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后,幾十名日本兵氣喘吁吁的來到陳子錕趙子銘棲身的地方,狼狗嗅著人躺過的地方,沖北方嗷嗷狂叫,血紅的舌頭吐出老長,尾巴狂搖不止。
翻山越嶺的搜索,對于步兵來說是個苦活,尤其是穿著笨重高腰皮靴的日本兵來說,簡直就是折磨,山路崎嶇,夜色黑暗,舉著火把艱難行進,稍不留神就會摔下山去。
即便如此,鬼子們依然窮追不舍,據說逃跑的很可能是游擊軍的高級將領,抓到他可是大功一件,有嗅覺靈敏的狼狗幫忙,至少追蹤方向錯不了。
帶隊的少尉檢查了地上的痕跡,確認敵人不久前在這里休息過,拔出軍刀一指北方:“前進!”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落下,把火把都澆滅了,鬼子們淋得渾身濕透,再也無法趕路,只得尋找茂密樹冠下避雨。
山里的氣候和外面不同,隔著一座山峰便會氣候迥異,這邊下雨那邊晴,前頭趕路的陳子錕和趙子銘就沒遭遇暴雨,在斑駁的月影中跋涉前行,足足走了三個鐘頭,東方破曉,一輪紅日躍出云海,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峰頂。
回望南邊,追兵早已不知去向,兩人這才停下休息,附近山泉淙淙,趙子銘去接了兩壺泉水來,一番痛飲,腹中去咕咕叫起來,忽見遠處一只灰色的兔子探頭探腦,趙子銘拽出盒子炮,卻被陳子錕輕輕按住。
一把匕首掂在手中,手腕一抖,野兔應聲倒地,兩腿蹬了蹬,死了。
趙子銘顛顛跑過去,撿起兔子一挑大拇指:“叔,暗器了得!”
陳子錕得意一笑,把匕首丟過去:“剝皮,烤肉。”
趙子銘手腳麻利的很,將兔子拾掇的利利索索,找了根木棒子削尖串起來,下面攏了些干草,撿了些枯枝,拔出盒子炮退出一顆子彈,擰掉彈頭,把彈殼裝進膛里,對著干草開了一槍,槍口噴出一股火焰,引燃了干草。
火烤野兔肉,沒油沒鹽,吃起來倒也有滋有味,趙子銘道:“叔,飛刀耍的可以啊,啥時候教教我。”
陳子錕咬了一口兔子腿道:“學暗器,還得找你嬸子。”
趙子銘納悶了:“師娘教的功夫,能行么?”
陳子錕道:“不懂了吧,你小青嬸子是滄州燕家的傳人,輕功暗器雙絕,我這兩下子就是她點撥的。”
趙子銘咋舌:“還有這么一說,那下回真的跟嬸子學學。”
遠處山頭上,一場大雨不但淋得日軍垂頭喪氣,還沖走了氣味痕跡,狼犬的嗅覺也不靈了,小隊長正準備打道回府,忽然看見對面山上似乎有炊煙,舉起望遠鏡一看,果然是篝火引起的煙霧。
“繼續追!”小隊長又來了精神。
北面的一座山峰上,同樣有人在觀察著炊煙,這是一個身材健碩的中年漢子,身旁跟著一個少年,還有一頭目光炯炯的獵狗。
漢子背著一支獵槍,沉默了半晌終于道:“鬼子進山了。”
一只野兔不夠兩個大男子吃的,最多就是充充饑,吃飽喝足之后,緊繃著的神經松弛下來,再想邁步就難了,兩條腿跟灌了鉛一樣的重,仔細想來,這半拉月一直在奔波之中,一天能睡四五個小時算多了,人都快拖垮了。
靜謐的深山老林,給人一種奇怪的安全感,想必日本人早就放棄追擊了吧,趙子銘打了個哈欠:“叔,歇一會吧,你先睡,我給你放哨。”
陳子錕道:“你先睡,我精神頭還足點。”
趙子銘也不客氣,倒頭就睡,不一會就鼾聲大作,陳子錕背靠大樹坐下,開始回憶這幾個月來的經歷,江北之戰持續將近一年,最終還是失敗了,但也證明了日本人并非不可戰勝,他們的武器裝備和戰術層面還停留在歐戰時期,倘若中國能獲得外援的話,戰勝日本不是問題…
想著想著,他的眼睛漸漸模糊了,頭猛地一沉,隨即清醒過來,不遠處一群飛鳥忽地沖上天空,不好,有人來了。
他急忙推醒趙子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趙子銘兩眼圓睜,掰開了盒子炮的機頭。
陳子錕趴在地上傾聽,可以聽到枯枝踩斷的聲音,腳步聲很雜,大約有三四十人。
日本人鍥而不舍,還是追來了。
“快走!”陳子錕拉起趙子銘就走,走出十幾步,趙子銘腳脖子一扭,疼得呲牙咧嘴,一只大手緊緊捂住了他的嘴巴。
陳子錕搖搖頭,示意不要發出聲音。
趙子銘疼得直冒汗,指指自己的腳脖子,搖搖頭,意思是走不動了。
陳子錕二話不說,蹲下就背他。
趙子銘壓低聲音道:“叔,你走,我不能連累你,要不咱倆都活不成。”
陳子錕剛要發飆,趙子銘舉槍頂住自己太陽穴:“叔,你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看著眼前義無反顧的青年,陳子錕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趙大海,他眼睛一熱,猛然一指后面:“小心!”趁趙子銘分神之際,一記手刀砍在他脖頸處,人頓時癱軟下來。
陳子錕背起趙子銘,艱難的跋涉著,山路不比平地,就算不背著重物走的也很艱難,何況背負百十斤一條漢子,他走的很慢,而追兵似乎察覺到獵物就在前方,加快了步伐,甚至能聽見狼犬興奮的狂吠。
前面一道峭壁,沒路了。
陳子錕閉上了眼睛,心道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真操蛋,茫茫大青山這么多條路,都能讓我走出一條絕路來,這是老天爺要滅我啊。
轉念一想,就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他把趙子銘放下,拍拍他的臉,拿水壺澆了一點清水上去:“子銘,醒醒。”
趙子銘迷糊的睜開眼睛,揉著脖子:“叔,你咋打我?”
“別廢話了,今天咱爺倆都栽這兒了,和小日本拼了吧。”說完,陳子錕扣上風紀扣,戴正帽子,將身上兩把大眼擼子,兩把盒子炮,還有一把花口擼子都掏了出來,頂上子彈。
趙子銘如法炮制,也掏出身上四把手槍,爺倆打算在這和追兵大干一場。
追兵越來越近,日語喧嘩聲清晰可聞,土黃色的昭五式軍服在林木間若隱若現,有人用蹩腳的中國話喊道:“投降吧,你們被包圍了。”
“投你娘!”趙子銘從藏身樹干后閃出,舉槍掃了一梭子過去,毛瑟1932速射型手槍的威力當真了得,一串子彈鉆進茂密的林木,傳來一聲慘叫。
日軍迅速各找掩蔽還擊,雙方在叢林里對射起來,原始森林中樹木粗大,草木繁茂,只聞人聲不見人影,枝葉被打得漫天飛舞,卻沒有造成多大傷亡。
日軍輕裝進山,沒帶擲彈筒和重機槍,唯一的重武器是一挺歪把子輕機槍,擔任了壓制任務,子彈掃射過來,打得趙子銘抬不起頭來,七八個日軍趁機迂回過來。
突然,草木中現出一個人影,陳子錕手持雙槍,近距離連續開火,大眼擼子的套筒往復運動,滾燙的子彈殼一枚枚飛出,日本兵來不及拉槍栓,被接連射倒,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轉移了陣地。
但在這種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人多槍多的一方才占上風,日軍有四十個人,三十七支步槍,一挺輕機槍,每個步兵攜帶一百二十發子彈,叢林戰中障礙物多,步槍的穿透力遠勝手槍,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一點,不再忙著進攻,而是趴在掩蔽處不停的開槍,徐徐推進。
趙子銘先打空了兩把盒子炮,又掏出王八盒子,砰砰打了兩槍,沖陳子錕藏身之處喊道:“叔,沒子彈了。”
陳子錕一揚手,拋過來一個子彈橋夾:“省著點,最后一夾了。”
趙子銘苦笑著拉開槍機,將子彈壓進去,嘀咕道:“怎么省,橫豎這一百多斤都交代在這了。”想想又退出一顆子彈握在手中,“這一顆給自己留著。”
陳子錕也沒子彈了,他迅速將打空的駁殼槍拆散丟進草叢,朝趙子銘那邊爬了過去,兩人靠在一起氣喘吁吁。
“叔,頂不住了。”
“頂不住就跳崖。”
陳子錕冷靜無比的拿出煙袋,填上煙葉抽起來,在山林中摸爬滾打兩日,軍裝早就扯爛了,領章也掉了,看起來像個狼狽不堪的敗兵,那還有堂堂上將軍的風采。
日本人仿佛意識到了敵人子彈打光了,從三面合圍過來,先是小心翼翼,繼而放開膽子,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出現在樹林中。
帶隊少尉緩緩拔出軍刀,這場追擊戰讓他損失了十幾個部下,結果只有兩個敵人,不禁讓他惱羞成怒,對這種頑抗到底的支那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死啦死啦地。
正要下令開槍,突然他的腦袋砰然炸開,鮮血腦漿糊滿了身旁的樹干,子彈是從背后打來的。
日軍紛紛調轉槍擊,看不見目標就亂打一氣,枝葉橫飛,草木遭殃,可子彈又從另一個方向飛來,將機槍手撂倒在地。
陳子錕和趙子銘默契的對視一眼,雙雙從藏身大樹后轉出,將最后的子彈傾瀉出去。
日軍兩面受敵,陣腳大亂,一個曹長大呼小叫著,試圖接管小隊指揮權,狙擊手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圖,一槍飛來,曹長的腦袋也爆了。
一個矯健的身影迅速向峭壁邊竄來,趙子銘警惕的舉起手槍,被陳子錕按住:“是自己人。”
來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依稀有些熟悉,手中拎著一桿烏黑油亮的火銃。
“跟我走!”少年的語氣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