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富兆的突然出現嚇了夏景夕一跳,對于這位當保安團長的表哥,她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沒想到平日里總是奴顏婢膝的表哥今天竟然如此膽大。
“放手!”夏景夕用力一甩,沒甩開。
丘富兆道:“表妹,今天由不得你了,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說罷就要攔腰來抱。
夏景夕往后跳了一步,手中鋒利的剪刀對著丘富兆:“別過來!”
丘富兆獰笑道:“表妹,哥不怕剪子,你要是真舍得扎,就往這兒扎。”
說著一把扯開黑制服的前襟,露出強壯的胸膛。
夏景夕猶豫了。
丘富兆趁機道:“表妹,哥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清楚么,土匪人多勢眾,縣城保不住了,快跟哥走吧,哥保證一輩子真心待你,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望著這張真情流露的麻皮臉,夏景夕都快吐了。
丘團長在城下表白的時候,城頭上已經打退了土匪五次進攻了,城外空地上躺著不少尸體,還有幾十個受傷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他們大多數是被銅炮發射的霰彈打傷的,王德貴舉起毛瑟槍要給他們來一個痛快的,卻被陳子錕阻止了。
“不要殺他們,我留著有用。”
“殺千刀的土匪,留著有嘛用?”王德貴不解道。
“有大用場,你們誰去把匪首叫過來?”
沒人響應,這場仗打到現在,已經出現不少傷亡,城上的人死了十幾個,傷了三十多個,對承平已久的縣城居民來說,夠慘重的了,大家對土匪是又恨又怕,誰也不敢出城。
柳縣長道:“我有辦法,舉起白旗,土匪頭兒自己就來了。”
陳子錕就說好,可是哪里來的白旗呢。
柳縣長從懷里掏出一個疊成四四方方的白綢子。
陳子錕盯著他:“你早就準備好白旗了?”
柳縣長略有尷尬:“未雨綢繆嘛。”
閑話少說,陳子錕命人打起白旗,在城頭上招展。
遠處小樹林旁,土匪頭子們聚在一處正在商量對策,忽然梁茂才大喊道:“他們投降了!”
大瓢把子壓低斗笠,正午的陽光很射眼,看了看縣城南門,一面大旗在城頭招展。
“這才打了一上午就撐不住了?不像啊。”大瓢把子道,“老十,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得令!”梁茂才跳上戰馬,絕塵而去,片刻來到城下,大喊道:“還打不?”
姚依蕾也在城上參戰,看見綁架自己的人來到城下,端起獵槍就要摟火,被陳子錕一把按住槍管:“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姚小姐悻悻的放低了槍口。
陳子錕回答道:“溜溜的打了一上午,你們也累了吧,歇歇再打怎么樣。”
梁茂才狂笑起來:“你們累了,俺們可不累,你小子昨天敢哄我,等我進了城,看我怎么收拾你。”
陳子錕道:“笑話,我們打得順風順水,你們萬輩子也進不了城,我看你們可憐,容許你們把傷員抬走,絕不開槍。”
梁茂才想了一下道:“行,那就依你,歇半個時辰再打,俺們把傷員抬走。”
陳子錕道:“且慢,我還有禮物給你。”
梁茂才警覺起來,手按著槍柄:“什么?”
陳子錕一擺手,城門開了,吊橋放下,幾個人從里面趕著一頭豬、兩只羊出來,還有一筐噴香的雞蛋蔥花烙饃。
“弟兄們挺辛苦的,吃飽了再來攻城也不遲。”陳子錕極其大度的說道。
梁茂才搞不懂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讓人收下了豬羊和烙饃,又讓人赤手來抬傷員。
護軍使不但讓對方抬走傷員,還送豬羊和烙饃,這個古怪的行為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礙著身份,有些百姓恐怕就要破口大罵了。
唯有柳縣長和閻參謀長懂得陳子錕的用意。
“護軍使這是在用計呢。”柳縣長說。
閻參謀長補充道:“對,這是打擊敵人的士氣,傷兵不但增加敵人的負擔,還能降低敵人的士氣,送豬羊烙饃更是彰顯我軍的風范和成竹在胸的勝算,護軍使這個計謀可是殺人不見血啊。”
大家就都肅然起敬。
陳子錕苦笑著擺擺手,坐到了太師椅中,打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時間,他慢慢往彈匣里壓著子彈,問道:“信使這會兒應該渡江了吧?”
柳縣長道:“差不多了,江南就有省軍一個團駐守,只要他們一出動,土匪絕對倉皇退走。”
閻肅道:“趙玉峰這會兒也到殺虎口了,不過就算他快馬加鞭,趕到徐州也得一天一夜。”
陳子錕點點頭,這兩處的援兵其實都指望不上,只是給大家一個心理安慰罷了,他唯一能指望的,其實是另外一股援兵。
陳清鋒化裝成小道童早已混出城去…
城外小樹林,大瓢把子等人看著一頭豬兩只羊,還有滿滿一筐雞蛋蔥花烙饃都傻了眼,實心眼的老八喜滋滋的伸手去拿烙饃,卻被大哥喝住:“你不怕有毒啊!”
老八急忙縮回手。
軍師展開折扇搖了幾下,道:“對方行事光明磊落,斷不會使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我敢保證,絕對沒毒,”
老八一聽,立刻拿了一塊大吃起來,土匪們都是走到哪吃到哪里,沒有攜帶輜重干糧的習慣,原以為一上午就能攻進城去大吃大喝,沒想到打到現在損兵折將,連護城河的邊都沒偎上。
“就知道吃!”大瓢把子一甩手,馬鞭如同長了眼一樣,卷住了老八手里的烙饃,再一抖,烙饃變成了碎片。
“這個人,不簡單啊,想壞我士氣。”大瓢把子陰沉著臉,斗笠下一雙環眼緊緊盯著遠處的南泰城墻。
午后的艷陽下,南泰城墻顯得如此雄渾,如此堅不可摧。
這座城,是明朝崇禎年間所筑,清軍南下的時候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戰斗,再后來,咸豐年間鬧長毛,縣令將城墻加固,抵御捻子進攻三個月之久,南泰城下,冤魂無數啊。
抬回來的傷員們哀號遍野,土匪們垂頭喪氣,士氣大減,土匪本來就適合游擊戰,不擅長攻堅戰,經歷挫折之后,很容易喪氣。
大瓢把子很憤怒,他動員了幾乎全縣的同道中人來攻城,若是無功而返,這張臉往哪里擱。
軍師獻策道:“大瓢把子,不如讓九爺帶人試試?”
大瓢把子有些猶豫,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中,就讓老九帶人沖一回。”
九爺的資歷比較淺,僅比老十梁茂才略高一個座次,手下的弟兄也最少,只有七八十號,武器也最差勁,是老式的鳥槍火銃,不過弟兄們的精神面貌一點也不差,一水的青布小褂,抓地虎靴子,牛皮腰帶,兩旁各系一個葫蘆,葫蘆用桐油刷了五六遍,油光锃亮,一個裝火藥,一個裝鐵砂子,從來不愁沒彈藥。
老九生的高大威猛,皮膚黝黑,兩眼炯炯有神,一身黑衣服,腳下黑馬靴,腰間雙駁殼,虎虎生風上來拱手:“大瓢把子!”口音和軍師類似,帶點燕趙味道。
大瓢把子道:“老九,一上午你干啥去了,沒見你人影。”
老九道:“我上附近村子里拿東西去了。”
“拿得啥?不會是搶娘們去了吧?”老八在旁邊嘿嘿笑起來。
老九道:“拿了些大車、門板,桌子,棉被褥子、鐵鍋啥的。”
大瓢把子眼睛一亮:“你小子行啊,這回看你的了,打下南泰城,讓你先搶一天!”
“謝大瓢把子!”老九一拱手,帶著本部兄弟上陣了。
他們先棉被褥子浸透了水,然后鋪在門板和桌子上,再在上面堆了一層土,用大車推著往前走,走的很慢,但很穩當,人都藏在車里或者車后,連頭都不露。
城墻上,陳子錕舉起望遠鏡,端詳著遠處奇怪的隊伍,不禁大驚:“不好,土匪出土坦克了!”
王德貴問道:“什么是坦克?”
陳子錕道:“這是洋話,你不懂的,就是鐵甲戰車的意思。”
老九的土坦克給民軍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這玩意似乎打不透啊,不但火銃鉛子兒鉆不透,大炮也奈它不得,城頭上一陣彈雨傾瀉過去,人家屁事兒沒有,繼續慢騰騰的往前挪。
陳子錕慌了,拿過一支步槍瞄準打過去,他確定自己打中了,大車也停頓了下來。
“別用火銃,用快槍打!”陳子錕下令道。
可是,城墻上已經沒多少快槍打得響了,本來槍械就雜,各種口徑的都有,有的子彈不過十來發存量,早就打光了,現在只剩下七九口徑的漢陽造能發射,可是一陣排槍打過去,土匪依然往前走,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大伙兒也越來越害怕了。
其實,陳子錕那一槍確實把藏在車里的土匪打死了,但是九爺嚴令,誰敢后退半步,就先崩了他的腦袋,誰先爬上城墻,賞大洋五百,所以土匪們硬著頭皮往前走。
“大瓢把子說了,咱們要是拿下城頭,讓咱們先搶一天,城里有的是金銀財寶、雞蛋烙饃,還有水嫩嫩的小媳婦,摸起來滑不溜手啊。”
九爺極富煽動性的語言說的土匪們涎水橫流,干勁十足,竟然真被他們推進到了護城河邊,子彈揪揪的打在沙包和棉被上,土匪們傷亡慘重,但士氣依然高漲。
“弟兄們,打!”九爺一聲令下,率先跳出來用兩把盒子槍朝城上猛打,土匪們也紛紛探頭出來,用火銃猛轟,一時間硝煙彌漫,城墻上哀號連連。
“走!”老九一馬當先,蹭蹭蹭就踩著云梯過了護城河,小土匪們見當家的如此彪悍,也發一聲喊,丟下打空了的火銃,拔出明晃晃的大刀,踩著云梯過了河,順勢將云梯抽過來往城墻上一搭。
土匪終于攻上了南泰縣的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