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貢號上面只有區區一千斤鴉片而已,畢竟安南貨上不了臺面,只是三鑫公司來料加工的附屬業務而已,一箱箱鴉片被搬下了船,運到岸上,連同一個穿著船長制服五花大綁的洋人。
市民們再度沸騰,無奈大戲已經結束,只好意猶未盡的離去,直到傍晚,還有一些人久久不愿離去,在銷煙的大坑邊流連,仿佛還在回味陳大帥的英雄壯舉。
陳子錕押著皮埃爾回了軍營,在記者們的見證下親自審問了他,皮埃爾氣焰盡喪,一五一十把捎帶鴉片的事情交代出來,陳子錕倒也不為難他,派兵連人帶鴉片,一同引渡給法租界當局,他可不傻,得罪洋人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有限度,要有禮有節,逮個現行讓他們無可狡辯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如果二話不說咔嚓一刀把皮埃爾砍了,爽是爽了,麻煩就來了。
當然這些幕后的事情就不是普通市民知曉的了,他們只知道陳大帥查了法國船,抓了洋人,為中國人揚眉吐氣,一雪鴉片戰爭以來的種種屈辱。
回去的路上,韓樂天眉飛色舞,嘴就沒停過:“林小姐你知道么,陳子錕將軍當年可是五四青年,火燒過趙家樓的,如今投筆從戎,保境安民,查禁鴉片,打擊惡霸,真乃我輩讀書人的楷模。”
林文靜聽他滔滔不絕的講著,心思卻飛到九霄云外,陳子錕已經不是當年的陳子錕了,他是一飛沖天直上九霄的鯤鵬,自己卻是一只可憐的小麻雀,如何配得上他…
“林小姐,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韓老師非常熱情的說道。
“哦,謝謝,不用了。”林文靜滿腦子都是陳子錕,根本沒發覺韓樂天眼中的熱切。
韓老師沒有勉強,畢竟自己是林文龍的老師,改天家訪一趟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這事兒,不急。
如同陳子錕預料的一樣,法租界公董局和法國領事館對陳子錕臨檢西貢號客輪,扣押法籍船長的事情一點脾氣也沒有,首先他們不占道理,西貢號確實運輸鴉片,有實物和貨運單為證,而且這艘船是巴拿馬籍,不算法國船,想發飆也找不著依據。
再者說,法租界當局缺乏制裁陳子錕的手段,向北京政府提交抗議也是白搭,段祺瑞剛當上臨時執政,亂的跟一團糨糊一樣,哪有閑空管這個,陳子錕是江東省軍務督辦,和法國人也沒有生意上的往來,在租界里沒房子,洋人銀行里沒存款,根本拿他沒辦法,難不成為了一個皮埃爾,讓法國海軍陸戰隊去攻打吳淞兵營不成,也犯不上了。
于是乎,一向傲慢的法租界當局竟然吃了癟,悄無聲息就把這事兒了結,公共租界方面的英美人樂得看法國佬的笑話,次日的《字林西報》以“高盧雞向中國佬低頭”為標題,在第三版做了報道,津津樂道法國人的無奈,對陳子錕著墨卻不多。
而發行量最大的《申報》卻開了整整一個號外專版來報道這件事,號外用了頭號字:古有林則徐,今有陳子錕!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第一次外交勝利!標題極具煽動力,內容更加令人熱血沸騰,當天上午不到八點,報紙脫銷,不得不再版,再再版!
一時間,陳子錕的威望如日中天,從直系軍閥變成了愛國青年將領。
上次采訪陳子錕的申報女記者叫唐嫣,是圣約翰大學的畢業生,自打采訪過吳淞銷煙后,就著了魔一般專攻和陳子錕有關的新聞,報社更是大力支持她。
唐嫣一頭扎在報社的資料庫里,翻閱了近五年來的全國發行的報刊雜志,一雙眼睛都熬紅了,終于拼湊出陳子錕的成長軌跡來。、
申報會議室內,煙霧繚繞,總經理、總編輯、責任主編、發行主任端坐桌旁,聽唐嫣讀她的成果。
“中國陸軍中將陳子錕,曾在上海圣約翰大學、北京大學就讀,民國八年參與火燒趙家樓的學生運動,數月后投筆從戎,參加吳佩孚北洋第三師,在民國九年的直皖戰爭中身先士卒,一舉搗毀皖軍指揮所,扭轉戰局,成為第一個進入北京的直系軍官,后公派留學,在美國西點軍校苦讀兩年,游歷歐美,歸國入陸軍部,臨城火車大劫案發生時,他只身上山,與土匪周旋,終獲成功,救出中西人質數十名,威名遠震,成為第一個登上美國時代周刊的中國人,再后來大家就都知道了,他一年之內就從陸軍中尉升為中將,一省督軍。”
唐嫣緩了口氣,環視四周,報社大佬們都皺著眉頭,手中煙卷煙灰老長也忘了彈。
“真是一個傳奇人物啊。”申報老板史量才嘆道。
唐嫣道:“老板,我想開專刊,專門連載陳子錕的事跡,不占用報社的資源,我一個人采訪帶編輯排版全行。”
史量才道:“你想給陳子錕做專訪?”
唐嫣道:“是的老板。”
史量才道:“你資格不夠,給此等豪杰做專訪,得我親自出馬從才行,當然也不是說沒你的事了,你就跟著做記錄吧。”
唐嫣眼睛瞪得老大,興奮道:“太好了!”
三鑫公司想借助法國人之手擺陳子錕一道的企圖不但沒有成功,反而成全了陳子錕民族英雄的名頭,氣的黃金榮七竅生煙,盤點了一下最近的賬目,流水比去年同期少了七成!這種虧損法可是要人老命的,他趕緊找到杜月笙商量對策。
“陳子錕的名氣越來越大,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他是愛國英雄,我看咱們還是愿賭服輸吧,和他斗,咱們玩不起。”杜月笙說。
黃金榮嘆氣道:“只好如此了,這樣吧,找個有分量的中間人,請他坐下來談清楚。”
杜月笙道:“不如請哈同先生出面,咱們出錢,在哈同花園擺個場。”
黃金榮道:“正合我意。”
吳淞兵營,已經是1924年的年底了,臨近圣誕節,陳子錕正準備收拾行裝回江東陪夫人過節,他在上海大鬧天宮,搞得姚依蕾和鑒冰都不敢來了,被人暗殺不至于,被人唾罵也不舒服。
副官來報,黃老板杜老板送帖子來,請大帥明日去哈同花園赴宴。
陳子錕知道三鑫公司服軟了,可是現在就何談未免太便宜他們了,再說自己英雄還沒當夠呢,便道:“說我沒空,推掉。”
過了一會,副官又進來了,手上依然拿著帖子,陳子錕道:“不是讓你推掉么。”
副官道:“這次不是黃金榮,是申報的史量才請大帥赴宴。”
史量才可是上海灘的知名人士,不光是發行量最大的申報老板,還開銀行,辦紗廠,家資巨萬,名聲顯赫,就是黃金榮杜月笙這樣的黑道大佬都得讓他三分。陳子錕頗感興趣,道:“好吧,回話,說我一定到場。”
次日,陳子錕如約來到租界哈同路上的史量才公館,這是一棟造型別致典雅的花園洋房,有大鐵門和花園,氣派非常,小轎車可以一直開到洋樓門口。
滿屋子的客人聽說民族英雄陳子錕來了,全都涌到門口觀看,史量才長袍馬褂,親自迎接,汽車停下后,他上前拉開車門笑道:“陳將軍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陳子錕道:“想必您就是史量才先生吧,久仰。”
兩人握手,鎂光燈閃起,到底是報社老板,隨時隨地身邊都有照相機伺候著,陳子錕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笑盈盈的擺著姿勢讓攝影記者拍照,今天他沒穿軍裝,外罩風衣,內穿呢子西裝,風流倜儻溢于言表。
“陳將軍,請。”史量才道。
“史老板,請。”陳子錕哈哈一笑,兩人攜手進屋。
進了門廳,史量才親自幫陳子錕掛風衣和禮帽,陳子錕道:“這可使不得。”
史量才道:“能為民族英雄掛衣服,是我的榮幸,別人都沒這個機會呢,”
陳子錕笑道:“史老板言重了,我只是一介武夫而已,不過做了些中國人該做的事情。”
史量才肅然起敬:“說得好,陳將軍真知灼見啊。”
客廳里聚滿了衣冠楚楚的客人,史量才開派對,來的都是滬上知名人士,他親自給陳子錕介紹,先是報社的同仁和滬上名流,或是西裝革履,或是長袍馬褂,一個個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不過在陳子錕眼里不過土雞瓦狗而已。
只有一個客人例外,此人三十歲左右,文質彬彬,衣著考究,戴一副金邊眼鏡,史量才介紹說這位是廣州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長兼廣東省財政廳長、中央銀行行長,宋子文先生。
“宋先生,久仰。”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宋子文矜持的和他一握:“很高興見到您,陳將軍。”
陳子錕道:“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宋先生。”
宋子文一愣:“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史量才提醒道:“你們二人都是圣約翰大學畢業的,校友嘛,自然面熟。”
陳子錕道:“不對,肯定不是在圣約翰遇見的,我覺得宋先生很像一個人…宋先生,莫非您和孫夫人有親戚?”
宋子文道:“孫夫人正是家姐。”
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宋子文狐疑道:“您認識家姐?”
他二人談的久了,別的客人等不及了,唐嫣過來挽住陳子錕的胳膊道:“宋先生,您不能一個人霸占我們的民族英雄。”
陳子錕略感尷尬,想抽出胳膊,卻被唐嫣抓的緊緊,一個纖細少女捧著筆記本上前道:“陳將軍,您能幫我簽個名么?”
唐嫣道:“她叫唐瑛,是我妹妹,更是您的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