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婷聞訊趕來,見狀讓衛兵撤回,關上門問道:“怎么回事?”
陳子錕道:“讓他說,繼續說。”
劉驍勇既然開了頭,便再無顧忌,索性敞開了說:“長官,錯的不是您,是制度,起初您在江北發家之際,靠的就是這些土匪出身的老弟兄,戰斗力強,忠心耿耿,后來北伐成功,國家統一,就該杯酒釋兵權,讓這些舊軍人做個富家翁,依靠軍校出身的職業軍人建設新型現代化軍隊,這才是正道,可是由于各種原因,您沒有這樣做,依然保持了原來的建制,直至今日,江東軍隊雖然裝備現代化,其實骨子里還是一支封建私人軍隊,在四十年代的今天,早已不適應時代潮流了。”
劉婷責怪道:“越說越不像話,這是你能說的么。”
劉驍勇道:“我是江東軍的一份子,我當然有權利說,青年軍人依然愛戴陳長官,您現在進行改革還來得及,我們支持您!”
陳子錕道:“你所說的我們是誰,有多少人,有組織么?”
劉驍勇頓了頓,道:“軍隊不許私下結社,我們就是一些志同道合的軍校出身的中下級軍官,平時聚在一起談論時政而已。”
陳子錕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天的談話不要告訴別人。”
劉驍勇敬禮,離開,皮靴在走廊里發出一串清脆的腳步聲。
劉婷有些不安:“小勇不是故意頂撞你的。”
陳子錕道:“無妨,很久沒人在我面前直言了,我都快成睜眼瞎了,劉婷,你說現在的江東,究竟爛成什么樣子了,沒關系,說實話,我受得住。”
劉婷道:“其實江東也不算很爛,比起其他地方來強多了,但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距,軍中將領分為幾個派系,各自找門路撈錢,或者強占,或者綁票,金融方面,龔梓君利用兌換法幣之便利,也撈取了不少好處…”
陳子錕道:“就沒有干凈的人了,閻肅呢,他的情況總歸好點吧。”
劉婷道:“閻肅本人沒什么貪腐行為,就是他的一些親戚仗著他的名頭胡作非為,別人也不敢管。”
陳子錕道:“看來這些事情你都是掌握的,為什么不告訴我?”
劉婷苦笑:“太普遍了,反而沒什么值得一說的,再說…打鐵還需自身硬,您屋里幾位夫人也沒少撈,讓人怎么說。”
陳子錕勃然色變:“誰?姚依蕾還是鑒冰?”
劉婷道:“其實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收些首飾裘皮珠寶名表,牌桌上贏個幾千上萬美金,夫人們在一起整天就是這些事情,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陳子錕明白了,自己這套班子,已經無可救藥了,其實何止是江東,整個中國都是如此,要抓貪腐,就得把自己的鐵桿部下全抓進去,連自己夫人都不能幸免。
“好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靜一會。”陳子錕打發了劉婷,坐在辦公室里閉目沉思,從自己當上江北護軍使的那天開始,往事歷歷在目,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老兄弟們都從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變成了中年人,頭發白了,肚子發福了,但是變化最大的還是心。
陳子錕起身出門,來到衛隊營,他的貼身衛隊選擇士兵要求很特殊,只有江北貧苦農村的良家子弟才能入選,身體素質過硬,頭腦簡單,可以說是最可靠的部隊。
長官親自視察,衛隊營的小伙子們列隊歡迎,陳子錕和他們一一握手,噓寒問暖,他能說的出每一個士兵的名字,知道他們家里的情況,用江北土話和大家嘮嗑,嘮完了還留下吃了一頓餃子。
“孩兒們,上靶場練練去,讓你們開開眼。”陳子錕似乎是一時興起,帶著衛隊營開赴靶場,練了一下午的槍,提拔了十幾個槍法精準,素質過硬的士兵和軍官。
次日,陳子錕把梁茂才找來談話,在辦公室里密談了兩個小時之久。
又過了一日,陳子錕召集眾將開會,商量將抗日救國軍改編交通警察總隊的事宜,因為牽扯到編制和財政撥款的問題,閻肅和龔梓君也參與了,會議在楓林路官邸舉行。
楓林路,滿眼紅楓,景色優美,柏油路一塵不染,一輛輛黑色轎車開來,在官邸樓前停下,副官們先下車,顛顛繞過來打開車門,手搭在車門頂上,保護著長官們下車。
閻肅、蓋龍泉、陳壽、、曾蛟、柳優晉、龔梓君、梁茂才、王三柳等相繼來到,大家互相打著招呼,進了大門,副官們和司機護兵在專門的休息室里抽煙喝茶,吹牛聊天。
大員們談笑風生來到會議室門口,衛兵要求所有人交出配槍,沒人在意,都將配槍解下遞過去。
樓上書房,劉婷輕輕敲門:“他們來了。”
陳子錕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把M1911手槍,檢查子彈匣后插上,別在腰間。
“你真的要做?”劉婷道。
陳子錕點點頭,表情嚴肅無比,將軍帽戴在頭頂,劉婷幫他扣上風紀扣,囑咐道:“小心。”
“不會有事的。”陳子錕下樓,昂首闊步,龍行虎步,衛兵們持槍敬禮,他瀟灑回禮,雙手推開會議室大門,副官高呼一聲:“陳長官到!”
亂哄哄的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將領們全都起立,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在座的不光是陳子錕的幾位左膀右臂,所有少將級以上軍官都來了,會議室里滿滿當當十幾個人。
所有目光集中在陳子錕身上,今天的陳長官似乎氣色不太好,眉宇間有些戾氣。
“雙喜怎么沒來。”陳子錕掃視一番,淡淡問道。
“他請假了。”陳壽答道。
“打算娶媳婦呢,事多。”蓋龍泉說了一句,頓時一陣笑聲。
陳子錕看看手表:“好吧,人都到齊了,開始。”
劉婷一聲不吭的捧來厚厚的文件,在每個人面前放了一份。
“大家先看看吧,給你們五分鐘時間。”陳子錕看了看手表。
陳壽翻了兩頁就拍桌子站了起來:“誣告!栽贓陷害,誰敢陰我!”
蓋龍泉也摔了文件:“豈有此理,我姓蓋的哪有那么荒唐,這里面寫的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曾蛟卻淡淡一笑:“說警察廳綁票勒索,太可笑了,我曾某人差這點錢?”
閻肅和柳優晉一言不發,面露憂色。
王三柳地位較低,一臉委屈道:“還請長官明察,我確實不知道這些事情。”
只有梁茂才穩坐泰山,他底子最干凈,
下面亂作一團,陳子錕卻冷笑道:“先別忙著撇清,仔細多看幾遍再說,你們先看著,我還有事要辦,茂才!”
“在!”梁茂才站了起來。
陳子錕拔出手槍拍在桌子上:“這把槍放在這兒,誰敢出去,就拿槍打!”
“是!”梁茂才走過來拿起手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擺出一副六親不認兇神惡煞的樣子。
陳子錕拂袖而去,兩扇門重重關上。
他走了,下面更亂了,陳壽蓋龍泉等人礙著面子不便發作,便示意下面人鬧事,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將憤然道:“就算這些都是真的又他媽怎么了,咱們出生入死為大帥保江山,打日本,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弟兄,享這點福也是應該的。”說著就要開門出去。
梁茂才眼睛都不眨,一槍打在他腿上,眾人皆驚。
“老十,你狗日的真開槍啊!”蓋龍泉驚呼道。
老十梁茂才當年就是個二桿子,過了多少年脾氣依然不變,翻臉誰都不認,槍口冒著硝煙,他冷著臉道:“大帥的話,我不能不聽,沒傷著骨頭,死不了。”
門開了,過來兩個衛兵將傷者抬了出去,留下一地鮮血。
眾人面面相覷,再看窗外,院子里站滿了衛隊士兵,步槍上都上了刺刀。
看來大帥要玩真格的了。
陳子錕匆匆出了院子,上了一輛吉普車,在十余輛軍車護衛下直奔城郊軍營,劉驍勇和一幫青年軍官早已等候多時,一處營房里,關押著幾十名中級軍官,吵吵嚷嚷要見陳長官。
大門打開,陽光射入,陳子錕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門口,冷聲道:“誰要見我?”
“長官,冤枉啊。”下面亂作一團,他們終于明白,這不是劉驍勇兵變,而是大帥要清洗了。
陳子錕沒閑空搭理這幫中級軍官,一轉身來到指揮使,有條不紊的下令,組織二十支執法隊,每隊一百人,帶隊的是一名軍官,一名警察,一名檢察官,負責抓捕全省范圍內霸占侵吞百姓財產的敗類。
一聲令下,車隊呼嘯而出,陳子錕坐鎮軍營,嚴防中央軍趁機發難。
當夜,楓林路官邸內,被軟禁的大員們有飯吃,有廁所上,想睡覺的話還提供床鋪被褥,就是不許出去。
外面隱隱傳來零星槍聲,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大家人心惶惶,龔梓君道:“我給家里打個電話總行吧。”
“不行!”梁茂才絲毫不給面子。
“兄弟,借一步說話。”蓋龍泉過來想攬梁茂才的肩膀,被他用槍頂住胸膛:“老大,別逼我開槍。”
蓋龍泉大怒:“怎么了!說句話都不行,有種你就開槍,朝這兒打!”說著扯開軍服前襟。
梁茂才也不含糊,倒轉槍柄道:“大哥,別為難我,你要是不高興,先打我一槍,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