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分鐘,梁茂才終于心滿意足的出來了,慕易辰膽戰心驚的問道:“你把他們怎么了?”
梁茂才道:“慕先生你放心,俺雖然是鄉下人,也知道這里是租界,洋人的地界,大街上不能胡亂殺人,我把他們幾個的滿嘴牙都拿斧頭敲下來了,今后這幾個狗日的就只能喝稀飯了,連雞蛋烙饃都咬不動,哈哈哈。”
他笑的暢快無比,豪氣萬丈,慕易辰卻毛骨悚然:“好了好了,咱們上樓去吧。”
沙遜大廈守門的是個印度阿三,剛才這一幕全都被他看見,當梁茂才大搖大擺進門的時候,他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進了大廈,上了電梯,梁茂才道:“慕先生,你的公事房怎么這么小,連個椅子都沒有。”
慕易辰無奈地笑道:“這是電梯…”
上樓打開公事房的門,梁茂才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再次撓著腦袋問道:“讀書人就是這么辦公的?”
慕易辰道:“這是被人砸的。”
“誰這么大膽子?”
“就是樓下那些人的后臺,上海灘大亨張嘯林。”
梁茂才呲之以鼻:“什么吊毛大亨,我這就弄死他。”
慕易辰趕緊又是一陣勸,拿了倉庫鑰匙帶著梁茂才走人,路上問道:“梁少校,你的弟兄現在哪里?”
梁茂才道:“一半在龍華,一半在浦東。”
慕易辰嚇了一跳:“龍華,那不是淞滬護軍使署附近么,你們膽子真大,做下這么大案子還不趕緊跑。”
梁茂才得意的一笑:“這叫燈下黑。”
龍華很遠,得從汽車行叫一輛出租車才行,好不容易才將藏在龍華附近某廟宇內的五名傷員送到租界的英國醫院里,用從浦東鄉下把潛伏的部隊調到了十六鋪碼頭的貨倉里,忙完這些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慕易辰回到家里倒頭便睡,第二天剛起床房門就被敲響,他還以為是梁茂才來了,開門一看卻是一張陰鷙的陌生面孔。
“慕先生,阿拉是東海幫的坐館洪七,儂打傷阿拉手下,這筆帳怎么算?”原來對方是來尋仇的。
慕易辰強作鎮定道:“此事和我不相干,是貨主找人干的,你們整天搗亂,我們洋行無法正常經營,人家不拿你們撒氣才怪。”
洪七是受張嘯林指派才給春田洋行搗亂的,五個手下滿口牙都被砸掉,這個虧可吃大了,所以他一大早就尋來報復。不過看慕易辰斯斯文文的樣子確實不像混江湖的,他也就信了。
“好,那慕先生就幫一個忙,約貨主出來大家談談,傍晚十六鋪碼頭見。”洪七說完,帶人離開,去法租界張嘯林公館討賞去了。
剛來到張公館門口,就聽到里面一陣激烈的槍聲,噠噠噠的連發,像是手提機槍,東海幫諸人目瞪口呆,不敢亂動,過了一會兒,只見幾條大漢拎著湯普森手提機槍從里面大踏步的出來,嘴里叼著煙卷,槍口冉冉輕煙。
洪七等人頓時呆了,一動不敢動,目送這幫煞神離去才壯著膽子走進張公館,里面尸橫遍野,滿墻都是彈孔,找了半天,沒發現張嘯林的尸體。
外面警笛大作,大隊法租界巡捕沖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瞄準洪七等人,張嘯林鐵青著面孔走來,洪七趕緊解釋,張嘯林也不說話,擺手讓他們滾蛋,洪七注意到,一向穩如泰山的張老板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得。
洪七也不敢提慕易辰的事情了,帶著手下倉皇離開,到了傍晚才想起約定,于是召集人馬趕赴碼頭。
到了碼頭附近,遠遠的就看見三個男子站在空曠處,洪七手搭涼棚一看,心立刻涼了半截,那個戴眼鏡穿西裝的是慕易辰,還有一位竟然是在上海灘消失了一段時間,被張老板懸賞買命的李耀廷,最后一位正是早上血洗張公館的好漢!
洪七頓時全明白了,他和他的幫派卷入上海灘高層斗爭中去了,這可不是他這個層次的人玩得起的。
“閃!”洪七悄悄帶人溜了,一直跑出去半里地才拍著胸脯道:“好險。”
碼頭上,李耀廷喜滋滋的又一次問道:“慕先生,我兄弟真當督軍了?”
慕易辰不厭其煩的解釋道:“是的,可以這樣理解,學長的官銜全稱是督辦江東省軍務善后事宜,簡稱軍務督辦,和以前的督軍是一個意思。”
李耀廷道:“那就是江東省的土皇帝了。”
慕易辰沉吟一下道:“也可以這樣說。”
李耀廷道:“我早就說過,大哥遲早能當上督軍,你們都不信,現在信了吧。”
慕易辰搖搖頭,無奈地笑了,心說我們啥時候不信了。
梁茂才插嘴道:“俺們大帥可不止當一省督軍,連上海都要拿下的。”
李耀廷眼睛一亮:“當真?”
慕易辰道:“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今天的報紙說江東軍已經逼近松江了,浙軍大敗,杭州一線全線潰退。”
李耀廷興奮至極:“大哥把上海拿下,那我還有啥擔心的,什么黃金榮,張嘯林,統統玩蛋去,今天上午又讓張嘯林個狗日的跑了,下回等大哥的軍隊開過來,我親自去辦他…什么三鑫公司,直接砸了,不過杜先生是好人,應該報答他。”
他喋喋不休的說著,最近從云端到地獄,又從地域到云端,可折騰的夠嗆。
慕易辰看看表:“東海幫的人怎么還不來,已經過了時間了。”
李耀廷道:“他們不會來了,這幫狗日的見風使舵,知道張嘯林的日子不長了”
確實如此,上海灘的地痞流氓們消息靈通的很,李耀廷的大哥當了江東督軍,七萬大軍已經逼近上海,哪個不開眼的還敢和他做對,隱藏在各處的弟兄紛紛歸來,李耀廷轉眼又是大亨了。
張嘯林已經是第二次遭到暗殺了,第一次是汽車被打成篩子,這次是公館讓人掃射成了馬蜂窩,要不是自己狡兔三窟,這回就死定了,案子是誰做的他很清楚,可這口惡氣還就不得不強咽下去。
今時不同往日,陳子錕當了江東督辦,李耀廷也水漲船高,張嘯林不得不咽下自己釀的苦酒,想找杜月笙說和有拉不下這個臉,想硬拼也沒這個實力,對方可不是一般小流氓,直接拿機關槍上,這誰能撐得住,于是堂堂上海灘三大亨之一,而且是最擅打的張嘯林只好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戰事進展的超乎尋常的順利,孫傳芳部兵不血刃接管杭州,盧永祥率領殘部進入上海,本來把守在江東省界的浙軍守備旅連夜撤退,等江東軍殺過去的時候,發現陣地已經被福建軍占領了。
孫傳芳進兵太快,打亂了所有的部署,陳子錕派特務團奇襲上海的計劃只得作廢,因為此時盧永祥已成驚弓之鳥,神龍不見首尾,想逮住他實在太難。
此時反盧聯軍數十萬人已經將上海團團圍住,松江、青浦、嘉定已被占領,盧永祥敗局已定。
三路大軍齊聚上海,問題就來了,上海是個香餑餑,光是每年鴉片上的稅收就能養三個師的兵,誰都想一口吞下去,齊燮元是北洋老將,資歷比吳佩孚還老些,嚴格來說上海也算是江蘇的一部分,發動戰爭的目的就是為了奪取上海,事到臨頭哪能被別人拔了頭籌。
孫傳芳也是直系舊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出身,在陳子錕嶄露頭角之前,直系有三元將最能打,一是吳佩孚,二是馮玉祥,第三人就是號稱“小孫郎”的孫傳芳了,有本事的人野心也大,豈是一個小小福建能容身,可是向南是孫文經營的兩廣,水潑不進,就只能向北覬覦盧永祥的浙江了。
浙江既下,孫傳芳得隴望蜀,開始打上海的主意了,而新任江東督辦陳子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新收編了七萬大軍,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焉能罷手。
三路人馬雖是友軍,但摩擦不斷,為了平息矛盾,合理分配利益,三巨頭齊聚松江九亭古鎮。
一家百年老店內,蘇皖贛巡閱使兼江蘇省軍務督辦,江浙巡閱使兼浙江軍務督理,還有江東軍務督辦陳子錕坐到了一張桌子上,同為反盧聯軍,氣氛自然融洽之極,三位大帥都沒帶護兵,身邊只跟了一個副官。
齊燮元親自給兩位大帥沏茶,笑瞇瞇道:“九亭的包子不錯,待會弄兩籠嘗嘗,此番倒盧,二位居功至偉,本巡閱使自當稟告大總統,大大的嘉獎你們,眼下盧永祥已經是秋后的螞蚱,沒幾天蹦頭了,我看上海的浙軍殘部就交給我們蘇軍來解決吧。”
孫傳芳開門見山道:“撫帥客氣了,大總統已經任命傳芳為閩浙巡閱使,上海屬于我們浙江管轄,盧永祥的殘部當然要由小弟負責解決。”
齊燮元道:“此言差矣,上海歷史上一直歸江蘇管轄,以前的松江府,現在的上海縣,都是江蘇的一部分,孫老弟不信可以查查上海縣志。”
孫傳芳道:“傳芳是軍人,不是學究,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若不是兄弟打垮了盧永祥,咱們今天能坐在這兒?撫帥,你要獨霸上海,傳芳能答應,可是傳芳的十萬大軍可不答應。”
齊燮元沉下臉道:“若不是我們蘇軍吸引了盧永祥的主力,你能勢如破竹打進浙江?占領一個浙江也就夠了,得隴望蜀,小心撐壞肚子。”
孫傳芳道:“傳芳的牙口好得很,不勞撫帥掛心。”然后瞅著窗外,抱著膀子不再說話。
齊燮元哼了一聲,問陳子錕道:“子錕賢侄,你怎么看?”
陳子錕笑瞇瞇道:“以和為貴,眼下盧永祥和何豐林還在負隅頑抗,二位老帥就開始瓜分上海了,太早了點吧。”
孫傳芳道:“你的意思是打下上海再分地盤?”
陳子錕道:“孫大帥此言差矣,上海花花世界,能分的可不止只有地盤而已,淞滬護軍使的位子,警察廳長的位子,還有滬軍三萬降兵,都可以拿來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