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廷只是隨口一句玩笑,陳子錕可是當真說的,當今天下大勢,直系如日中天,斷不會容許皖系余孽繼續霸占上海浙江等處,向南用兵是遲早的事情,而作為江北護軍使的陳子錕定然會是吳佩孚的急先鋒。
陳子錕氣魄十足,李耀廷也是早有準備,這一年來他把上海大大小小的煙館、妓院、茶樓、賭場都做了統計,如何進貨,如何收款,如何打點巡捕,都摸得一清二楚,手頭弄千把斤質量過硬的鴉片散出去,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有任何紕漏。
銷貨的事情交給李耀廷去做即可,陳子錕來到沙遜大廈春田洋行的辦公室,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面電話鈴聲響成一片,人影晃動,許多身穿洋服留洋頭的男子來往忙碌,不可開交。
看見陳子錕探頭探腦的進來,一個男子上下打量他兩眼,道:“先生,儂有啥事體?”
陳子錕道:“哦,我來找朋友,他叫慕易辰。”
男子道:“哦,找慕經理的,進來吧,他正忙著呢,您先坐。”說著拿著一疊文件徑直去了。
陳子錕穿過人群來到經理室前,只見慕易辰坐在辦公桌前,左右手中各拿著一只聽筒,喂喂的喊著,桌上另外兩部電話也在叮叮叮的響著。
“幫我買進一百手開灤煤礦,對,立刻買進。”慕易辰放下右邊的話筒,有抓起一個話筒喊了聲:“稍等。”然后撂在一旁,對著左邊的話筒道:“你說,什么,白銀牌價上漲了,馬上拋出。”
接著又撂下電話,拿起第四個話筒,這回換了英語說話:“新的貨物到上海港口了?好的,我馬上派人接貨。”
喘一口氣,又撿起剛才放下的話筒說:“對不起張先生,你昨天說的那塊地皮我考慮過了,價格下浮一成我就吃進,好,咱們晚上一起吃飯。”
接完所有電話,慕易辰終于松了一口氣,拿起杯子來狂灌了幾口咖啡,從耳朵上取下夾著的鉛筆在拍紙簿上寫了幾行字,干咳一聲清清喉嚨,猛藥電話機,正要接通話務員,忽然發現站在門口的陳子錕,趕緊站了起來:“學長。”
陳子錕笑道:“你忙你的,我就是來看看。”
慕易辰把陳子錕迎進屋里,倒咖啡,又遞上一支雪茄,幫陳子錕點燃了,道:“公事房太亂了,實在不好意思,讓學長見笑。”
陳子錕打量四周,道:“亂點好啊,有事情做總比沒事情做強過百倍,我聽你的意思,好像做的生意很雜啊。”
慕易辰臉上一紅,道:“上海灘遍地都是機會,股票債券外匯、黃金白銀農產品,地皮軍火進口奢侈品,除了黃賭毒之外,咱們洋行都能做,我尋思著單做軍火買賣太清閑了,就下手了。”
陳子錕道:“沒關系,以你的聰明才智,做個單純的軍火進口商確實屈才了,我放權給你,只要賺錢的買賣,咱們春田洋行就能插一腿,對了,我這次來帶了一些款子,再采購些彈藥吧。”
說著將那張六萬四千元的渣打銀行支票拿了出來。
慕易辰沉吟一下道:“美國軍火價格超出德國貨兩倍,雖說槍械是半賣半送的,但長此以往,還是斯普林費爾德方面占了便宜,我們花費高價購買彈藥,受制于人終究不好,不如采購機械,自造彈藥,不但可以自給自足,還能對外銷售,一舉兩得。”
陳子錕眼睛一亮:“好,我正有此意。”
慕易辰道:“彈藥看起來簡單,但是生產起來相當麻煩,需要整條工業生產線才行,生產彈殼需要銅皮,需要沖壓機,生產彈藥需要化工廠,需要大量的硝酸,需要電力供應,電廠又要煤炭,運煤需要鐵路,所以沒有一定的工業基礎是辦不來的,按理說這個廠子設在上海最好,可是上海是盧永祥、何豐林的地盤…”
陳子錕道:“工廠要建在江北,缺什么就建什么,一步一步做起,需要采購什么機械,需要多少資金,你拉個清單給我便是。”
慕易辰覺得一股熱流涌上心頭,信任如此,讓他感動無比,不禁道:“學長,我…”
陳子錕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干事業的人,我相信你,就這樣,你忙吧,我走了。”說著叼著雪茄出了公事房,慕易辰一直將他送到大門口才停下。
上海之行頗為順利,陳子錕帶著從上海采購來的滿滿兩船貨物回到了南泰,他先把李舉人請到了護軍使公署,當面獎勵了他率先響應種煙的義舉,并且賞了他一萬大洋。
五百畝地如果種植高粱或者小麥的話,每畝也就是十塊錢左右的產出,這十塊錢還要分為官府的田賦、地主的租子和佃戶的留存三部分,實際上能到李舉人手里的也就是六塊錢,現如今陳子錕每畝地給了他二十塊,翻了三倍都不止。
李舉人樂開了花,花白胡子一撅一撅的,回去后立刻吩咐管家,重賞煙農,在府里又備下酒宴,讓新娶的小妾陪自己好好喝上幾杯,小妾喝了一口就嘔吐不止,慌得李舉人趕忙派人請了郎中來看,縣里的大夫來了一搭脈就滿嘴的恭喜賀喜,說是喜脈。
雙喜臨門,李府張燈結彩,放了一掛五千響的炮仗,李舉人老來得子,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不過街坊們卻不以為然,私下里議論都說舉人老爺頭頂上綠油油的。
綠歸綠,擋不住李舉人發大財,有他做榜樣,南泰縣不少地主都動了種鴉片的念頭,當然也有一些人堅決抵制鴉片,其中竟然以以前最支持他的龔稼軒最為激烈。
督軍公署,盛夏酷暑,陳子錕正率領夫人們在后院打靶,這是將軍府的保留節目,不管丫環婆子仆人馬夫,都得會打槍,打得不準罰錢,打得準了有獎勵,反正子彈不花錢,傭人們自然爭先恐后,每到周末,后院槍聲就響成一片,縣民已經見慣不驚了。
后宅的護衛任務由雙喜和青鋒率領的勤務班負責,南泰縣里有不少孤兒乞丐,不管刮風下雨都蹲在城門口乞討,陳子錕看他們可憐,就都收編來當勤務兵用,這些人年齡最大的也不超過十五歲,尚在可塑造階段,其中聰敏忠厚的調到將軍府使用,其他的就都發到部隊里給長官們當勤務兵了。
小勤務兵們本來是人人厭惡的乞丐,整天飯吃不飽,衣穿不暖,滿頭生瘡,人嫌狗煩,現在搖身一變成為大帥的嫡系,穿著二尺半,挎著擼子,社會地位驟然提高,一個個對陳子錕感恩戴德,崇敬無比,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每次打靶,都是他們的成績最好。
從鄉下摘了一車大西瓜,都當成靶子打了,后院一片狼藉,滿地鮮紅,硝煙刺鼻,勤務班又打了個滿堂彩,陳子錕正要頒獎一支德國造盒子炮,他向來說擼子是娘們和小孩用的玩意,真漢子只用盒子炮。
忽然青鋒來報,說是后勤處長龔梓君來拜,陳子錕心中納悶,今天是星期天,怎么還有公事要忙,來到二堂接待,只見龔梓君沒穿軍裝,一襲長衫手拿折扇,眉宇間一絲猶豫。
“梓君,快坐。”陳子錕道。
龔梓君坐了下來,期期艾艾道:“護軍使,卑職這里有一封信,是家叔送來的,讓我務必親手交給您。”
說著拿出一封信來,陳子錕接了,抽出信紙瀏覽一番,笑吟吟的面孔竟然僵住了,這封信是省城匯金銀行總經理龔稼祥寫來的,信中言辭激烈,將陳子錕痛斥一番,稱他為毒梟,鴉片將軍,并且質問貸款二十萬興辦的煤礦工廠在哪里?龔稼祥痛心疾首的說自己看錯了人,還以為陳子錕是個頂天立地的民族英雄,哪知道竟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軍閥!
最后要求陳子錕歸還二十萬貸款,這筆生意提前中止。
陳子錕沒料到龔稼祥竟然如此書生意氣,不過想想他身為國會議員竟然給自己投了一票,想來也是個愛國憤青,做事不像商人那樣唯利是圖也是可以理解的。
“梓君,你看過這封信了?”陳子錕輕輕將信放在桌子上。
龔梓君默默地點點頭,欲言又止。
“沒事,你說。”陳子錕已經猜到他要說什么。
“卑職…卑職難以勝任后勤處長一職,打算去省城繼續求學,所以…”
“哦,沒關系,多上上學也好,我批準你卸任離職,把手上的賬目工作和趙玉峰交接一下便可。”
“謝大帥!”龔梓君沒料到辭職這么順利,欣喜萬分,又道:“大帥,我要結婚了。”
“和夏家大小姐么?”
“對,先訂婚,等我學業有成再結婚,我還有一事相求。”
“說。”
“夏大龍罪孽深重,但他已經重病纏身沒有多長時間了,還請大帥看在卑職…看在小弟的面上,饒他一條老命。”龔梓君站起來深深鞠了一個躬,想來這個請求是夏景夕的主意。
陳子錕道:“這你就錯了,我是護軍使,不是縣長,不是法官,沒有司法權,不過我會適當照顧的,你去吧,替我向夏大小姐道一聲喜。”
“謝護軍使。”龔梓君再次一躬到底,退下了。
陳子錕坐在二堂上,沉思良久,媽了個巴子的,眾叛親離的感覺不爽啊,難道老子真做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