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存仁一家的生活水平每況愈下,若不是有劉婷經常接濟,連鍋都揭不開了,可大多數百姓是沒有闊親戚的,只能典當家里的東西買米度日,維持最低的生活水準,一時間當鋪和黑市成了最熱鬧的地方。
知識分子們對國家的未來憂心忡忡,北方戰局是他們最關心的話題,三月中旬,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胡宗南的部隊攻克中共盤踞許久的老巢延安,但并未傷其主力;四月,劉伯承部與國軍在津浦路沿線展開戰斗,南北大動脈中斷;五月,國軍精銳整編七十四師在山東蒙陰孟良崮被共軍華野全殲,師長張靈甫中將成仁。
六月,又有爆炸性新聞傳來,此前北平美軍強奸事件的主犯皮爾遜軍士的十五年監禁判決被美國海軍軍法官推翻,建議無罪釋放恢復軍籍。
物價飛漲和連年內戰已經讓學生們忍無可忍,皮爾遜的無罪決定更是雪上加霜,北平、上海、南京的學生再度上街游行,只不過聲勢比以往弱了許多,因為要抗議的事情太多了,反倒分散了精力。
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子錕坐在書房里看報紙,收音機里傳來中央電臺女播音員綿軟的聲音:“國軍在平漢鐵路沿線大敗共匪,殲敵愈萬,勝利轉進…”
報紙上也是報喜不報憂,到處都是捷報,陳子錕將報紙摔在桌上,拿起煙斗冷哼道:“國軍損失二十五個師,三十萬人,報紙上一個字不見,掩耳盜鈴,連傻子都不信。”
勤務兵敲門進來,遞上電報。
陳子錕瞄了一眼,喜出望外,拿著電報上樓去找姚依蕾:“嫣兒要回來了!”
姚依蕾搶過電報看去,寥寥幾個字,只說暑假回國,連時間都沒注明,她頓時熱淚盈眶:“我苦命的閨女,終于想起她媽了,不行,我要親自去接。”
陳子錕笑瞇瞇道:“去,你們都去,我在家坐鎮。”
于是乎,姚依蕾率領全家出動,前往上海迎候寶貝女兒,一家人入住霞飛路的別墅,整天到碼頭上去等香港來的客輪。
等了小半個月,沒把嫣兒等來,陳北卻來了,原來他聽說妹妹回國,特地請了假來迎,于是乎,姚依蕾把這個重任交給小北,自己開開心心逛商店去了。
陳北開著家里的敞篷汽車來到外灘,一艘艘輪船停泊在黃浦江上,大群苦力從船上扛下來一袋袋大米,那是聯合國運來的救災糧,還有許多衣衫破舊的人等著登船,附近有警察和憲兵執勤,問了才知道,那是被遣返的日本僑民。
日本戰敗后,在中國遺留三百萬僑民,遣返是個漫長的過程,僑民只許攜帶隨身物品,所有大宗財物不許帶走,現金和貴金屬也有數量要求,每個人登船的時候都要接受警察的搜身,可憐這些懷著發財夢的僑民千里迢迢來到中國,卻身無分文而去,回到國內還不知道怎么樣的苦難等待著他們。
橋本隆義少佐就在這群遣返難民之中,他偽裝成一個日本商人,拐杖里藏著家傳寶刀橘之丸,成功的混上了輪船,汽笛長鳴,回望中國,不禁唏噓,帝國從明治維新起開始經營大陸,先是朝鮮、然后是臺灣、東北,繼而是整個中國大陸和東南亞,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終究卻全成了泡影。
滿載僑民的輪船駛離碼頭,開始返國旅程,一艘飄揚著星條旗的美國貨船抵達岸邊,船上裝載著M3斯圖亞特輕型坦克和道奇十輪卡,以及作為戰爭剩余物資出售的軍裝皮靴等物。
江東交警總隊的劉驍勇上校就在碼頭上,他奉命前來接收購買的一批軍裝,這還是陳子錕利用老關系采買的便宜貨,廉價的簡直如同白送,在接貨的時候,一個穿美式翻領夾克的少校過來搭訕:“長官,看你服色,好像是江東交警?”
劉驍勇很客氣的回答:“是的,我是江東來的。”
那人道:“打聽個人,你認識陳北么?”
劉驍勇道:“是空軍開戰斗機的陳北么?認識,熟得很呢。”
那人很高興,先敬了個禮,然后伸出手:“幸會,我是蔣緯國,陳北的朋友。”
劉驍勇很震驚,原來這個英挺的少校竟然是蔣介石家的二公子,而且還這么彬彬有禮,實在出乎意料。
蔣緯國是來接收坦克的,偏巧劉驍勇對坦克也很熟悉,兩人攀談起來,蔣公子得知劉驍勇參加過淞滬會戰,北泰保衛戰,頓時肅然起敬,正聊著,忽然一個穿空軍短夾克的青年快步走來,在蔣緯國肩膀上拍了一下:“緯國兄,看著像你,還真是,哎呀,劉驍勇你也在啊。”
來者正是空軍上尉陳北,蔣緯國大喜,道:“真是巧了,碼頭卸貨還得一段時間,咱們去那邊走走,抽根煙。”
三個年輕軍官走向外灘公園,蔣緯國掏出煙盒,只剩兩根了,先敬劉上校,再敬陳上尉,自己跑去遠處煙紙店買煙。
夏初的季節,陽光明媚,草木繁茂,外灘公園里游人如織,不過他們都躲著一幫紈绔,這幫西裝革履背帶褲的貴公子們梳著油頭,牽著大狗,不可一世,大聲喧嘩,忽然其中一個胖家伙盯住不遠處兩個姑娘,色迷迷笑道:“一中一洋,相得益彰,二先生您看成色還行吧。”
被眾人簇擁著的是一個矮小的男子,頤指氣使,揮舞著手杖:“嗯,不錯,金寶,叫過來給我瞅瞅。”
區金寶顛顛的過去,神氣活現道:“兩位美麗的小姐,我們二公子請你們過去聊聊,交個朋友。”
兩個女孩正在照相,忽然見到一個色迷迷的胖子過來搭訕,頓覺不適,黑頭發那個很禮貌而堅決的回絕:“對不起,我們不感興趣。”
區金寶道:“去了就感興趣了,給個面子嘛。”
女孩拉起另一個洋妞就要走,區金寶張開雙臂攔住,嬉皮笑臉道:“兄弟是揚子公司的,聽說過么,帶你們去逛百貨公司,要什么買什么。”
劉驍勇和陳北正從不遠處走過來,看到紈绔惡少調戲民女,就有些義憤填膺,陳北定睛一看,被調戲的那個居然就是自己的妹妹嫣兒,頓時火冒三丈,沖過去給了區金寶一巴掌。
區金寶捂著臉怒目而視,看到對方是兩個軍官,還帶槍,好漢不吃眼前虧,一溜煙跑了。
“嫣兒,是你么?”陳北還有些不敢認,妹妹變樣了,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
嫣兒可是認出哥哥的,猛撲上去哥哥哥哥喊個不停。
一旁的美國姑娘也是熟人,伊麗莎白.斯坦利。
遠處“二先生”等人見金寶被打,立刻氣勢洶洶上來了,保鏢們從兩側包圍過來,掀開西裝上衣,露出槍柄。
陳北毫無懼色,上前交涉,雙方報出名號,原來對方是孔祥熙家二小姐孔令俊,那真是無法無天的主兒,再加上孔家和陳家素有齟齬,狹路相逢,那還不爭個長短。
孔令俊使了個眼色,一個保鏢偷偷拔槍,早被劉驍勇看在眼里,血肉戰場上經歷過的人,素質豈是這些酒囊飯袋能比擬的,劉驍勇當即拔槍射擊,正中保鏢手腕。
一場槍戰就此展開,雙方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開槍,孔令俊將猛犬放了出來,四條惡狗吐著血紅的舌頭撲來,嚇得嫣兒和伊麗莎白花容失色,陳北抬槍就打,一陣硝煙,四條狗都躺在地上抽搐起來,很快咽氣。
剛買煙歸來的蔣緯國見兩位兄弟和人駁火,立刻從碼頭上召來自己的屬下,一個排的裝甲兵端著M3沖鋒槍就過來增援了。
孔令俊這邊人多槍多,不過未必占得了上風,陳北槍法出眾,一柄柯爾特左輪槍指哪打哪,劉驍勇用的是一把加拿大造勃朗寧大威力手槍,13發子彈火力充沛,若不是照顧兩個女孩,早就展開進攻了。
裝甲兵們圍過來,沖鋒槍朝天一梭子,揚子公司的保鏢們就消停了,蔣緯國一揮手,士兵們上去綁人,正在此時,警察和憲兵也趕到了,一問才知道,全都是招惹不起的主兒,孔祥熙的女兒,陳子錕的兒女,還有蔣家二公子,這亂的,誰說話都不好使。
混亂中嫣兒口袋里掉出一把帶著酒店門牌的鑰匙,區金寶悄悄撿了起來。
好在蔣緯國比較會做人,雖然沒有一點血緣關系,論起來孔令俊也是他的表妹,就打圓場說都是誤會,各退一步算了吧。
孔令俊得理不饒人:“憑什么算了,我這邊死了三個人四只狗,要他們抵命!”
陳北囂張的不得了:“你誰啊,不男不女的妖孽,老子一拳打扁你這張丑臉。”
孔令俊長的確實不俊,至今尚未婚配,這是她最忌諱的話題,陳北的話惡毒到了極點,孔家二小姐怒發沖冠,跳著腳用公鴨嗓大罵:“姓陳的,我和你勢不兩立,不弄死你全家我不姓孔!”
陳北抱著膀子居高臨下鄙夷道:“來啊,踩著板凳你都夠不著老子。”
“以和為貴,都別說了。”蔣緯國繼續打圓場,此時碼頭上劉驍勇帶來的一隊武裝交警也過來了,子彈上膛,機頭大張,孔令俊眼珠一轉,忽然變了臉:“好,我給緯國哥面子,咱們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紈绔惡少本來就難對付,孔二小姐更是紈绔中的紈绔,脾氣上來敢殺警察的,誰也惹不起她。
蔣緯國很無奈:“當街駁火,成何體統,此事我要報告父親。”
一旁的憲兵隊長道:“二公子,孔二小姐當街駁火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重慶中央公園和云南王龍云的三公子一言不合拔槍相向,打死不少無辜路人,還不是不了了之。”
鬧了這么一場,誰也沒心思再玩了,好在陳北接到了妹妹,他說:“嫣兒,你快跟我回家吧,姚姨都想死你了。”
嫣兒道:“不行,我要先回飯店拿行李,而且還有一個朋友在呢。”
陳北道:“是不是男朋友?”
嫣兒道:“不是,是我哈佛的同學瑪麗。”
伊麗莎白補充道:“是瑪麗.瑪格麗特.杜魯門。”
“哎呀,我的鑰匙呢?”嫣兒一摸口袋,驚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