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送走急于安排長姐回府各項事宜的文曉梅后,接過進寶遞過來的酸梅湯,一個人靜坐半晌,一時只覺人生如夢,前世恍然萬世千年,今生又如墜云里霧里,唯一尚有真實感的就是這幾個姐妹間的手足情深。
妹妹…
心里浮上絲絲溫暖,自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呢。
只不曉得這文家長女是何等人物,道聽途說種種,讓文竹對這個百聞未曾一見的奇女子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身處南國,雖已初秋,天氣還是燥熱,到了晚上方起了一絲涼意。放下蠶絲帳,進寶點了安神香,招財在旁邊輕輕打著蒲扇,文竹白天睡了許多,一時了無睡意,便要李媽講些文家大小姐的趣事。
李媽嘆道:“說起來,大小姐也是個可憐人兒!大夫人剛過門那會兒,和老爺也是恩恩愛愛的,可惜連續倆年肚子沒動靜,老爺架不住老太爺以死相逼,終于娶了府里一管事的女兒,也就是二夫人。
二夫人也爭氣,連生倆胎,卻都是千金,偏脾氣越來越大,漸為老爺不喜,等到你娘過了門,大夫人也有喜了,老爺去二夫人房里次數更少了。
后來不曉得為什么,大小姐七歲時,上了幾天學堂后,就被老爺命人從二夫人身邊抱走,二夫人又哭又鬧,大夫人也幫著說情,大小姐還是在老爺身邊養大了。”
文竹恍然,二夫人今日種種失態之舉登時有了解釋,想那文梅定是犯了家法,被罰母女不得相見,和文章那等古怪個性在一起,行事殺伐果決也毫不意外了。
李媽又道:“大小姐天仙般地人兒,卻偏偏嫁給了那燕將軍做妾,燕將軍位高權重,可畢竟是做妾。大小姐之前懷的一個孩子就流掉了,人也差點沒了。哎,還好大小姐福大命大,這鬼門關走一走又回來了,現在又懷上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啊。”
文竹打了個呵欠,招財立刻伸手把她墊在身后的靠枕抽出,扶她躺下后,和進寶李媽悄然退下。
文竹一夜無夢,醒來頓覺神清氣爽,招財進寶早已等候多時,二人一陣忙活,終于把文竹打扮妥當:珍珠粉墜地長裙,從上至下顏色逐漸加深,裙擺結了數個瓔珞,荷葉袖上繡了兩支栩栩如生的蓮花,腰間扎上同色絲絳,末端垂下兩個銀鈴,長長的頭發挽成了鳳抬頭的樣式后,結成許多小辮垂在了胸前。
文竹對著鏡中的清秀佳人得意的一笑,原地打了個轉兒,裙擺飛揚,銀鈴響亮,李媽在一旁喜孜孜的看著,道:“這是今年最好的料子,聽說除了送到宮里的,每個小姐剛好做了一身,連夫人們都沒呢。”
文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輕柔若蟬翼,順手一抓,登時如沙般從指間瀉下,亮麗如故,未起一個褶子。
穿著一條如此漂亮的褥裙,文竹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由收斂了許多,接過招財送上的銀耳蓮子羹,小口小口的吞咽,又接過進寶遞過的帕子,揩了揩嘴。上身筆直,兩只手輕提裙擺,極為斯文的起身,踏著小碎步,目不斜視的跟在招財后面踏出了房門。
門外一方水橋,橋下涓涓細流。舉目四望,卻是好大一片竹林,這閨房竟悠然獨立在竹林之中,而那房子本身也是竹子所建,綠意盎然,青翠欲滴。過了橋,一條青石小路蜿蜒在了竹林深處。半晌,終行至青石路末端,見高只及腰的籬笆墻豎立在眼前。
推開籬笆墻,又是一番景觀,偌大的園子里種滿了梅樹,其中幾株異種梅樹異常醒目,梅樹間的草坪上散落著三三兩兩的梅花鹿,見了人來,也并不躲閃,梅樹深處藏了座小巧的院子,從這邊望去,只看得到一排紅色的房檐,不時傳來清脆的鈴聲,卻是房檐下掛的銅鈴被風吹動所致,那里便是文菊和文曉梅的居住之所了。
穿過這重院子,終于到了門口,昨日里見過的一個姓李的管事在那里焦急的來回踱步。看到文竹,高喊一聲:“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可算來了,夫人小姐們都已過去了的。”
待文竹上了轎,又拉過李媽,悄聲道:“我說姐姐,今兒個是什么日子,你們還不早點出門,四小姐五姑娘早早就過去了。”李媽也急的一頭汗,連連催促抬轎的仆婦,緊趕慢趕終于到了花廳。
花廳三門大開,門口站了兩排青衣婦人,都是各房各院的管事,待文竹下了轎,齊齊半躬身,道:“三小姐安。”文竹嚇了一跳,隨即目不斜視地穿了過去。
記得文曉梅說過,今天諸位夫人都會到場,文竹不及思索,先彎腰行了個禮,道:“各位娘親安,各位妹妹有禮了。”
未及起身,聽見一個柔和的聲音道:“三姐且來我邊上坐吧。”卻是文曉梅為她解了圍。
坐下后,隨即有丫鬟為她送上一盞熱茶,文竹端茶在手,輕提茶蓋,抬首往上望去,不由一驚:正中尊位上坐著一穿著大紅羅裙的婦人,發上插滿珠釵,身上掛滿金飾,滿臉掩不住的喜色,竟是那二夫人。
二夫人下首坐著個美婦,一身樸素青衣,散發著一股恬靜淡然的氣息,隨隨便便一坐,猶如閑庭野鶴,坐她旁邊的二夫人登時便成了庸脂俗粉,正是文章正室徐夫人。
再往下看去,四太太對她輕輕頷首,文竹嘴一抿,飄了個笑過去。越過四太太,和一個煙視媚行的女子對上了視線,文竹大贊,好一個水做的女人,斜靠在椅背上,露出半截粉頸,柔若無骨,媚眼如絲,天然蕩著一股春情,絕對是女人中的女人,尤物中的尤物,便是那娘家在青樓的五娘。
正躊躇間,聞得文富家的喜氣洋洋的來報:“大小姐回府了!”諸夫人小姐俱都激動不已,文竹亦好奇的伸長了脖子向門口探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