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東行與文怡一行人坐船順流而下,沒兩天功夫,便到了東平府,要在這里改換海船。
東行此去赴任,擔任的是康南駐將,雖然用不著與東平王府直接打交道,卻要阻止三家王府聯手施行的陰謀,因此,他不希望在東平這個敏感的地方再惹出事端來。如果可以,他寧可直接趕路,不在東平停留,無奈出了東平港后,船便要直接轉入海路。他所坐的官船只能在內河行走,必須改換大船,這點時間根本就省不了。
柳東行便索性提前一天派人送急信與銀票前往東平,請羅家商行的人幫著打點,備好了出海的官船,連船上的食水用具都一應采買齊全,好減少在東平港逗留的時間。同時,他又命船家加快行程,并且在進入東平港前,讓隨行的官兵收起任何會泄露自己身份的旗幟、燈籠等物件,只以普通官船的樣子進港。
東平港也算是大港,從京城南下的官商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要從這里坐船經過,官船并不少見,柳東行的船進港,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早就候在碼頭的羅家管事認出來,立即便把雇好的轎子都叫過來了。柳東行與文怡領著一干男女仆婦,這邊下了船,就立時上了這些轎子,然后轉往海港碼頭,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經連人帶行李都到了海船上。
東平王府這時才得了消息。朱景誠早就聽說柳東行被任命為康南駐將的事了。與康王府那邊不同,他自認為與柳東行還有些交情,又是表兄弟,只要不涉及到長輩的恩怨,有些話未必不能談,就算沒法把人完全拉攏過來,請對方稍稍將防線放松一二,還是沒問題的。再怎么說,柳東行也算是他外家的親人,跟毫無關系又曾經有打壓嫌疑的東宮太子相比,他們東平王府與柳東行無疑更親近。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朱景誠早早就命人留意柳東行的行程,算好他會到東平港的時間,又事先與母親談過話,勸服她在外祖母的名分問題上稍稍讓一步,橫豎外祖母早就被扶正了,填房也是正室,沒必要對元配一脈打壓太過嘛。好不容易得了東平王妃的勉強首肯,朱景誠正打算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柳東行,他手下的人卻報上來,對方已經換乘海船,看情形很快就要走了。朱景誠大驚失色,連忙趕了過去。
可惜,柳東行的行動太過利落,已經讓船工收錨開船,漸漸駛離東平港了。朱景誠趕到碼頭上時,只來得及看見柳東行轉身進了船艙,而船頭的彩旗正迎著海風飄揚,上頭醒目地寫著“康南駐軍所大將柳”這幾個大字,哪怕是隔了三里遠,也能清楚地看到。港口附近水域的船只見了,都紛紛讓出道來,讓他們先行。
在那一瞬間,朱景誠好象明白了什么,臉色立時難看起來,狠狠地將馬鞭摔在地上:“不識抬舉!”
隨從小心翼翼地上前問:“世子爺,要不要…派人去追?”
“不用了!”朱景誠冷笑,臉色十分猙獰,“他既沒那福份,我又何必逼著人領情?!”說罷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文怡站在窗邊,遠遠瞧著朱景深一行人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碼頭,有心擔心地回頭看柳東行:“這樣不要緊么?會不會得罪他了?”
柳東行一臉的滿不在乎:“得罪就得罪了,我還怕他跟我們太親近了,不然何必這樣鬼鬼祟祟的?”
文怡嘆道:“我們悄悄地換乘海船,不想驚動旁人,原就是為了避免與東平王府打交道。結果如今雖然避開了,也叫他們發現了我們的意圖。我不怕得罪人,就怕他們會從中發現什么端倪,壞了你的大事。”
聽到這話,柳東行也有些遺憾:“本來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加快行程,提前半天進港,只要咱們行動利索些,東平王府起碼要到我們離開兩個時辰后,才會得到消息的,那時候什么都來不及了。就算他們日后問起,我也可以說是不敢高攀王府,公務又急,就沒多加停留。沒想到,王府的耳目倒是機靈,我們才上岸不久,他們就已經收到信了。若不是我早就請羅家幫著打點好食水補給,只怕真的會被攔下來,不得不往王府做一回客呢。”
文怡忙問:“那現在怎么辦?東平王世子好象挺生氣的,他應該知道你的意思了吧?會不會起疑心?”
柳東行笑笑:“他會起什么疑心?咱們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我本來就沒打算認這門親戚,又一向與他們少有往來,只管推到先人的恩怨上去,也沒人能挑我的理。再說了,我是柳家正兒八經的長子嫡孫,不論是族長、族人還是朝廷,都是承認了的,東平不就是有一個柳家庶出的出嫁女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誰說我就一定要去拜見了?那幾個王孫貴胄都是自命不凡的人物,自以為行事機密,又怎會想到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被朝廷知曉?”
文怡道:“可是二叔貿然辭官,說不定已經打草驚蛇了…”
柳東行擺擺手:“便是真的驚了蛇又如何?他們若能停下來,倒是他們的造化,可如今是三家王府聯手,他們說停,人家也未必肯呢。京城附近幾大軍營都掌握在可靠的人手里,鄭家又一直在京中,未必愿意為東平王府所用,我只需要保住康城一地的安寧就行了。”頓了頓,“羅家已經領了旨意,歸海的海軍也會防范他們狗急跳墻坐船外逃的。”
“羅家?!”文怡忽然明白了幾分,倒是安下心來,反而覺得那三家王府不成氣候,如今他們南下與出海的路都被堵住了,京城周邊又有強兵鎮守,鄭太尉便是再疼女兒,也未必愿意放棄宮里的親妹與到手的富貴,那他們還有什么可為的?她前世并沒聽說過幾家王府鬧出多大的風波來,只是傳言說他們曾經鬧過,平陽離康城這么近,都只是聽到傳言而已,可見只是小風波。柳東行想必也會無驚無險吧?
放下了心頭大石,文怡開始有心情說笑了:“相公,你方才說什么來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沒聽錯吧?”
柳東行眨眨眼,長長地“呃”了一聲,賠笑道:“娘子聽錯了吧?我說的是東平王妃是嫁出去的女兒,不管做了什么事,都與柳家沒關系了。”
文怡斜睨著他,挑了挑眉,柳東行立時舉起雙手改了口:“娘子請說吧,為夫無有不從。”
文怡笑了,湊過去小聲道:“你上回在這里給我用木頭刻了幾個小玩意兒的,還記不記得?橫豎如今在船上無事可做,你再給我做幾個吧?”
柳東行也湊近她小聲道:“好啊,那我做兩個娃娃好不好?大胖娃娃,一個小子,一個閨女…”
文怡臉色頓時大紅。
此后具體情形暫不細表,且說柳東行與文怡一行坐了官船,南下泰城后,便改行陸路,隨行的王德旺一家改坐別的船,繼續南下歸海,與親人團聚,昨行前冰藍拉著東行與幾個姐妹的手哭成了淚人,文怡好不容易安撫住,才把人送走了。剩下的人在泰城驛館借宿一夜,便改乘馬車,前往恒安,路上足足走了四五天,方才到了。
柳四老爺得了消息,親自與妻子一道帶了人前來相迎,噓寒問暖,一派親切長輩的風范。柳東行臉上一直端著笑,但算不上熱絡,隨口說了幾句話應付了,柳四老爺卻毫不在意,反而更親切了幾分。
柳四太太這邊,也是同樣的情形。文怡暗暗慶幸,在京城時曾經為了日后的官場應酬而特地逼自己學會了應對的法子,才能在柳四太太前所未有的熱情中保持住清醒。還好柳四太太臉皮不算太厚,又對柳顧氏有所顧忌,見文怡親熱有限,便勉強維持住了長輩的體面。
不過文怡略試探了柳四太太幾句,發現對方可能還不知道柳二叔辭官之事,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丈夫一眼,決定等回頭與他商量過,再決定要不要透露消息。
柳氏一族在城外本來有老宅與田莊,但早在幾十年前,便合族搬入恒安城中聚居,住的地方就叫柳街。東行與文怡坐著馬車,在柳四老爺夫妻的陪同下到了柳街街口,便看到一大群男女老少候在一處宅院前,翹首以待,好些人脖子都拉得老長,一見馬車出現在街口,便哄的一聲叫嚷起來:“來了來了!”
文怡嚇了一跳,柳四太太這時卻笑道:“哎呀,都是我們族里的人,聽說行哥兒升官了,回老家祭祖,都高興得什么似的,非要出來相迎呢,你瞧,那走在最前頭的,就是四老太爺,大老太爺在時,與他最是要好的,他的小兒子差一點兒就成了大老太爺的兒子呢!行哥兒小時候,最親近四老太爺了!”
文怡心中一動,明白這位四老太爺的兒子,當年肯定是差一點被過繼給容氏太夫人了。只見柳東行急急翻身下馬,笑著迎上去,結結實實地跪下磕了個頭:“四爺爺。”
“好、好…”老人顫悠悠地扶住柳東行,眼中閃著淚花,“四爺爺就知道,你一定會有出息的!干得好!叫那些小人看看,什么人才配做我們柳家的長子嫡孫!”
柳東行一笑,回頭給文怡遞了個眼色,文怡趕緊走過去,依柳東行的指示下跪行禮:“侄孫媳婦見過四爺爺。”
“嗯?”柳四太爺愣了愣,臉色忽然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