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婷一早來到公署辦公室,顧不上打掃衛生,先掛了個電話到電報房,詢問有沒有上海來的電報,答復是沒有,她不由得擔憂起來,或許陳子錕已經離開上海了,此時歸來,無異于飛蛾撲火。
她在辦公室來來回走著,秀眉緊蹙,忽然電話鈴響了,忙不迭的抓起來:“喂,有電報到么?”
“劉秘書,是我。”聽筒里傳來鄭澤如低沉的聲音。
“哦,我正在等電報房的消息。”劉婷的語氣有些失望。
“陳總司令或許在上海樂不思蜀也未可知,不管他來不來都是一樣的,劉秘書,你今天下班早點走,不要在公署逗留。”鄭澤如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喂喂喂。”劉婷拍了拍插簧,確信對方已經掛了,思忖片刻,又拿起話筒:“電話局,我是司令公署,給我查一下剛才打進來的電話是哪兒的。”
電話局都是人工接線生,有人專門負責公署的話務,很快就查到了對方的號碼:“是陸軍學校辦公室打來的。”
劉婷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掛了電話,沉思了一會兒,根據鄭澤如話里的意思,暴動就在今晚,公署將是他們的主攻目標,這里只有一個裝備輕武器的警衛連,真打起來肯定撐不住,屆時生靈涂炭,玉石俱焚,自己是安全了,可陳子錕的妻兒老小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被亂兵欺辱么。
父親從小就拿孔孟之道來教育自己,要知恩圖報,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陳子錕對劉家有知遇之恩,對江東省的百姓更是寬厚仁義,興修水利防備旱澇,辦公立學校,讓貧苦人家的孩子不當睜眼瞎,這一切都是全省百姓有目共睹的。
今晚暴動之后,江東省將會有誰當家作主,四一二慘案發生后,中央迅速調整右傾路線,免掉了鄭澤如的特委書記職務,接替他的正是麥平,難道讓麥平那個性格急躁急功近利的家伙當江東幾百萬父老的家?劉婷不敢往下想了。
思來想去,她終于從抽屜里拿出一疊空白公文用箋,刷刷刷一連寫了幾張,然后換了一支鋼筆,深吸一口氣,在落款處簽下“陳子錕”的名字,最后拿出江東省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關防,小心翼翼的蓋上去。
做完這一切,劉婷的后背都濕透了,感覺身上冷嗖嗖的,回頭一看,窗子沒關,趕緊探頭看了看,確定外面沒人窺視,把窗戶關上之后,想了想又覺得欲蓋彌彰,于是又打開了,將那幾張命令裝進信封,按鈴叫傳令兵進來,讓他把這幾個信封分別送到衛戍司令部,水警總隊,軍火庫。
今天是江東省警察廳長麥子龍娶妾的好日子,麥廳長廣發英雄帖,便邀全省軍政大員赴宴,麥廳長的面子不能不給,軍警政的頭頭腦腦們全都齊聚麥府,門前停滿了小汽車。
麥家大宅里熱火朝天,賓朋滿座,除了正式的喜宴之外,還安排了幾十桌酒菜專供大員們的警衛享用,豬頭肉燒刀子可勁的造。
酒過三巡,麥子龍尋了個機會出來,在書房召見了自己麾下四個警察總隊長,摸出懷表看了看,毅然道:“九點半準時動手,現在是五點半,大家對下表。”
負責主攻公署的大隊長問道:“廳長,陳子錕的家人如何處置?”
麥子龍猶豫了一下道:“別傷到她們,事后送去上海。”
大隊長們出去之后,麥平從屏風后轉了出來:“大伯,干革命可不能心慈手軟,要不留余地,陳草除根。”
麥子龍點點頭:“果然后生可畏,大伯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時間差不多了。”
麥平出了書房,從后門離開麥宅,看看懷表,時針指向六點鐘,街上的巡警明顯多了起來,再過三個半小時,進攻的號角就會吹響,江東省就會變成赤色的世界,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心潮滂湃起來。
鄭澤如等人在陸軍學校操場上集合,本來聯系了五百個人,結果只有一百多號人到場,麥平非常不滿,斥責那些沒來的人是機會主義分子。
“咱們這點人行不行啊?”有人惴惴不安的問道。
“兵在精不在多,一百虎賁,抵得上一千烏合之眾,按時行動!”麥平顧盼自雄,鎮定的態度給了眾人信心,鄭澤如卻暗暗搖頭,將麥平拉到一旁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話沒說完就被麥平打斷:“鄭澤如同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現在打退堂鼓是什么意思!難道要破壞行動么?”
厲聲質問讓鄭澤如無言以對,只好妥協。
麥平親自指揮發槍,警察廳支援了他們三百條老套筒,膛線都磨平了,子彈也沒許諾的那么多,只有可憐巴巴的三千發,但戰士們還是很興奮的擺弄著武器,嘩啦啦拉著槍栓,憧憬著自己在戰斗中的英勇表現。
晚上九點半,麥家大宅,客人們已經喝的東倒西歪,但主人還在不停地勸酒,院子里的戲臺上,鑼鼓喧天折子戲還在上演,角落里擺著上百個空酒壇,連空氣里都彌漫著酒肉香味。
麥子龍每隔幾分鐘就掏出懷表看看,終于到點了,他向衛隊長使了個眼色,藏在廂房里的二百名武裝警察魚貫而出,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酒桌上的所有軍政大員抓了起來,他們的隨行護兵也被繳械,整個行動一槍未發,相當成功。
省城市中心,一顆紅色信號彈升上了天空,早已就位的警察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從埋伏處涌出,沖向電報房、電話局,電臺,報社,衛戍司令部、兵營、碼頭、倉庫等要害部門。
看到信號彈升空,麥平大喝一聲:“同志們跟我來!”手舉一把駁殼槍,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頭,身后跟著一百多名身穿軍校生制服和學生裝的武裝青年,每人的右胳膊上都系著一條白毛巾,作為敵我識別的手段。
省城不是上海,九點半的時候大多數市民已經進入夢鄉,突如其來的槍聲驚醒了百姓們,到處是犬吠,到處是吵嚷,省城大亂。
睡夢中的姚依蕾被槍聲驚醒,拉著臺燈,穿著睡衣出來,正見到鑒冰也穿著睡裙一臉茫然的站在走廊里,嫣兒也被吵醒,哇哇的大哭,奶媽搖著搖籃唱著兒歌,怎么哄也沒用。
槍聲越來越密集,姚依蕾當機立斷:“發槍!”
從陳子錕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起,就在家里形成一個規矩,每個家庭成員都要會操作槍械,連傭人老媽子都不能例外,每星期組織一次打靶,成績好的還有獎勵,家里更是儲存了大量武器彈藥,從手槍到步槍,從獵槍到輕機槍樣樣俱全,連迫擊炮都有一門。
后宅有三十多個傭人、廚子、汽車夫、丫鬟等,都是陳子錕從南泰招來的,用江北人心里踏實,姚依蕾和鑒冰待下人們不薄,這些人打心眼里都把自己當成陳家人,陳家有難,自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管家打開槍庫,分發武器,男的用步槍,女的用手提機槍,這玩意就是上手快,不需要精確瞄準,火力還猛烈,女眷們都喜歡。
公署內有一個一百五十人編制的警衛連,裝備的是最先進的自動火器,每人都是雙槍將,一把西班牙造的新款20發裝全自動盒子槍是標配,然后各種手提機槍、自動步槍、輕機槍,武裝到了牙齒。
麥子龍派了一個警察大隊來進攻公署,一共三百警員,裝備手槍和步槍,看到信號彈升空后就蜂擁而來,夜里公署門口只有兩個衛兵,看見大隊警察涌來急忙鳴槍示警,頓時幾十發子彈打過來,在大鐵門上濺起了火花,兩個衛兵當場被打死,大門內警衛室里八個衛兵沖出來用湯普森手提機槍猛烈掃射,瓢潑彈雨瞬間將警察們壓制住。
大門口打得正歡,姚依蕾帶著一隊傭人前來增援,老媽子軍團悍勇無比,閉著眼睛胡亂開槍,簡直就是潑灑子彈,不過這種毫無章法的打法徹底震撼了警察們,這火力太猛了,距離公署大門還有幾十步遠,就掛了二十多個弟兄。
這仗沒法打了。
不過其余幾處戰場進展的都很順利,警察們占領了電話局、電報房、電臺,衛戍司令部的軍官們都被扣在麥府,僅有的一團士兵群龍無首,在睡夢中就被警察繳了械。
各路捷報傳至麥宅,麥子龍哈哈大笑:“天不負我。”
麥平率領的學生糾察隊經過一番并不激烈的交戰占領了軍火庫,推開沉重的大鐵門之后,學生們都傻了眼,空曠的倉庫里只有幾十個木箱子,那些傳說中的大炮根本不存在。
憤怒的學生將軍火庫守兵抓來審問,守兵結結巴巴說:“今天上面來了一道命令,把大炮和炮彈都裝車發前線去了。”
麥平指著那些箱子:“那是什么?”
“那些是步槍。”
繳獲不到大炮,有幾百支步槍也聊勝于無,麥平指揮部下撬開了箱子,拿出一支支嶄新的步槍來,可是卻發現統統沒有槍栓。
“槍栓哪里去了!”麥平眼睛都急紅了。
守兵誠惶誠恐道:“公署還有一份命令,讓俺們把槍栓都拆了送去。”
“命令在哪里?”
拿到一紙命令,看見下面落款處陳子錕的簽名,麥平倒吸一口涼氣:“不好!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