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家就是銀行家,驚訝之色稍縱即逝,懶洋洋的躺在皮質靠背椅上,把玩著煙斗道:“閻參謀長,這個物件應該不是金的吧,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一顆銅印,黃銅不值錢,用來質押怕是分量不夠。”
閻肅道:“這個東西是金的還是銅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淮江以北兩千平方公里疆域的管轄權。”
龔稼祥道:“據我所知,江北護軍使公署的管轄范圍只限于縣城,南泰周邊地區還在各路土匪的控制下,您所說的管轄權,只是賬面上的東西。”
閻肅道:“不錯,目前我們確實只控制了縣城,但還有一些事情是你沒有了解或者刻意忽略的,就在幾天前,五千土匪包圍了南泰縣城,而那時候護軍使公署麾下只有十二個剛招募的農夫,連步槍都不會用,可是您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
龔稼祥正了正身子,“請講,我很有興趣。”
“兩天之后,土匪丟下數百具尸體潰逃了,我們不但打退了土匪,還收編了當地一股悍匪,編成一個營的軍隊,并且兵不血刃解除了趁火打劫的省軍十一團的武裝,槍斃了四十個擾民的亂兵,我想請問龔總經理,這種魄力,這種手段,難道不值得您投資么?”閻肅說話的語速緩慢,但字字都敲在龔家叔侄心坎上。
龔梓君聽的興起,揮著拳頭道:“或許我們現在還不強大,但我們有民心,有士氣,叔叔,貸款給我們,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龔稼祥道:“梓君,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在公署幫忙了?”
龔梓君自豪的說:“我現在是公署的后勤處長,軍銜少校。”
龔稼祥點了點頭,道:“好吧,我被你們說服了,三萬塊大洋,立刻就可以支取。”
“謝謝叔叔。”龔梓君喜不自禁,第一次為護軍使辦事就大獲成功,他很欣喜。
可閻肅卻搖了搖頭:“龔總經理,三萬塊只是周轉而已,我要貸款的可不是這個數兒。”
龔稼祥皺起了眉頭:“三萬還不夠,難道說你想借十萬?”
閻肅伸出手翻了翻:“兩倍,二十萬。”
二十萬大洋!
龔稼祥坐直了身子,認真的審視著閻肅,龔梓君也倒吸一口涼氣,看看自家叔叔,再看看參謀長,最后目光落在那顆銅鑄關防上,他忽然醒悟過來,今天這場會面,應該是護軍使和參謀長早就籌劃好了的,以借錢為由,意在貸款,而且是一筆巨款。
“二十萬,用來送禮的話,恐怕太重了吧。”龔總經理盯著閻肅的眼睛說道。
閻參謀長泰然自若:“送禮的三萬另計,這二十萬是以護軍使公署的名義貸的款,用途是開礦,架橋,修鐵路。”
“什么礦?什么橋?什么鐵路,從哪兒到哪兒?”龔稼祥坐得更直了,還拿起了一支美國鋼筆在手上轉著,龔梓君知道,這是叔叔的習慣性動作,每逢遇到大生意的時候就這樣。
閻肅侃侃而談:“南泰自明朝時期就設有礦監,煤鐵資源豐富,南泰產的白煤,一度是淮江航運的搶手貨,只是因為土匪肆虐,政府不力,礦產才白白埋在地下發揮不了作用,如今陸軍部設立江北護軍使,就是為了打擊土匪,綏靖地方,以陳子錕將軍的雷霆手段來看,消滅土匪只是早晚的問題,目前我們做的是未雨綢繆,提前規劃經濟發展的大計。”
龔稼祥點點頭,神色凝重,他也是南泰人,家鄉土匪橫行,民不聊生,他何嘗不愁。
“開礦采掘煤炭和鐵礦石,但運不出去也是白搭,江北地勢偏僻,被群山和淮江環抱,沒有公路,沒有鐵路,渡江只能依靠人力擺渡船,還要擔心水匪的威脅,所以護軍使決定在淮江上修建一座鐵橋,同時修筑一條鐵路,北連隴海路,南連津浦路,人員貨物得以流通,經濟得以發展,生活水平上去了,教育、衛生、民生的問題自然也迎刃而解,老百姓日子過的好了,還有人去做土匪么?”
龔稼祥聽到這里,已經熱血沸騰了,他忍不住擊掌贊道:“好一個發展大計,我倒想親眼見見這位護軍使了,這位將軍,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儒將。”
龔梓君笑道:“叔叔,護軍使比我大比了幾歲。”
“什么?”龔稼祥顯然不敢相信。
“陳將軍曾在上海圣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就讀,后來又在美國西點讀軍事,稱他是儒將,倒也恰如其分。”閻肅淡然道,繼續敲起二郎腿,悠悠吹拂著并不存在的熱氣,他知道,此行已經大獲成功。
龔稼祥很激動,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說:“我本以為占據江北的是一個窮兵黷武的武夫,沒想到竟然是位心懷大志的留學生,好,太好了,我多年的夙愿終于可以實現,不過對于您說的這些事業來說,二十萬大洋恐怕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還有鐵路,這可是大事兒,要國務院點頭才行。”
閻肅笑道:“這些我們都有考量,二十萬只是前期投入而已,等地下的鐵礦石和優質白煤挖出來,錢就滾滾而來了,至于鐵路立項的問題,龔總經理不必擔心,陳將軍的岳父是現任交通銀行的副總裁姚啟楨先生,姚先生是做過一任交通次長的,和交通系的關系匪淺,所以,您懂得,呵呵。”
龔稼祥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層關系,是我多慮了,對了,既然陳將軍的岳丈是交通銀行的副總裁,為何…”
交通銀行和匯金銀行相比,就像是鯨魚和蝦米的區別,難怪龔稼祥不理解,有這樣的靠山,干嘛還來找自己這個小小的錢莊老板。
閻肅笑了笑,一指龔梓君:“梓君是我們的后勤處長,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機會總要留給自己人的。”
龔稼祥拍了拍腦門:“懂了。”說著自嘲的笑笑,本以為人家是借著和龔家的關系來打秋風,哪知道人家是來給自己一個發財的機會。
換句話說,人家來借錢,是給自己臉呢。
“梓君,叔叔錯怪你了,對了,你們住在哪兒,今晚不如住在叔叔家,反正空房子多得是。”龔稼祥熱情邀請道。
“我們住在大華旅社,晚上還有約,就不打擾叔叔嬸嬸了吧。”龔梓君道。
閻肅卻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客氣了,對了,晚上我約了督軍公署的副官處長張鵬程,他是我保定講武堂的同學,龔總經理若是有時間,不如一起?”
龔稼祥道:“那最好了,我來安排,省城我熟。”
“那就有勞龔總經理了。”閻肅笑的很舒暢。
當晚,龔稼祥做東,在省城最著名的煙花之地四牌樓找了個堂子,老鴇一見熟客來了,笑的花枝招展上去迎接,把他們領進房間,叫了一群鶯鶯燕燕來服侍,剝果仁、倒酒沏茶、燒煙泡,伺候的周到之極。
龔梓君是大學生,從沒來過這種場合,幾個十三四歲的小倌人見他害羞,更是嘻嘻笑著往他身上趴,嚇得他幾乎就要逃跑。
閻肅道:“梓君,你可是咱們的后勤處長,堂堂的少校軍官,可不能怯場啊。”
龔稼祥笑道:“是啊,如今談生意談公事都是在妓院的酒桌上,煙塌上,辦公室只是個擺設,對了參謀長,您在北京陸軍部待過,那邊的風氣如何?”
閻肅道:“北京上海漢口天津,全都一樣,別說普通商人了,就是那些總長次長們,一到晚上,全在八大胡同,準沒跑。”
一陣哈哈大笑。
“哎呀呀,我當是誰笑得這么爽朗,全來是匯金銀行的龔總經理。”隨著一陣笑聲,張鵬程到了,他換了一身拷綢的褲褂,前襟上綴著金表鏈子,看起來不像軍人,倒像個商賈。
正主兒來了,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談事兒,絲毫也不避諱那些窯姐兒,這些女人很有職業操守,根本不用擔心她們會到處亂說。
托人說情吹枕頭風這種事,張鵬程顯然是駕輕就熟,他是副官處長,雖然權力不大,但算得上是孫督軍的身邊人,為人八面玲瓏,人際關系處的極好,閻肅可算找對了人,一番商談后敲定了具體細節,只等龔稼祥的資金到位便可實施。
談好之后就開始打麻將,四個人正好一桌,龔梓君有些猶豫,因為他不喜歡賭博,不過看了看閻肅,還是坐到了牌桌上。
“張處長的表鏈子好亮啊。”洗牌的時候,龔稼祥看似不經意的贊了一句。
“是啊,18K俄羅斯金的。”張鵬程頗有些自得的說道,胸前的金鏈子在燈火照耀下,閃著瑰麗的光芒。
打著打著,張鵬程丟出一張牌,龔梓君大喝一聲:“胡了!”
“哈哈,老同學你放炮了。”閻肅笑道,桌子底下的腳卻輕輕踢了踢龔梓君。
龔梓君很懵懂,繼續打牌,這回他長了個心眼,不再冒然胡牌了,而且他注意到平時牌技很高的叔叔今天竟然一次都沒過,還亂扔好牌,讓下家的張處長吃了個夠。
望著張鵬程面前越來越多的籌碼,他終于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