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個美國大兵,一水的大高個,托尼式缽盂鋼盔,卡其布軍裝,翻毛皮靴、上了刺刀的步槍,大咧咧的直往里走,根本沒把這幾百個上海灘黑道打手當回事。
若是在中國北方地域,這么一小隊美國兵面對如此龐大數量的江湖人物時,肯定要打怵,要撤退,北方鬧過義和拳,大規模和洋毛子干過仗,而且北方人粗魯豪邁,性子上來不管不顧,殺了再說。
但上海就不同了,這里是洋人最早立足的地方,租界已經有近百年的歷史,從一片荒野變成今天中國乃至遠東最大最現代化的都市,全賴洋人建設,上海的核心就是租界,洋人就是天。
黃金榮、張嘯林這樣的所謂大亨,發跡也是靠著替洋人跑腿而來,他們的靠山就是租界巡捕房,欺負欺負中國人還行,遇到洋人那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租界治安的維護,全賴巡捕房和萬國商團,但真正能讓洋大人們安心的保障還是英美法的駐軍,天大地大,洋人最大,洋大人的軍隊更是大中之大!
十八個美國兵,在氣勢上完全壓服了張嘯林喚來的幾百號打手,誰也不敢上前阻攔,平日里那些橫行碼頭之間、弄堂內外的流氓們在洋大人的威嚴下,癟三樣畢現,別管平時多橫的主兒,遇到洋人也得腿軟,華人和洋人就像是貓和鼠的關系那樣,別管老鼠個頭再大,遇到天敵一樣吃癟。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不論是張嘯林還是杜月笙都沒料到美國人會插手此事,他倆都是常年混跡法租界的,能說兩句洋涇浜法語,英語就一竅不通了,面對全副武裝的艾倫少校,只能笑臉相迎,點頭哈腰。
兩位大亨的江湖地位雖高,但社會地位卻很一般,就算是三大亨之首的黃金榮在場,也不過是法租界包打聽的頭兒罷了,在人家美軍少校面前,連個屁都不算。
艾倫少校根本睬也不睬他們,他見到陳子錕沒事,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我沒來晚。”
陳子錕春風滿面,將雙槍收起和他握手道:“謝謝你,少校,你來的很是時候。”
艾倫少校看了看他掛滿身的槍械,笑道:“希望我的到來沒有打斷你的計劃,這些流氓敢和一位將軍作對,我想他們是活的不耐煩了。”
兩人用英語談笑風生,旁若無人,張嘯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洋人都出馬了,他只有認栽。
“陳護軍使,日子長著呢,咱們后會有期。”再呆下去唯有自取其辱,張嘯林一抱拳,揚長而去。
杜月笙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告辭了。”
陳子錕道:“杜月笙且慢。”
已經走到門口的杜月笙停下腳步,笑吟吟道:“啥事體?”
陳子錕拱手道:“今天的事,謝了。”
杜月笙回了一禮,飄然而去。
樓下百十號打手和外面馬路上二三百口子人見兩位大亨都走了,也一哄而散,聚寶茶樓恢復了平靜。
李耀庭長長出了口氣,他的后背全都濕透了,雖然混跡上海灘許久,各種風浪都見識過,但今天這種兩大亨都出現的大場面還是頭一回見,能和張嘯林杜月笙坐在一張桌子上吃講茶,傳出去也是資歷啊,只不過此刻他的后背全濕透了。
艾倫少校聳聳肩道:“是慕先生打電話通知我的,說有人要在聚寶茶樓暗殺你,不過看你的準備,我想他們是不會得逞的。”
陳子錕向慕易辰伸出手:“謝謝。”
慕易辰道:“學長,不用客氣,你可是我的金主,萬萬不能有事的,話又說回來,您可真是太玩命了。”
陳子錕自嘲地笑笑:“玩的就是命。”
危機解除,眾人正要離開,忽然一隊南市警察局的巡警趕到了現場,艾倫少校不慌不忙上前交涉,說自己奉命到十六鋪碼頭的英商太古洋行倉庫押運貨物,只是途經華界而已,巡警諾諾連聲,自然不敢阻攔。
陳子錕埋伏在附近的奇兵悄悄撤去,他乘坐艾倫少校的汽車回到租界,公共租界的治安還是可以保證的,借張嘯林幾個膽子也不敢在洋人的地盤上鬧事。
這一場過江猛龍與地頭蛇之間的斗爭,暫時以陳子錕的勝利告終,為了感謝艾倫少校和慕易辰,陳子錕決定宴請他們,艾倫少校欣然同意,但表示要再帶幾位女士來活躍氣氛,陳子錕自然說好。
晚宴設在匯中飯店的宴會廳,由于是正式晚宴,要求賓客穿晚禮服出席,陳子錕等人沒預備晚禮服,在專門的店里租了一套穿上,人靠衣裝馬靠鞍,本來都是受過大學教育的年輕人,穿上禮服更加溫文爾雅、帥氣逼人。
艾倫.金帶著夫人和艾米麗小姐出席晚宴,軍官先生穿著軍禮服,女士和小姐穿著拖地禮服裙,鑒冰和姚依蕾則是一襲合身的旗袍,盡顯東方女性的線條與魅力 晚宴很豐盛,有法式大餐和上好的紅酒,餐桌上談及陳子錕上海之行的目的,他毫不隱瞞的告訴美國朋友,自己是來采購軍火的。
艾倫少校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步槍當然是斯普林菲爾德的最好,雖然它的旋轉后拉槍機是來自毛瑟,但你們中國有句老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難道不是么。”
斯普林菲爾德就是美國陸軍制式步槍M1903,陳子錕在西點的時候曾經用過,這種槍比毛瑟98式要短上不少,更加輕捷方便,確實是一把好槍。
“當然,我還知道一個故事,歐戰的時候,來自田納西的約克中士用一支斯普林菲爾德和二十發子彈,打死二十一個德國兵,俘虜了一百三十二個德軍,獲得了美軍最高勛章,國會榮譽勛章。”陳子錕侃侃而談,眾人頷首贊同。
“那么,一支M1903需要多少美元呢?”陳子錕問道。
艾倫少校搖搖頭:“這是軍需官的問題,我只知道這是一把好槍。”
陳子錕知道,各路軍閥采用軍火五花八門,奉張用的是日本金鉤和俄國水連珠,西南陸榮廷唐繼堯主要用法國勒貝爾,直系用漢陽廠的國造七九和一部分進口德國毛瑟,其他各路小軍閥所用軍火就更復雜了,意大利卡爾卡諾、奧地利曼利夏等,但使用美械的還真沒幾個。
國內武器市場被各個老牌洋行把持,美國軍火廠商雖然實力強大,但經常淪為代工角色,替俄國生產水連珠,替英國生產李.恩菲爾德,就是自己的產品賣不出去。
陳子錕靈機一動:“艾倫,上次聽你說準備退役回美國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艾倫道:“我準備回德州老家開個畜牧場。”言辭間頗有心灰意冷之感。他年齡已經不小了,做了十五年的少校還沒升上去。
陳子錕道:“有沒有興趣合伙做生意?”
艾倫還沒說話,金夫人的眼睛就亮了,撅著嘴說:“我是不樂意回德克薩斯天天擠牛奶的,在上海呆久了,哪兒都不愿去。”
艾倫遲疑道:“我是軍人,不會做生意。”
陳子錕道:“沒關系,我們做軍火買賣,業務正對口。”
這下艾倫來了興趣,挪正了屁股,搓著手道:“你估計一年能賺多少錢?”
陳子錕輕描淡寫道:“也就是幾百萬美元吧。”
“哦,上帝,艾倫你聽見了沒有,幾百萬美元,你養一輩子奶牛也賺不到那么多錢。”金夫人興奮極了。
艾倫少校也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不過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陳子錕道:“我們合伙成立一家洋行,代理美國軍火,你做總經理,我派人做你的副手,供銷一條龍,賺錢對半分,中國常年打仗,軍火不愁賣,難道不是么。”
“是啊是啊,艾倫你趕快答應吧。”金夫人搖晃著丈夫的胳膊說道。
艾倫想了一下道:“好吧,我接受,不過要辦理退役手續之后才能履新。”
陳子錕伸出手:“一言為定,我的總經理,這家公司的名字我建議就叫斯普林菲爾德吧,中文名字叫春天,取意譯,你覺得怎么樣?”
“老實說,非常不賴。”艾倫少校看起來心情不錯,和陳子錕握了握手道:“這么說,你既是公司的合伙人,又是第一個顧客了?”
陳子錕道:“沒錯,我準備采購一萬支斯普林菲爾德步槍,這筆業務就交給你做了。”
又對慕易辰道:“你就做洋行的副總經理吧。”
慕易辰心潮起伏、壯懷激烈,一頓飯的時間自己就成了美國洋行高級經理人,而且第一筆業務也有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出人頭地,腰纏萬貫!
“秋凌,等著我!”慕易辰心里一個聲音響起。
“可是,一萬支步槍最少需要八十萬大洋,這筆錢從哪里出?”龔梓君很合時宜的提出這個讓人沮喪不已的現實問題。
陳子錕訕訕的一笑,不說話了,他根本沒錢,干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
艾倫睜大了眼睛:“陳,我想我需要聲明一下,我的資產只有幾千美元,恐怕要讓你失望的,春田洋行,我只能入干股。”
陳子錕只好也說了實話:“好吧,其實我現在手頭也比較緊張,只有…十萬元左右。”
李耀庭拿起餐巾擦拭著嘴角,裝作很忙的樣子,他不是不想參股,而是真的沒資金,鴉片生意占用資金很大,他能拿得出手也不過幾萬塊而已,這點小錢用來開洋行,純屬丟人現眼。
一幫窮光蛋還要開洋行做一年賺上百萬的大買賣,真是笑話,正尷尬時,一直沒說話的艾米麗發言了:
“我父親在馬薩諸塞州的波士頓開了一家銀行,我想或許我可以幫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