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海雙目炯炯,寬厚的手掌伸向陳子錕:“來而不往非禮也,且不說我們共產黨人知恩圖報,就憑咱倆的交情,傳授一點防身的東西也是應該的。”
陳子錕道:“那就多謝了,對了,契卡是什么名堂?聽起來很高端的樣子。”
趙大海笑道:“契卡就是全俄肅反委員會的俄文縮寫,簡單來說,就是紅色蘇聯的特工機關,我在盧比揚卡雖然學習時間不長,但蘇聯教官傾囊相授,還是有些收獲的。”
陳子錕哈哈大笑:“好,我就找幾個人來讓你訓訓。”
事不宜遲,他立刻安排蘇青彥去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索要這批藥品,有時候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縣官不如現管,找警備司令楊虎還不是直接給下面人行賄來的利索。
本來陳子錕是打算讓雙喜來學的,可他受了重傷躺在醫院,一時半會好不了,只好找了八個機靈小伙子讓趙大海訓練,雖然只是一些基本的跟蹤和反跟蹤技巧,以及簡單的偽裝技術,但都是俄國特務機關的經典教程,學學還是有用處的。
蘇青彥辦事很麻利,花了兩根小黃魚就把偵緝大隊擺平了,藥品得以放行,臨走那天,陳子錕和李耀廷去碼頭送別,趙大海包了一條貨船,停在黃浦江邊,長長的棧橋上,兄弟三人握手話別。
“大海哥,經常到上海來玩啊。”李耀廷道。
“會的,二位,珍重。”趙大海一抱拳,轉身上船,忽然四下里跳出七八個偽裝成水手和苦力的槍手來,舉槍大喊:“不許動!舉起手來!”
陳子錕和李耀廷都是帶保鏢來的,再加上不久前發生過王亞樵行刺事件,防備更加嚴密,頓時碼頭上劍拔弩張,槍口對著槍口。
“你們是哪部分的?”對方口氣挺大,聽起來像是吃官飯的。
這邊反問:“你們又是哪部分的?”
“老子是淞滬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的。”
原來是一幫便衣偵探,李耀廷松了一口氣,道:“錕哥,你看這事兒辦的。”
陳子錕覺得臉上發燒,蘇青彥這事兒辦的不靠譜啊,好端端的兄弟話別,被偵緝隊搞的興致全無。
“你們憑什么抓人?”陳子錕和和氣氣問道,他雖然級別高,但畢竟不負責淞滬治安,得給楊虎一個面子。
“憑什么?憑老子是偵緝隊!老子懷疑這一船貨物是共匪的,你們膽敢私通共匪,就是死罪。”偵緝隊的小子有眼不識泰山,可把陳子錕氣壞了,當即臉色就很難看。
“你什么意思?連我也要抓?”陳子錕微微皺眉。
“你識相就好,走一趟吧?”偵緝隊的人橫慣了,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陳子錕現在是有身份的人,要注意場合和影響,李耀廷就無所謂了,當場甩了偵緝隊長一個耳光:“媽的,你要造反么,連陳主席也要抓,弟兄們,給我打!”
一聲令下,保鏢們一擁而上,將偵緝隊員的槍下了,按在地上一通暴打。
自始至終,趙大海都是面帶笑意,風輕云淡,偵緝隊被解決后,他健步如飛跳上甲板,一抱拳:“兄弟,后會有期。”
陳子錕和李耀廷也抱拳道:“大海哥,一路順風。”
孤帆遠影,漸漸消失,兄弟二人悵然若失,這一別,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見。
兩輛汽車駛離碼頭,留下幾個鼻青臉腫的偵緝隊員,領頭的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罵道:“下次別犯到老子手上。”然后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的走了。
淞滬警備司令楊虎得知手下偵緝隊在緝拿要犯的時候被陳子錕的人打了,頓時火冒三丈,這件案子偵緝隊已經跟了很久,眼看就能破獲一起大案,突然被人攪局,攤誰都得發飆。
陳子錕是蔣主席面前的紅人,楊虎很清楚這一點,告御狀是沒有用的,唯有自己想辦法報復,如果這個場子不找回來,自己這個司令在部下面前那還有威信可言。
隔了一日,三槍會理事長蘇青彥在江東會館被捕,抓他的人正是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人立刻被押往龍華警備司令部。
陳子錕很快得到消息,當即讓人拿自己的名片去保釋,卻碰了個軟釘子,楊虎拒而不見,下面人說蘇青彥是共黨分子,誰也不能保釋,見面也不行。
這年頭,沾上共產黨三個字就要命,嫌疑犯往往簡單審訊后就地槍決,陳子錕知道這是楊虎的報復,趕緊帶著劉婷親自趕往龍華說情。
淞滬警備司令部就設在老護軍使公署舊址,抵達的時候正好是中午,陳子錕熟門熟路,遞上名片,秘書請他到客廳看座,正是八月季節,天氣悶熱潮濕,客廳里連電扇也沒有,茶水倒是奉上了,滾燙無法入口,坐了一個鐘頭,汗濕透后背。
“楊司令怎么還不來?”陳子錕有些不耐煩了。
秘書陪笑道:“還在開會。”
“你沒告訴他我有要緊事?”
“說了,可這個會議是傳達蔣主席最新講話精神,相當重要,還請陳主席稍作片刻。”秘書還是滿臉笑容。
又等了十分鐘,陳子錕忽地站起,徑直往里走,秘書趕緊阻攔,哪里攔得住他,穿過走廊進了花廳一看,楊虎正躺在搖椅上睡午覺呢,電風扇吹著,酸梅湯喝著,那叫一個愜意。
“楊司令!楊司令!”陳子錕拍拍巴掌道。
楊虎張開眼睛,立刻站了起來:“哎呀,原來是陳主席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張秘書,你怎么不叫醒我,讓人家陳主席等這么久。”
秘書唯唯諾諾。
陳子錕道:“我們禁煙執法總隊的參謀長被偵緝大隊抓了,楊司令這是怎么回事?”
楊虎做詫異狀:“什么情況,我不太清楚,張秘書,怎么搞的?”
秘書道:“是抓了這么一個人,姓蘇,不過是三槍會的,涉嫌通共。”
楊虎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是抓了這么一個人,偵緝隊辦的案子,前段時間他們查扣了共匪采購的一批藥品,想順藤摸瓜揪出匪黨在上海的聯絡人,結果正是這個蘇青彥,賄賂偵緝人員,鐵證如山啊。”
陳子錕道:“可能其中有些誤會,大水沖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楊司令高抬貴手,先把人放了吧。”
楊虎冷笑:“陳主席,兄弟身為警備司令,緝拿偵辦匪黨是第一要務,有沒有誤會兄弟很清楚,偵緝隊的弟兄們身上的傷痕可做不的假,這官司就算打到蔣主席那里,也是鐵案。”
陳子錕也是跋扈慣了的,哪容得楊虎在面前囂張,一拍桌子道:“人是我打得,船是我放的,有什么你沖我來。”
楊虎道:“陳主席,您是中央大員,卑職無權處置。”
“那你就是擺明不給面子了?”陳子錕瞪著楊虎。
“不是卑職不給面子,職責所在,鐵證如山,怎可徇私枉法。”楊虎依然笑容滿面,只是笑的有些陰森。
劉婷插話道:“楊司令,即便是要犯,也是可以探視的吧。”
“對不起,普通犯人可以探視,匪黨不行。”楊虎擺明了要和陳子錕作對。
“楊司令,人先在你這兒放著,你別耍花樣,蘇青彥有什么閃失,我唯你是問!”陳子錕知道今天不會有結果了,指著楊虎鼻子威脅了一句,起身便走。
“恕不遠送,陳主席。”楊虎在后面說道。
出了花廳,門外站著八個荷槍實彈的衛士,看來楊虎早有戒備。
陳子錕更加惱怒,卻又無可奈何,現如今不比軍閥混戰時期,凡事都漸漸有了體統,率軍直搗黃龍,砸爛監獄救出蘇青彥的二桿子事,已經沒法做了。
等陳子錕走遠了,楊虎的臉色才逐漸陰沉下去,將花瓶猛然摔在地上,大罵道:“什么東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我干革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涼快呢。”
回去的汽車上,陳子錕依然怒火中燒,劉婷勸他道:“主席,您的火氣是不是該減一些了,這樣的態度于事無補,只能惡化。”
“難道讓他求他不成?一個小小的司令就敢晾我一個鐘頭!什么東西!”陳子錕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楊虎此人,資歷甚老,同盟會出身,參加過討袁戰爭,曾任廣州非常大總統府衛士長,參軍兼海軍處長,國民革命軍司令部特務處處長,和蔣主席是結拜兄弟,他比你大十歲左右,資格比你老,但是軍銜沒你高,職務上也差了許多,這才是根本所在。”
劉婷將楊虎的簡歷報了一遍,陳子錕恍然大悟:“這廝心理不平衡啊,不過想讓我低聲下氣求他,門也沒有,我這回就讓他知道,上海,究竟是誰的上海!”
狠話放出去了,可陳子錕手上根本沒有牌可打。
事有湊巧,剛回到駐地,杜月笙就打來電話相邀,上次王亞樵的事情欠了杜老板一個人情,陳子錕便欣然答應。
這是一次小規模聚會,地點設在法租界的一家西餐廳內,杜月笙向陳子錕透露了一個重大內幕消息。
淞滬警備司令楊虎在南市開設一家鴉片加工廠,銷量極大,幾乎占據了上海半邊市場。
“消息可靠么?”陳子錕頓時來了精神。
“千真萬確,否則我也不會向您匯報。”杜月笙正氣凜然道。
陳子錕笑了,他正愁沒機會對付楊虎呢,這下終于有了名正言順的辦法扳回一局。
禁煙執法總隊,那可不是擺設,是國民政府特設的上海地區查禁鴉片以及其他毒品的武裝部隊,執法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