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續之咸池劫(6)
顧府車隊將將在了官道右側的空地上停下,那送喪的隊伍便從官道旁經過,婦人嚶嚶哭泣聲越來越近。
固忽然驚奇的咦了一聲,策馬到車旁,低聲稟報道,“主公,送喪中有個婦人,似是夫人的姐妹,可要見上一見?”
“姐妹?”白蘇皺眉,她都快忘記了自己還有過姐妹,也忘記了還有個白府,雖則她得感謝白氏提供的軀體,但白氏一門也借著她和珍女,成為了現今尚京城炙手可熱的權貴,她也算還了恩情,白蘇承認的姐妹,只有珍女而已。
說到底,以顧風華的為人,縱然寵愛珍女,也不會因此為了她把白氏一族封侯,顧風華這么做,多半也是因為他的大兄寵愛白蘇,為了拉攏他的大兄而已。
“不見。”珍女如今是珍后,除了顧風華死了之外,她不可能親自為任何人送喪,白蘇知道外面那個絕不會是珍女,所以也不打算相見。
“夫人夫人”官道上忽然傳來一個嘶啞的哭喊聲。
送喪的隊伍頓時亂了套,這一個還未入土,另一個可不能再有什么三長兩短了。
白蘇嘆息一聲,對著車窗吩咐道,“派一名醫者過去看看。”
顧然道,“母親,既是姨母,母親不相見已是失禮,不如孩兒代母親去吧。”
顧然是書呆子了些,卻不傻,他從白蘇的做法上也猜測她可能是與這位姨母有過節,但是他秉性善良,既然是親人,他覺得不能如此草率行事。
白蘇目光從竹簾中向外看去,目光掃過那個昏倒的婦人,淡淡道,“母親當年若是如你這般性子,恐怕在你這位姨母手里連渣子都不剩下了。”
顧然詫異的看著白蘇,這話的字面意思不難理解,但這種手足相殘的事情實在超出了顧然的理解范圍。
那醫者是媯芷的弟子,一根銀針扎下去,婦人悠悠轉醒,眾人一陣欣喜,連忙給醫者磕頭拜謝,連連稱神醫。其實婦人也沒有什么重病,只是幾日不曾進食,又多日勞累,所以才會中途昏倒。
“多謝先生相救。”地上的中年婦人被侍婢攙扶起來,聲音虛弱。
“在下也是遵我家主公之令,夫人不必言謝。”醫者收拾藥箱,轉身回了車隊。
中年婦人在原地緩了一會兒,在兩名侍婢的攙扶下,緩緩向馬車走來。
從竹簾的縫隙中,白蘇能清楚的看見她的形容,婦人一襲孝衣,人到中年,已然是個半老徐娘,但是膚白清瘦,尚有幾分姿色,從她的五官上,依稀能看出年輕時定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白絮早年也的確是美艷不可方物,白蘇看著她盈盈欠身,“多謝恩公相救。”
白蘇對顧翛使了個眼色,顧翛神思還不知在何處尚未全然收回,口中卻已漫不經心的道,“不必多禮,在下這里不耽擱夫人了,還是快將死者入土為安吧。”
他這已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白絮一向聰明的很,自然聽得很明白,只得再次欠了欠身,“多謝恩公,不知恩公如何稱呼,婦人改日定當結草銜環,以報救命之恩。”
顧翛這才堪堪收回魂,隔著竹簾瞥了對方一眼,聲音卻已經沉了下來,“不必,送客。”
前半截是對白絮說的,后半截卻是吩咐的劍客。
白絮見對方已經派人來驅逐,再不走就有失體面,她素來心高氣傲,便也干脆的轉身離去,只是上了官道之后,又回頭朝車隊望了一眼。
顧翛用指尖挑開簾子一角,慵懶的道,“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婦人。”
白蘇方才對顧然說“母親當年若是如你這般性子,恐怕在你這位姨母手里連渣子都不剩下了”,顧翛很了解自己母親的能力,能得她這樣評價的人,定然是有幾分手段的。
“唔,今日天氣頗好,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作幾句應景的詩,如何?”顧翛看著若隱若現的陽光,睜著眼睛說瞎話。
顧然是個詩癡,自然是舉雙手贊成,顧連州也放下書冊,淡淡道,“好。”
顧翛看向白蘇,“母親也加入,如何?”
白蘇這些年成日就想著怎么打家劫舍,在幾個兒子的印象里是個掉到錢眼兒里的俗人,白蘇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對于顧翛的提議,頗有些驚訝,但也應下了,她的文學造詣,雖作不出曠古名句,卻也不差。
一家人作詩不過是為了娛樂,所以也沒有什么太嚴格的規定,只要求瞧著附近的景物作出一詩即可,既然是顧翛提出的建議,所以便由他先開始。
這時送喪的隊伍早已經走遠,顧府的車隊又緩緩行上了官道,顧翛索性將馬車的簾子卷了起來,車內頓時吹入溫潤的風,春日的風,溫和的讓人想到那個人的面容。
馬車恰好經過一處幽美的小山谷,顧翛靈感頓至,“近谷交縈蕊,遙峰對出蓮。徑細無全磴,松小未含煙。”
“好景”顧翛欽佩的看著自己的大兄,神情難得甚為激動,“父親先請”
顧連州目光看向車外,馬車行的不快,還未曾走過方才顧翛吟誦的那座山,若想作出在顧翛那句詩之上的意境,實在困難。
山腳下,有幾處人家,柴門虛掩的茅草房,破落不堪。
“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顧連州清貴的聲音緩緩吟道。
顧翛那首詩單單只寫了風景的清幽,縱然遣詞用句都是一絕,意境也是難得,可是相比起來,顧連州這首多了許多人情味。
隱居郊野少與外人來往,陋巷馬車也十分稀少,那道虛掩的柴門,那間幽靜的居室,已經把塵世的一切喧囂,一切俗念都遠遠地摒棄了,時常沿著野草叢生的田間小路,和鄉鄰們來來往往,相談并非是他所厭惡的應酬,只是說一說桑麻之事。桑麻漸漸長大,開墾的土地也越來越大,也常常怕天降霜雪,使得桑麻凋零。
若非心靈明澈,感情淳樸,斷然是作不出這樣的詩句。
“父親莫非識得在此隱居的高人?”顧然奇怪,父親居然恍如親眼所見那個隱居之人一般。
顧連州雖是隱居了,卻一直暗地里為顧風華出謀劃策,這是當時在太平城時許下的諾言,也正是因為如此,顧風華任由姜國成為一個無人管轄的地帶。朝中之事,依舊牢牢的綁著顧連州,現在的隱居與他心目中的隱居,差距遠矣 白蘇也不避嫌,輕輕握住顧連州的手。
顧連州也就任由她握著,笑道,“不過是為父想象罷了,然兒,你也來作一首吧。”
顧然有些羞赧,“父兄詩詞都如此出色,然只好獻丑了。”
外頭已經是夕陽西下,落日尚未進山,映著水波粼粼,彎月已然掛在了蒼穹,“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三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也是首漂亮的詩。
三人都已經吟誦完畢,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白蘇。顧翛也不知為何,總不愿承認自己的母親是能夠吟出《決絕詞諫友》這樣纏綿悱惻句子之人,或許真如母親猜測那般,他在意那個只見過一面的人了?還是個男人 白蘇瞧了瞧外面的暮色,已經看不大清楚景物了,便道出一句,“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
這不是一句格律規整的詩,但所表達的意境卻讓聞者心潮澎湃,這樣氣勢磅礴,哪個男兒不熱血澎湃 “此處也無險山,我只是覺得你們父子三個幽靜的厲害了,有些寂寞,遂攪一攪局。”白蘇笑道。
顧連州對白蘇常常語出驚人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兀自端起茶水,還未及飲用,卻被白蘇接了下來,“這都是涼茶了,怎的如此不知道愛惜身體。且已經入夜,你呀,就喝口熱水吧,別晚上睡不著,又扯著我給你講經。”
白蘇給顧連州倒了一杯溫熱的水,放到他手中。
白蘇余光瞥了顧翛一眼,她怎么會看不出自家兒子是在試探她,想必能讓少年心緒如此惆悵的詩,定然是纏綿悱惻,白蘇偏就不如他意,吟了一句大氣磅礴的句子。
顧連州明知道母子二人在暗中斗法,卻作壁上觀,恍若不知,只有顧然還沉浸在方才的父兄和母親所作的詩詞之中。
“方才見著的那婦人,是母親之姐?看起來比你大十余歲。”顧翛旁敲側擊的想挖白蘇的過去。
事實上,白蘇和白絮年齡差距不過只有三歲。白蘇日子過得舒心,保養得當,這些年只是更多了些風韻,而白絮,身在柳家,夫君成為他人榻上玩物,而且她心高氣傲,心胸又狹窄,自然是老的快。
白蘇還未來得及回答顧翛的話,馬車便停了,固在外道,“主公,已達安豐縣,客棧已經收拾好一個獨院。”
大城池都有閉城的時間,而安豐縣不大,卻是沒有城門的,所以即便入夜了,車隊也能夠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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