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乘機飛往南京,在大校場降落后,宋子文派來專車迎接,一路直奔國民政府要拜見行政院長孫科。
孫科是先總理之子,當年葬禮時和陳子錕有過一面之交,在對日立場上他一貫是持強硬態度的,聽了陳子錕的匯報后,深感事態嚴峻,但卻無能為力。
這一屆國民政府是最弱的班子,主席林森有名無實,就是個看印的,行政院長指揮不了軍隊,也沒有財權,局面如同一團亂麻,自顧不暇哪有能力應對外敵。
陳子錕又去拜見汪兆銘,蔣介石下野之后,他是國民黨中執常委,黨務方面的最高領導人,汪兆銘風度翩翩,泰然處之:“吳鐵城已經將日方提出條件全盤接受,斷不給日人挑釁之借口,上海事關列強在華利益,也絕不會容忍日本得寸進尺,陳將軍,你不必氣杞人憂天。”
汪兆銘這條路走不通,陳子錕又去找蔣介石,老蔣正在別墅修身養性,開口便是我已下野,不問政事,有事找孫科。
至于另一位黨國巨頭胡漢民,則根本沒有入京,想找也找不到人。
中華民國的領導者們,要么沒能耐管,要么沒權力管,總之是互相推諉,無動于衷。
忙到晚上,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只好驅車返回寓所,南京雖然是首都,但是繁華遠遜上海,一入傍晚,街上人就少了,影影綽綽一片低矮的房舍盡頭是明代古城墻,路燈昏暗,一個白帽箍的巡警孤零零的站在街頭。
一陣風吹來,卷起地上一張紙片,飄啊飄,飄進了車窗,是今天的日歷,民國二十一年一月廿八日,星期四,舊歷十二月廿一日,距離春節還有九天。
路邊的一棟房子里,警察正在咚咚的敲門,紅玉坐在窗前,一張張撕著日歷牌,兩眼空洞,嘴里哼著兒歌,薄紙做成的日歷在寒風中飄舞,如同雪花。
警察終于破門而入,揪住紅玉一看,罵了聲:“是個瘋女人,給我搜!”一幫人翻箱倒柜,除了幾件破衣服之外什么有用的也沒找到,悻悻離去。
陳子錕在南京有房子,許久不住有些潮濕,柜子里的衣服都發霉了,劉婷嫌衛士們粗手大腳,親自打掃,看著她忙碌的身影,陳子錕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也是自己的家,劉婷也是自己的家庭成員之一。
打掃完畢,時間已經不早了,飯店都上門板了,衛士們都是些大老粗,在附近小攤上吃碗鴨血粉絲湯就能打發,陳子錕身為上將可不能這么馬虎,再說他滿腹心事,也沒有胃口,一個人坐在廳里抽煙。
劉婷看在眼里,悄悄出去找了家小鋪,買了油鹽醬醋掛面雞蛋,回來下了一鍋面條,臥了個雞蛋,撒上細碎的小蔥,滴上麻油,香噴噴的一碗捧到陳子錕面前。
沒有多余的話,兩人相對默默吃飯,吃完了劉婷端去刷鍋洗碗,墻上的掛鐘敲響了十一點的鐘聲,時候不早了,兩人互道晚安,各自進了臥室。
外面起風了,飛沙走石,嗚嗚作響,仿佛是誰在嗚咽,樹枝敲打著窗戶,外面黑影重重,似乎群魔亂舞,劉婷膽戰心驚,爬起來開燈,哪知道停電了,只好戰戰兢兢點了支蠟燭,忽然想起客廳的窗戶忘了關,穿上睡袍端著燭臺出去。
客廳的窗戶被風吹的咣咣作響,外面風雨交加,劉婷趕忙上前,放下燭臺去關窗戶,窗簾飛舞形同鬼魅,冰冷的雨刮進來打滅了蠟燭,周圍一片漆黑,不知道誰家的野貓嗷嗚叫了一嗓子,嚇得她尖叫一聲,回頭就跑,裝撞進一個寬闊的胸懷。
陳子錕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客廳里,劉婷無意撲進他懷里,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隨即又緊緊抱住他,兩人就這樣在這個冷雨夜無言的抱在一起。
忽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雙喜在面喊道:“主席,三軍司令部有人來找。”
兩人急忙分開,陳子錕奔回房間迅速穿上軍裝,一邊系著武裝帶一邊向外走,劉婷裹了件棉睡袍緊跟其后,來到門口,只見院子里停了三輛汽車,車門上都涂著青天白日,其中一輛是敞篷卡車,車上的士兵頭頂鋼盔,身披橡膠雨衣,雨水打濕了頭盔,在黯淡的燈光下閃著幽光。
一個上校快步上前敬禮:“陳將軍,三軍司令部緊急召見。”
陳子錕系上武裝帶,嚴肅的問道:“這么晚了,什么事?”
“上海開戰了。”上校簡單的回答了一句。
陳子錕面無表情,回頭對劉婷說:“等我。”
劉婷點點頭,目送汽車尾燈消失在長街盡頭。
車隊開到司令部門口,陳子錕的衛隊被攔在外面,只準他一個人進去,司令部燈火通明,院子里停滿了汽車,門口加了雙崗,鋼盔刺刀,如臨大敵。
司令部大會議室里,蔣介石已經先到了,也是一身戎裝,軍政部的首腦們一個不拉,政府和黨務方面,汪兆銘、孫科、陳果夫也都在,白天還互相推諉的一幫黨國要員們此刻均是一臉凝重,陳子錕頓時明白,這幫貨個個都是老狐貍,對淞滬前線的關注一點不必自己少。
蔣介石主持會議,示意陳子錕在后排落座,道:“一小時前,日本海軍陸戰隊在上海閘北向我發起攻擊,十九路軍已經開始抵抗,戰爭隨時會擴大,上海不比東北,距離首都很近,隨時危及中央安全,今夜召集大家來,就是要拿出一個應對的方針來。”
汪兆銘道:“上海乃國家經濟命脈所在,一旦為戰火荼毒,稅收銳減,拿什么維持政府的運作。”
孫科反唇相譏道:“上海被日本人占了去,豈不是連一毛錢的稅款都收不到。”
何應欽道:“可是我軍主力盡在江西,上海只有十九路軍,定然不是日軍對手,日本從本土運兵過來,乘船只需數日,我從江西剿匪前線調部隊北上,周期反而不及日軍,再說日本海軍火力占優,又有航空母艦支援,我軍戰則必敗。”
蔣介石道:“子錕,你有何意見?”
陳子錕道:“民氣可用,必須一戰,勝敗在其次,關鍵要讓國人,要讓列強看到我們抵抗日本入侵的決心,這樣民眾才會支持我們,列強才不會拋棄我們。”
孫科舉手道:“我同意陳子錕的看法。”
陳果夫也舉起了手。
蔣介石道:“我的意思也是這樣,九一八之后,喪權辱國,民怨沸騰,再不打一仗,民心就丟光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把戰爭控制在最小的范圍內,決不可擴大,要爭取國際上的同情。”
何應欽道:“以軍政部之管轄權限,萬萬沒有指揮對日作戰的能力,我建議重啟軍事委員會的設置,以統領大局。”說著站了起來,嚴肅無比道:“諸位,我推舉蔣中正先生為軍事委員長委員長。”
臺下眾將紛紛舉手,汪兆銘道:“本來重啟軍委會這種事情,需要中央開會決議,但是事發突然,在座的中執委員夠法定人數的話,我們就臨時開一次會議,進行表決吧。”
戰爭期間,一切程序簡化,蔣介石高票當選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再次出山,距離上次下野不過一個半月而已。
軍事會議還在繼續,重點已經不是打不打的問題,而是怎么個打法,既不能把上海丟了,也不能過渡激怒日本人,導致戰爭擴大,這真是一個難題。
一直到凌晨時分,才拿出一個大致的方略來,十九路軍先頂著,中央組織一個軍作為后援,盡量不動用海空力量,在上海以外地區不和日軍發生沖突,更要嚴格限制各地的反日活動。
陳子錕從沒見過這樣窩囊的作戰計劃,既要打,又怕把對疼了,不過身為國防建設監委會前主席,他深深理解蔣介石和何應欽的難處,中國太窮了,無法自己生產重武器,一發進口炮彈的價錢,頂得上農民五年的收入總和!中國不能生產汽車、軍艦,飛機,而日本連航空母艦都能生產,差距實在太大,這仗,打不起。
清晨七點,陳子錕匆匆回家,劉婷已經備好了早餐,兩眼通紅,顯然一夜沒睡。
“上海打得怎么樣?”一見陳子錕回來,劉婷立刻問起。
“十九路軍的弟兄們干的不賴,把日本人打回去了,上午還有會議,我大概要擔任一定職務…”陳子錕邊吃邊說,精神很亢奮。
劉婷很自然的站到他背后,幫他揉著肩膀:“開了一夜會,累壞了吧。”
“是啊,開會比打仗還累,我寧愿帶兵上前線去。”陳子錕忽然回身抓住了劉婷纖長的手,“打仗了,不能帶你在身邊,你先回家吧。”
經過昨夜那一抱,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縮短了許多,劉婷笑了一下,顯出兩個酒窩來,她很少露出笑容,沒想到笑起來這么甜。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這是劉婷第一次真心的表白。
陳子錕頓了頓,正想說點什么,雙喜很不合時宜的推門進來,干咳一聲,目不斜視:“蔣委員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