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殿辰的腦袋一下懵了,難不成這位陳參謀是假冒的?不過看他那副派頭,坐著汽車,帶著副官馬弁的,不像是假的啊。
不過茲事體大,萬一遇到冒牌貨就完蛋了,黃局長到底是當警察的,警惕性比較高,下意識的就按在槍套上了,此時電話那邊的副官處長忽然回過味來,道:“你說的是陳子錕吧,他今天是去鄭州的。”
黃殿辰趕緊問:“是個儀表堂堂的高個子,還帶著一個姓趙的副官和兩個馬弁,坐一輛黑色的汽車對吧?”
“對對對,沒錯,就是他,這位可是留洋回來的高級參謀,吳大帥跟前的頭號紅人。”副官處長和黃殿辰私交不錯,又是個碎嘴,滔滔不絕說了一通后,黃殿辰終于放下來心來,回道:“這邊一有消息,卑職立刻打電話向您稟報。”
放下電話,黃局長拽了拽制服下擺,準備去好好巴結一下這位大紅人,可是當他走到牢房門口的時候,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工會糾察隊的頭目趙大海,拿著手槍挾持了陳參謀,一幫警察投鼠忌器,端著步槍步步后退。
“不要亂來!”黃殿辰大喝一聲,擋住去路。
“姓黃的,趕緊把我們的人都放了,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他!”趙大海用槍管頂著陳子錕的太陽穴威脅道。
黃局長很是納悶,這家伙哪里來的手槍,不過看到陳子錕腰間空著的手槍套便明白了,趙大海是鐵路工會糾察隊長,拳腳功夫相當了得,陳參謀不是他的對手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自家長官被挾持,趙玉峰和老王老李可慌了神,不過看到陳子錕鎮定的眼神,他們又放下心來,很配合的嚷道:“弟兄們都閃開,千萬別傷到陳參謀。”
警察們紋絲不動,他們只聽黃局長的調遣。
黃殿辰緊張萬分,吳大帥跟前的紅人在自己地面上出了事,那可吃罪不起,可放跑了這幫鬧罷工的,他同樣擔待不起,眼下只有使拖字訣了。
“趙大海,我奉勸你一句,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傷了陳參謀一根毫毛,我讓你生不如死!”黃殿辰故作鎮定道。
趙大海才不吃他那一套,抬手朝天放了一槍,砰的一聲轟響,震得大家耳朵生疼。
“有話好說,別動刀槍。”見對方來真格的,黃殿辰立刻慌了神。
“黃局長,聽我一句話。”陳子錕開腔了,“人跑了,可以再抓,腦袋搬家了,那就吃什么都不香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黃殿辰頓時醒悟過來,這幫工人又不是江洋大盜,就算放走了也可以再抓,可逼急了他們做出狗急跳墻的事情,傷到陳參謀,到時候被上頭怪罪下來,自己的烏紗帽可就保不住了。
“把人都押出來。”黃殿辰一聲令下,另外十二個犯人統統被帶出了牢房,他們個個身上帶傷,衣著襤褸,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緊緊抓著爸爸的衣服,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黃殿辰。
“把他們的鐐銬打開。”趙大海揮舞著手槍說道。
“打開。”黃殿辰命令手下照辦,犯人們的手銬腳鐐都打開,聚攏到趙大海身后。
“打開大門,放我們出去。”趙大海繼續喝道。
“都閃開。”黃殿辰一邊喝令手下讓路,一邊朝心腹猛使眼色,心腹會意,領著一隊警察出門埋伏去了,趙玉峰見狀,也朝王德貴使了個眼色。
警察局大門敞開,趙大海挾持著陳子錕領著一群工人來到門口,又提出一個要求,“我要一輛汽車。”
黃殿辰一攤手:“警察局沒汽車。”
趙大海冷笑:“后院就有一輛卡車,你當我不知道。”
黃殿辰心道警察局就這一輛車你是怎么知道的,不過此刻來不及細想,讓人把卡車開來,又道:“我們就這一輛車。”
“那你別管了。”趙大海傲然道,轉臉對工友們說:“同志們,你們先走,我來殿后。”
“老趙,保重!”一個留著分頭,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重重拍了拍趙大海的肩膀,低聲下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走!”
“老趙叔,我不走,我陪著你。”那個小男孩掙脫了父親的手,拉住趙大海的衣角,一臉的執拗。
“葉開,聽你爹的話,趕緊走,老趙叔沒事的。”趙大海愛憐的看了看小男孩,又厲聲喝道:“都上車!”
“走!”讀書人一聲令下,工人們互相攙扶著爬上汽車,他們中有會開汽車的,在車頭前一通猛搖,汽車發動起來。
“這位長官,麻煩你送我們一程。”趙大海用槍管拍了拍陳子錕的臉。
“沒問題。”陳子錕點頭道,又對黃殿辰說:“黃局長對不住了,行個方便吧。”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黃殿辰道:“若是傷了陳參謀,我絕不饒不了你們。”
趙大海笑道:“這個不勞你操心,我們工會又不是警察,不會濫殺無辜的。”
卡車轟鳴著沖出警察局大門,警察局里恢復了平靜,趙大海依然挾持著陳子錕靠墻而立,不給警察們任何解救的機會,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遠方傳來火車汽笛的鳴響,趙大海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按照事先約定,這是安全的信號,工人們回到鐵路線上,如同老虎回到山林,蛟龍回到大海,哪還有警察們什么事,此刻脫險的工友們已經駕駛著火車離開了鄭州。
工友們沒事了,趙大海的任務也完成了,他沖陳子錕笑道:“長官,該咱們走了。”
陳子錕讓李長勝把自己的汽車開來,和趙大海一同上車離去,這下黃殿辰可抓瞎了,他安排的伏兵沒能派上用場,現在陳參謀再被劫走,他這個警察局長就真的別干了,最讓他郁悶的是,這位陳參謀似乎從頭到尾都很配合工人的行動,簡直就是成心來搗亂的。
眼睜睜的看著汽車駛離警察局,黃殿辰趕緊安排追擊,可是警察局里沒有汽車,根本沒法追。
飛馳的汽車上,趙大海終于收了手槍,關上保險,倒轉槍口遞給陳子錕:“這次多虧你了。”
陳子錕沒接手槍:“做戲做全套,這把槍你留著防身吧,從今后,咱弟兄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
趙大海也不客氣,收了手槍,朝后面看了看,對開車的李長勝道:“前面拐彎的地方減速。”轉臉又和陳子錕握了握手:“我代表黨感謝你,保重!”
李長勝照辦不誤,到了地方,趙大海推開車門跳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巷口里。
“陳參謀,咱們去哪兒”李長勝問道。
“回警察局。”陳子錕沉聲道。
黃殿辰見陳子錕安全歸來,終于松了一口氣,下令全城大搜捕,捉拿行兇之工人首腦,結果可想而知,連根毛都抓不到了。
陳子錕倒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沒讓黃殿辰為難,“黃局長,此事因我而起,我來向大帥稟告便是,來人啊,把我綁起來。”
大家都面露為難之色。
“發什么愣,綁人不會么!”陳子錕呵斥道。
無奈,趙玉峰只好借了一條法繩,將陳子錕五花大綁起來,過了一會兒,洛陽來的憲兵到了,帶著陳子錕和黃殿辰回去復命不提。
洛陽,直魯豫巡閱使行轅,五花大綁的陳子錕跪在庭院里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回來以后他就跪在院子里一言不發,吳佩孚也沒提審他,兩下里就這樣僵著,天早就黑了,吳夫人怕院子里地氣潮濕傷了他的膝蓋,特地拿來羊毛氈讓陳子錕墊在下面,看著他嘆口氣,搖搖頭又進去了。
吳佩孚震怒,不是因為分子逃脫,也不是因為黃殿辰的無能,而是因為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幫助犯人逃走。
陳子錕什么身手,吳佩孚再清楚不過了,那可是萬馬軍中能取上將首級的驍將,能被帶著鐐銬的犯人挾持,打死他也不信,這事兒再清楚不過了,就是陳子錕串通犯人,故意放水。
所以他沒有為難黃殿辰,直接打發他回鄭州去了,也沒讓憲兵處置陳子錕,畢竟這事兒傳出去,丟人的是自己,吳大帥可是愛面子的人,自己大力培養的后輩做出這等事來,毀的可是自己的名聲。
不處置陳子錕也不行,一時又想不出合適的辦法,只好讓他在院子里跪著,吳佩孚一襲便裝,坐在書房里生悶氣,天氣有些冷,仆人點起了炭火,夫人走過來幫他加了一件皮坎肩,柔聲道:“老爺,別生氣了,小陳也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故意的。”吳佩孚冷哼一聲。
書房的門被敲響,參謀處長張方嚴走了進來,敬了一個軍禮:“大帥,您找我?”
“坐吧。”吳佩孚開門見山道,“陳子錕在參謀處表現怎樣?”
今天發生的事情早就傳開了,張處長早就忌憚這個留洋歸來的西點畢業生了,生怕他搶了自己的位置,遇刺機會哪能不落井下石,他沉吟一下道:“小事素養很優秀,不過…”
“不過什么?”吳佩孚皺起了眉頭。
“不過,這讀書讀多了也不是好事,那些赤化分子,大都是讀書人…”
殺人誅心,張處長這話說到吳佩孚心里去了,千怕萬怕,就怕陳子錕和這幫赤黨扯上關系,那樣的話,一個大好青年就算是廢了。
“你先下去吧。”吳佩孚揮手讓張方嚴退下,對院子里吼了一聲:“給我進來!”
外面已經下雪了,陳子錕頭上肩上落了一層雪花,遠看就像是雪人一般,聽到大帥召喚,他不敢起身,膝行到書房門口,夫人上前開門,心疼的幫他撣掉雪花,回望吳佩孚:“老爺”
“你先下去,這里沒你的事。”吳佩孚斥退夫人,讓陳子錕膝行進了書房,看也不看他,拉長腔調問道:“子錕,最近在看什么書?”
陳子錕可不笨,吳佩孚忽然提及這個問題,他自然心知肚明,當即答道:“回大帥,卑職最近看的是《曾文正公家書》。”
“哦?”吳佩孚頗感意外,又問道:“外國哲學類的書籍,難道沒有涉獵么?”
陳子錕不屑道:“那些宣揚無君無父的書,看了毫無益處。”
吳佩孚的臉色開始多云轉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