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正是李俊卿和趙家勇,倆人正在去頤和園赴宴的路上,別看城外整天鬧的歡,這些老北京還真沒當回事,照樣聽戲、喝酒,從容不迫,透著悠閑與自信,這就是北平爺們的派。
“陳大哥。”李俊卿坐在車上喊了一嗓子,他穿著白綢長衫拿著折扇,玉樹臨風的走哪兒都是焦點人物,可這回大伙都在聽學生演講,正好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蓋過了他的聲音,陳子錕沒聽見,也沒朝這邊看,帶著林文靜上了汽車,一溜煙看走了。
“你沒看錯吧。”趙家勇道。
“絕對是他,錯不了。”李俊卿抖開扇子急速扇了幾下,“不行,我得找他去,來幾次北平都沒碰到,弟兄們感情都疏遠了。”
趙家勇道:“老李,今兒就算了,還有局,趕明兒再去找錕哥。
李俊卿看一眼絕塵而去的汽車,道:“也罷,那就明兒再去。”
陳子錕確實沒看到李俊卿,他的心思都在那群學生身上,汽車里,他問林文靜:“文龍學業如何?似乎看他對政治比較感興趣。”
林文靜道:“國家危難,熱血青年哪個不關心政治,更何況文龍是在有著五四傳統的北大上學,你別小看這些青年學生,一二九運動就是他們組織的。”
陳子錕道:“文龍也有份?”
林文靜道:“文龍參與了,還有小姚和小黃他們幾個,都是積極分子。”
“這么說,他們都是共產黨!”陳子錕警惕起來。
林文靜白了他一眼:“共產黨又怎么了,現在都國共合作,一致抗日了,何況他們并不是共產黨。”
陳子錕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他只關心怎么盡快把家眷撤離危險的平津,快開到家門口的時候,林文靜忽然提到:“你剛到吧,吃晚飯時間還早,不如去車廠看看。”
“好啊。”陳子錕欣然同意。
來到紫光車廠門口,兩扇紅門已經斑駁褪色,門前的石臺階也磨得光滑無比,寶慶正在院子里卸貨,他用洋車拉了幾袋子面粉回來,大夏天的,一顆光頭锃亮無比,賣力氣的漢子都喜歡剃光頭,利索,涼快。
陳子錕的到來讓寶慶欣喜異常,讓杏兒倒茶切瓜,這幾年杏兒日漸蒼老,背都有些微微駝起,他們的兒子大栓十二歲了,生的壯實可愛,就是不愛學習。
“和我那兒子一樣,不愛看書。”陳子錕笑道,吃了一口西瓜,問寶慶:“買這么多面粉干啥?”
“北平不太平啊,早晚得打起來,按我的經驗,最多亂三個月,不得預備點存糧啥的,真打起來,再找個大缸,裝上磚頭瓦塊把大門堵住,心里就踏實了。”
寶慶是開車廠的,對外面的情形觀察的比較全面,他都預感到要打仗,北平的局勢緊張可見一斑。
“大錕子,你說真能打起來?北平不會被日本人占了吧?”杏兒給他倒茶續水,很擔心的問道。
“傻娘們,瞎說什么呢,咱北平有二十九軍,哪能讓小日本占了去,二十九軍的大刀隊真叫厲害,嚇得日本人都弄一個鐵圍脖戴著。”寶慶談起這些街頭巷尾流傳的故事來,眉飛色舞的很是興奮,末了還問陳子錕:“大錕子,你是當將軍的,你講講,咱二十九軍和日本人誰厲害。”
陳子錕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咱們中國人厲害,現在內戰已經停了,國家一致對外,小日本敢挑釁,就叫他有來無回。”
寶慶咧嘴笑了:“杏兒,聽見么,大錕子都這么說,我就說嘛,咱中國四萬萬人口,地大物博,還怕小日本么。”
忽然大栓拿著一把木片做的大刀撒歡的跑過去:“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啊”
“這孩子。”寶慶喜滋滋的在兒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忽然想起什么:“大錕子,這次來住幾天?”
陳子錕道:“住不了幾天,這不快放暑假了么,接林文靜姐弟倆回去。”
寶慶惋惜道:“咋不多住幾天,咱哥倆好好嘮嘮,有日子沒見了。”
杏兒道:“人大錕子是中央的大官,哪像你這樣,整天吃飽了沒事干,到處瞎轉悠聽人吹牛。”
寶慶惱了,把瓜皮往地上一摔:“說啥呢。”
杏兒絲毫不怵:“說你呢,大錕子,你別理他,丫挺的脾氣越來越大,敢和我叫板了。”
兩人并不是真吵架,而是日常性的拌嘴,想起多年前寶慶憨厚敦實單戀杏兒的往事,再看看現在,真讓人感慨歲月如梭,陳子錕看看表,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杏兒道:“吃了飯再走吧,拍個黃瓜,切個豬頭肉,快得很,你們哥倆喝兩盅。”
陳子錕道:“不了,晚上還有局,秦德純要給我接風。”
一聽是北平市長請客,杏兒便不強留他了,送他出了大門,兩口子又打打鬧鬧進去了。
回到林宅,文龍還沒進家,林文靜憂慮的問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么,我們中國可以打贏日本么?”
陳子錕道:“我給你說一組數據吧,是軍委會的絕密資料,一般人不知道的。”
林文靜洗耳恭聽。
陳子錕道:“日本現有兵力大約四百五十萬人,其中現役二百萬人,陸軍常備師團十七個,海軍艦艇總噸位一百九十萬噸,飛機三千架,我國有軍隊一百七十萬,艦艇十一萬噸,飛機六百架;日本的鋼產量是五百萬噸,中國僅有四萬噸不到,日本石油產量一百六十萬噸,中國僅有一萬噸,日本可以生產航空母艦、坦克、飛機、大炮,中國的重武器全靠進口,制造輕武器用的鋼材也要靠進口;更重要的是,日本上下一心,中國四分五裂,資源豐富的東三省被日本霸占,新疆被蘇俄掌控,四川云貴依然軍閥橫行,軍隊吃空餉的居多,士兵素質低下,營養不良,軍官良莠不齊,資質甚差,這就是中日兩國的實力對比,誰能贏,你自己判斷。”
林文靜久久不語,秀眉緊蹙,熱血學生和寶慶這樣的老百姓自然接觸不到這樣的數據,更別說作出分析判斷了。
過了半天,林文靜道:“中日實力懸殊,但并非不可一戰,當年美國獨立之時,比英國的實力差距更大,一樣可以打贏。”
陳子錕道:“你說的對,中國雖弱,仍是龐然巨物,否則日本早就迫不及待下嘴咬一口了,剿共既停,抗日統一戰線成立,全國一心,也是可以一戰的,不過我還是不贊成大學生上戰場,優秀的人才都打光了,將來怎么重建國家。”
林文靜道:“這個你放心,平津高校已經有預案,在西南等地興建校舍,戰爭開始,我們這些教職員工就會搬過去,不耽誤學生上課。”
正聊著,秦德純派副官來請,說是為陳將軍預備了接風洗塵的宴席,看來這頓還是躲不過去,于是陳子錕帶著林文靜一起赴宴。席上談論最多的還是局勢,因為陳子錕是中央官員,秦德純很想打聽一下南京政府的意思。
“堅決抗日,毫不妥協。”陳子錕這樣答復他。
“何以見得?”在座的傅斯年問道,他也算陳子錕的舊識了,當年組織五四風潮時還是個英俊青年,現在卻變成了體態臃腫的大胖子。
陳子錕道:“我當然不是空口白話,委座開辦的廬山軍官訓練團所用教材已經不再有剿共戰術,而是換成了抗日宣傳,我想這足以說明問題。”
傅斯年和秦德純等人均欣慰點頭。
次日,接到電報的姚啟楨夫婦從天津坐京津特快趕來,一見陳子錕的面就說起火車上的見聞:“日本人沿著鐵路線演習,涵洞大橋附近都擺滿了兵,槍炮刺刀林立,當真嚇人。”
姚依蕾的姨媽一家人并未前來,姨夫是日本正金銀行里的高級職員,就算日本人打過來也不怕。
陳子錕預感到平津地區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隨時可能爆炸,他再次詢問林文龍和姚依菻,兩個小伙都表示要參加二十九軍的暑期軍訓團,和日本人死磕到底,林文靜勸也沒用。
無奈之下,陳子錕只好先帶姚啟楨夫婦和林文靜離開北平。
這天,剛放暑假,日期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五日。
兩日后,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借口一名士兵失蹤,無理要求搜查宛平縣城遭到拒絕,向盧溝橋發動進攻,遭到二十九軍三十七師219團的猛烈還擊。
平津29軍被三面包圍,宛平是北平唯一的門戶,宛平一旦失守,平漢線被切斷,北平便成孤城,而盧溝橋正是這一門戶上的插銷,扼守盧溝橋就是守住北平與中原的通道,中日雙方均重視盧溝橋的得失,戰斗不算激烈,訓練精良的日軍僅傷亡三十余人,中國軍隊陣亡一百人以上。
消息傳到廬山,蔣介石電令宋哲元固守宛平勿退,并作全體動員,以備事態擴大,隨即電令孫連仲的26路軍向石家莊集結。
七月八日晨,廬山海會寺大營房,起床號聲中,六千名學員迅速集中在旗桿下,升起青天白日旗后,教育長陳誠向大家宣布:戰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