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再次相親失敗,家里人都對他無可奈何,挑三揀四,高不成低不就,都三十出頭的人,再不結婚,黃花菜都涼了。
夏小青暗地里對陳子錕說:“你這個當爹的也不急著抱孫子么,要我說,給他安排一個媳婦,他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陳子錕卻說:“兒子脾氣隨你,比我剛烈的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隨他吧。”
夏小青也沒轍,說:“你兒子是沒老婆運了,運道都被你這個當爹的占盡了。”
陳北不想繼續留在省城,背起簡單的行李前往北泰上班,以前家里財大氣粗,去哪兒不是坐飛機就是掛專列,現在只能坐火車硬座,當然以陳子錕的級別,找鐵路分局安排軟臥是沒問題的,但他對家人要求甚嚴,從不占公家的便宜。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黨委怎么安置陳北他花了一番心思,首先級別要對應,但不能擔任實職,因為陳北不是管理人才,而且他是飛行員出身,在機械公司沒有用武之地,想來想去,最終分配到保衛科當副科長,機械公司是大型企業,級別相當于縣團級,保衛科是正科級設置,陳北當副科長倒也說得過去。
陳北這個副科長不用負責具體工作,他也樂得清閑,每天不是鍛煉身體就是做飛機模型,既然開不了飛機,做作模型過干癮總行吧。
每天早上他都會去晨練,風雨無阻,廠區有一條林蔭道,女工宿舍正對著道路,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青年出現,自然吸引了女工們的眼球,對這位新來的副科長愛慕的很,不過陳北似乎很脫離群眾,他和別人不同,住的是江灣別墅,來往有摩托車代步,整天頭油锃亮,西褲筆挺,吃午飯的時候,人家都聚在一起吃喝,他單獨開小灶,喝咖啡吃黃油面包。
別人不清楚陳北的底細,團委書記馬春花可清楚的很,她知道這家伙是陳子錕的兒子,國民黨王牌飛行員,雖然后來起義了,但依然改不了資產階級大少爺那一套作風,對這種人,一定要警惕。
江北煉鐵廠和江北聯合機械公司是兄弟單位,鐵廠生產的鋼鐵直接運到機械公司,造成槍炮子彈運往抗美援朝戰場,兩個廠的工人經常舉行聯誼活動,各種體育比賽,文娛表演,隔三差五工會就搞一回。
這天兩個廠又搞了一個籃球比賽,鐵廠隊對機械公司隊,場地設在機械公司的體育俱樂部內,因為保衛科有幾個小伙子參賽,陳北閑著沒事也去觀戰。
這種業余賽事,水平普遍不高,雙方連球衣都不統一,在場內哄搶一氣,圖個熱鬧,鐵廠隊技高一籌,連灌了機械公司隊十幾分,大幅度領先。
陳北看不下去了,他是練過籃球的,1948年國民黨當局舉辦全國運動會,陳北代表空軍隊參賽,戰績不俗,自然對這種業余水平看不入眼。
其實隊里本來也有幾個健將,不過應征入伍抗美援朝去了,所以隊伍實力不如鐵廠隊,眼見差距越來越大,陳北坐不住了,找到工會主席,要求參賽。
“你,行么?”工會主席很擔心的看了看他的假肢。
“我投籃準,個子大,上去興許能撈回幾分,要不然輸的還難看些。”陳北這樣一說,工會主席只好同意。
陳北上場了,穿著背心和褲子皮鞋,背心上隨便用粉筆寫著臨時號碼“23”,他的出現給機械公司隊帶來了轉機。
舊社會窮人吃不飽飯,小孩發育不好,工人們普遍身材矮小,就算是選拔入廠籃球隊的也不過一米七出頭,而陳北繼承父母基因,少年時期在美國吃牛排牛奶長大,身高比陳子錕還猛些,足有一米八八,光是海拔就足以壓垮對方。
陳北動作敏捷,投籃準確,只要球到了他手上,隔著半個籃球場都能投進籃筐,開玩笑,他可是滄州燕子門的傳人之一,暗器功夫呱呱叫,投個籃簡直小菜一碟不足掛齒。
比分迅速追平,漸漸領先,鐵廠籃球隊分出兩個隊員專門攔截陳北,可不管他們怎么跳,高度上還是差了一截,隊員陸二喜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一膀子撞上去,陳北當即摔倒在地。
裁判吹哨,鐵廠隊犯規!
鐵廠隊的教練提出抗議,說機械公司隊臨陣換將,尋找外援,不算數。
機械公司隊的教練不服氣,說這是俺們廠的人,就算數。
雙方都帶著火氣,互相不服,在場地里就推搡起來,陳北剛爬起來又被鐵廠隊的一個人踢在小腿上,再次趴到,他一個餓虎撲食上去,揪住對方猛打一氣。
一場惡斗展開,候補隊員們紛紛加入戰團,不過掄起打架還是陳北最為勇猛,別看他瘸了一條腿,在這種混戰中卻不受影響,且不說他一身武藝,就是當飛行員的時候隔三差五打群架也練出來了,這些普通工人豈是對手。
籃球比賽變成了群毆,機械公司隊因為有陳北在,完勝對方。
馬春花坐在觀眾席上,氣的臉色發青,這個陳北實在是太過分了,好端端的比賽被他弄成了打群架,破壞兩個廠的團結,簡直就是故意給社會主義生產建設添亂。
幸虧賽場內還有不少生產干部,努力將斗毆制止,只有陸二喜還不依不饒,撲上去要打陳北,中間被干部攔腰抱住,但他沖勁太大,一把抓過去,撕拉一聲,陳北右腿褲子被撕開,露出鋁合金假肢。
全場一下安靜下來。
陳北是殘疾人這件事,只有一些高層干部知道,他自己從不宣揚,平時走路鍛煉都穿著褲子,也看不出來,誰能想到,這么一個高大英俊的青年,竟然是個瘸子。
陸二喜傻眼了,一時間手足無措。
陳北臉色發青,他很忌諱被人看到自己的假肢,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是殘疾人,他不想受到特別待遇,不想被人照顧。
大庭廣眾之下,陳北扭頭走了,銀白色的假肢如此刺眼。
比賽草草結束,雙方偃旗息鼓各自回去接受處分。
馬春花是機械公司的中層干部,又是黨委成員,她在機械公司黨委會上嚴肅提出,給予陳北警告處分。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我們兩個廠一直以來保持的優良傳統,陳北一來,就把團結給破壞掉了,造成了很壞的影響,所以我提議給他處分。”
黨委書記笑瞇瞇說:“多聽聽其他同志的看法吧。”
工會主席說:“我看就不要上綱上線了吧,都是火氣大的年輕人,籃球比賽又是身體接觸的高強度運動,難免沖突,批評教育一下就好,用不著處分。”
馬春花眉毛倒豎:“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如果凡事都和稀泥,隨大流,還怎么建設社會主義?陳北不但破壞團結,平時的生活作風也很有問題!”
婦聯主任是個中年婦女,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哦,小馬,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陳北是不是騷擾我們的女工友了?”
馬春花道:“那倒沒有,現在是咱無產階級的天下,諒他也沒這個膽子,他生活不是一般的腐化,吃面包黃油喝咖啡,穿皮夾克,呢子褲子,騎摩托車上下班,平時那個頭上抹了半斤發蠟,滑的蒼蠅都站不住,這樣的人當干部,群眾看不過眼!”
說到激動處,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會議室的氣氛有些尷尬,雖然馬春花只是團委書記,年紀也只有二十來歲,但誰也不敢小覷她,這位女同志是民兵女英雄出身,從事過黨的地下工作,還當過區長,誰都清楚,馬春花將來是要當機械公司黨委書記的,人家的政治面貌和革命經歷注定了這種上升路線。
所以,馬春花的意見一定要充分的尊重。
工會主席打圓場說:“小馬你不要激動,陳北同志雖然有些小毛病,但畢竟是革命戰友嘛,他也為革命做出了犧牲,斷了一條腿,還參加過抗美援朝,我看處分就免了,批評教育為主吧。”
馬春花道:“你稱他同志?他是哪門子的同志?他是黨員還是團員?他是國民黨飛行員,炸死我不知道多少戰友!起義的怎么了?怎么早不起義,混不下去想起來起義了,這不是起義,是投機!”
黨委書記看不下去了,輕敲桌子:“小馬注意一下,陳北起義英雄的榮譽是中央給的,是周總理親自授予的,難道你要和中央唱反調?”
馬春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改口:“我太氣憤了,口不擇言,我檢討。”
黨委書記就坡下驢:“你的情緒可以理解,但現在畢竟不是戰爭年代了,而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陳北是有錯誤和不足,可我們不能放棄他啊,我們要幫助他,挽救他,給他機會。”
大家都點頭,說還是書記思想境界高。
馬春花悶頭不說話,心里其實不大服氣。
書記道:“陳北到底是個年輕人,應該歸團委負責他的思想工作,我看小馬你就擔起這個責任來,在生活和工作上一對一的幫助陳北吧。”
馬春花愕然:“什么,我?”
書記道:“大家有什么意見,舉手表決吧。”
除了馬春花,所有人都舉起了手。
書記道:“組織一致決定了,馬春花負責幫助陳北進步,就這樣,散會。”
直到大家都走出會議室,馬春花張大的嘴巴還沒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