過年了么?康城每年都有元宵花燈會的,十分熱鬧,想來朱嘉逸一個孩子,自是愛玩愛鬧的,可康王府的人又怎會在這時候放他出來游玩?若是讓云妮悄悄鼓動他,避了人出來看燈,我們自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送走。那秦寡婦住在王府后街,也不是沒有出門的時候,依樣辦理就是了。云妮起初或許會惱你騙她,但只要事情平定下來,她自會對你終生感激。”
文怡看著他,還是搖了搖頭:“不行,你怎知道元宵花燈會是個好機會?康王府是看著鄭王府的意思行事的,只怕還要等京城的消息呢,動手早了,不一定能動搖康王府的布局。那么我們就算把朱嘉逸弄走了,也未必管用。你我心知肚明,康王府如今主事的是王永泰,而非朱嘉逸,他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就算被你們送走了,他們只需瞞住消息,照樣能打著康王府的旗號行事。更何況,康王府盤踞康城多年,城里城外被他們把持得頗為嚴密,你真有法子瞞過他們的耳目,把云妮他們送出城么?”
柳東行對此倒是不以為意:“你也太小看通政司了。康王府是這里的地頭蛇不假,但他們先是失了主公,又被充公了產業,接著還丟了王爵,對康城的掌控力早就大不如前了,如今能在此地作威作福,不過是憑著舊年埋下的暗樁,吃老底罷了。更何況,軍權還在我手上呢。康王府的人能打通知府衙門的路子,卻無法在駐軍所里插進人手,實在沒法將人送走,我就讓他們把人送到我那兒去,難道別人還敢上駐軍所搜不成?”
文怡搖搖頭:“我明白,只是…我擔心的也正是這個。”她抬眼看向柳東行:“無論是通政司,還是康南駐軍所,都是朝廷的人。我們借他們之力,把云妮母女還有朱嘉逸從康王府弄出來不難,但要讓他們逃過朝廷的搜捕,隱姓埋名安然度日,怕是不可能吧?我原本只想著將云妮拉出這個泥潭就算了,畢竟她一個小丫頭,不曾參與謀逆,又有通風報信的功勞,以太子殿下的仁慈,饒她一命也不出奇,就算她逃了,也沒什么要緊。可是朱嘉逸是康王府逆黨所敬奉的偽主,秦寡婦則明知康王府舊人謀逆也參與進去,他倆是萬萬逃不過去的。任你有天大的功勞,只要放了他們,就等于是包庇逆黨,那豈不是自斷前程?”
柳東行眼中驚詫一閃而過,面上卻笑道:“事情何至于此?朱嘉逸不過就是個幌子,沒了康王府那群逆黨的擁護,連正經的世子朱景深都成了沒牙的老虎,更何況是他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看在他年紀小,也是宗室血脈的份上,太子殿下才不會與他一般見識;至于秦寡婦,不過是一介愚婦罷了,要說她參與的謀逆,卻是笑話。她參與了什么?恐怕連王永泰等人在圖謀什么,也只是一知半解吧?這樣的兩個人,即便是朝廷拿住了,也沒多大用處,頂多關上三兩月,就放出來由他們自生自滅去了。咱們也不必多插手,由得他們吃點苦頭,等他們出來了,再給他們些銀錢,置幾畝薄田,安排去個清靜的莊子度日,就算對得起云妮了。”
文怡咬了咬唇,看著柳東行,悶了一會兒才道:“你這話我倒聽得糊涂了,我雖不懂這些朝廷大事,卻也知道,朱嘉逸既然被康王府拿來做了幌子,不論是否做了什么,都已是罪人了。而那秦寡婦送子南下,本身就是康王府謀逆之舉的起始。太子殿下仁善,或許不會將康王府舊仆全數處死,但這兩人既然事涉其中,至少也會被押入京中長年幽閉,只要圣旨不曾明言將他們處死,就已經是圣上仁慈了。也許不知何年何月,他們就會得了重病,無聲無息地死去,若說圣上與太子只是將他們關幾個月就會放了,還由得他們愛去哪兒便去哪兒,我是不信的。圣上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太子又英明果決,焉能留下這么大的破綻?難道就不會有心人制住了這兩人,中傷朝廷與圣上英名么?”
柳東行淡淡地笑了笑:“只要三王動亂平息,誰還敢做這種事?大不了在京城找個地方安置他們就是,有通政司的人看著,他們能做什么呢?只要他們安安分分的,無論是圣上還是太子殿下,都不會與他們一般見識。”他看向文怡:“娘子,這就足夠了。我們都知道朱嘉逸和秦寡婦犯的是什么事,你也不過是因為憐惜云妮,方才盡力助她。但若他們不知好歹,自尋死路,你也沒必要太過掛懷。”
“所以我才這么說。”文怡低著頭,心里悶悶的,“我本來就只想救出云妮而已,無論是秦寡婦還是朱嘉逸,都與我無干。你既然被太子派了這個差事,總不能白來一趟,為了你能立功,我糊弄了云妮,讓她泄露了康王府里的消息,也是盼著她能被記上一功,將來康王府事敗,不會連累她身死。可若你要她把母親與弟弟都接出來,就等于讓她親身參與了朝廷的行動,這固然能破壞康王府的圖謀,可卻無法確保朝廷會饒過她母親與弟弟的性命。到了那一日,云妮該怎么辦?她本是一心報答我,卻害了親生母親與視為親弟之人。而我原有心保全她的性命,卻反而陷她于不義…相公,其實你不必對我許這樣的諾言,我心里清楚,若是事后朝廷當真不能饒過他們,你必然不會包庇的。”
柳東行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娘子猜中了,若朝廷愿意網開一面,我自然樂意順水推舟,可若朝廷要嚴辦,我又有什么理由為了他們三人便葬送了自己呢?”他握住文怡的手,雙眼直直看著她:“娘子也是一樣,這秦云妮與你有何交情?不過是數年前相處過幾日罷了,你喜歡她的性子,憐惜她的遭遇,想要拉她一把,但沒必要費盡心神啊。世上有那么多人,性情單純的何其多,受苦受難的又何其多?你何必為了一個秦云妮便耗盡心思呢?”
文怡抽回手,悶悶地道:“我雖有心助云妮一把,卻也沒打算舍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我才說,只要救她一人就好。讓她離了康王府那地兒,將來事發也不會被卷進去,若她到時候執意要與母親同甘共苦,我頂多是勸幾句,不會死命攔她的。可是…”她瞥了柳東行一眼,“你為何不老實跟我說呢?對我說這么多好話,只為了讓我幫你哄住云妮,勸她將朱嘉逸帶出王府。你若照實跟我說,你們只是要把人弄出來,破壞康王府的圖謀,難道我還會為了外人惱了你?再怎么說,這也是我們夫妻在商量事兒,你哄我做什么?難不成我是個不識大體的,或是個愚笨不通的,非要你拿謊言哄了騙了,才會替你辦事?”
柳東行心知自己造次了,忙賠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見你對那秦云妮如此關懷,擔心你會為了她的想法,不愿意幫我開口。”
文怡抿著嘴不說話。她確實是不大愿意的,但事關柳東行的身家前程,她多少還是會偏著自己的丈夫。在她看來,只要能保住云妮的性命,其他人都不要緊,云妮要惱就惱去。她頂多難過些時日,過后也就拋開了。可是她卻不愿意聽到丈夫對自己說謊。他當自己是什么人呢?
柳東行見妻子不開口,心里也有些愧疚,忙笑道:“既然你不樂意,那就算了。咱們另想法子吧。如今已經從云妮那里知道了不少康王府里頭的消息,她說的那幾家被趕出來的舊仆,我們也找到人了,其中還真有不少人是可用的。形勢比咱們剛來時好多了,即便不在朱嘉逸身上下功夫,也未必沒法子對付康王府那群逆黨。”
文怡板著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罷了,你們愛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我不愿意出面哄騙云妮。我們總是要去康南的,你叫通政司的人派一兩個信得過的婆子媳婦來,我不在時,就讓她們裝成是我身邊侍候的人的模樣,跟云妮結交。若她們能說服云妮,我自不會攔著。”
柳東行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這…這樣也好,讓通政司的人自己想辦法去,我們就專心于康南軍務吧。”
文怡扭頭進了里間,隨手拿了本書,似乎在翻看,其實是在呆坐著生悶氣。柳東行在外間探頭探腦,想起方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也不由得長長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