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合著你帶著三個人就把皖軍西路總指揮活捉了,俺們十萬大軍全是擺設,吹牛也不是這種吹法啊。
幾個參謀硬是被他氣笑了,一個年輕副官瞅了瞅吳佩孚陰晴不定的臉色,更是跳出來喝道:“放肆,玉帥面前也敢信口開河!”
陳子錕鎮定自若道:“我沒有信口開河,曲同豐就是我們四個人活捉的。”
副官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卻也不得不承認,人家有資格說這個大話。
吳佩孚的臉上依然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說說你的計劃。”
陳子錕道:“如何炮制而已,怎么搗毀的松林店,就怎么搗毀長辛店,我只要三人同往,一人扮作我的副官,兩人扮作我的馬弁,我則喬裝改扮為曲同豐麾下軍官,借著向段芝貴報告戰況的時機混進長辛店皖軍大營,四下放火制造混亂,如果玉帥遣一支人馬趁機進攻的話,何愁段芝貴不束手就擒。”
參謀們嗤之以鼻,不屑予以置評,難得一次瞎貓碰上死耗子,居然還想一招鮮吃遍天,這小子想升官發財想瘋了吧。
副官瞅瞅吳佩孚的臉色,問陳子錕道:“你有幾成勝算?”
陳子錕道:“最多一成。”
副官怒斥道:“你自己連一成的勝算都不敢保證,還敢在玉帥面前夸下海口,你當打仗是兒戲么!”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打仗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是十拿九穩,敵軍早就望風而逃了,哪還有今天這場戰事。”
副官指著陳子錕的鼻子:“你你你…”卻說不出什么話來。
老實說,陳子錕這個計劃并不新鮮,中華泱泱五千年文明,化裝混入敵營接應大軍攻城的戰例屢見不鮮,但執行者九死一生,勝算率往往也不高,幾十萬大軍決戰沙場,指望幾個士兵搞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就影響戰局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若是換了別的將帥,或許直接將陳子錕斥退,或者真就將他當作一去不回的死士來用,但吳佩孚卻是個例外。
十七年前,日俄戰爭爆發之際,清廷經過再三考慮,決定兩害取其輕,秘密派員幫助日本,而當時擔任北洋督練公所參謀處軍官的吳佩孚就在此列,他多次喬裝改扮深入俄軍控制區打探敵情,立下汗馬功勞,甚至有一次被俄軍俘獲被判槍決,在押往刑場的途中跳入冰河才得以逃脫,為此還得過日本人的勛章。
此刻,吳佩孚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一介書生,投筆從戎,滿腹錦繡文章卻無人問津,不得不提著腦袋在沙場上搏出身,自己在四十歲上還是個副官長,這種悲劇可不能重演。
陳子錕殷切的目光看著吳佩孚,他何嘗沒有研究過這位常勝將軍的歷史,秀才出身,懷才不遇,大器晚成,用兵如神,這一點從他揮軍直搗松林店就能看出,吳大帥定然是個喜歡用奇兵的將領。
“正兵決戰,奇兵決勝,大帥,請三思!”陳子錕擲地有聲,九尺之軀昂然而立,這哪里是炊事班的二等兵啊,分明是熱切請戰的上將軍。
為將者焉有不愛勇士的道理,吳佩孚打心眼里喜歡這個看起來冒失,實則心思縝密的年輕人,他沉吟片刻道:“說具體點,你準備怎么個打法?”
陳子錕大喜,道:“我們這次事先沒有準備,尚且能搗毀松林店,可見皖軍組練之差,如今敵前線指揮部已盡入我囊中,身在長辛店的段芝貴定然心急如焚,倘若此時有前線回報,他焉能不親自詢問,到時候…”
吳佩孚哈哈大笑:“好,你需要什么?”
“謝大帥!”陳子錕按捺著心中狂喜,井井有條的說道:“我需要一套邊防軍的軍官服,領章肩章要全套,軍銜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少校即可,還需要雷管、炸藥、汽油以及一輛汽車。”
頓了頓又道:“我還需要三名敢死之士陪我前往。”說著瞄了瞄趙玉峰他們三個。
趙玉峰心里一陣顫抖,汗都下來了。
吳佩孚道:“你要的裝備全給你,此外我再調撥一個連的人馬供你驅使。”
陳子錕道:“大帥,我只是一個二等兵,只怕指揮不動他們,我還是只帶三個人吧。”
吳佩孚道:“從現在起,你就是我討逆軍選鋒隊的隊長,誰敢不從,你可以就地槍斃。”
陳子錕為之一振,敬禮道:“謝大帥!”
吳佩孚又對趙玉峰等人道:“你們三個過來。”
三人硬著頭皮上前聽令。
“活捉了段芝貴,我請你們喝酒。”吳佩孚拍了拍兩個老兵的肩膀,又握了握趙玉峰的手,就說了這么一句話。
話都說到這份上,三人能做的唯有挺直腰桿領命而已。
討逆軍攻占松林店,繳獲物資無數,陳子錕所需的東西很快就拿到了,一輛車門上涂著五色星徽的福特車,一套邊防軍少校制服,帽子馬靴軍刀齊備,還有整整一個庫房的武器供陳子錕挑選,各種擼子、駁殼槍,馬槍步槍花機關槍,成箱的子彈、雷管、炸藥、手榴彈導火索是應有盡有。
此外還有大帥調派的一個滿編的手槍連,一百五十個大兵一水的皮質子彈轉帶,盒子炮搭配花機關或者馬槍,精神抖擻,殺氣騰騰,等待著陳子錕的命令。
可趙玉峰、老王老李三個人臉上卻沒有半點興奮之意思,連擺在面前的汽水和槽子糕都沒胃口吃,長辛店那可是敵軍的大本營,上那兒溜達去就倆字找死。
陳子錕滿面春風的走過來,馬靴锃亮,軍刀鏗鏘,黑漆帽檐下劍眉星目,端的一個玉樹臨風的青年軍官,和當初那個蓬頭垢面胡子拉茬前來投軍的鄉下傻大個真有天壤之別。
趙玉峰咕噥道:“這小子想當官真他媽想瘋了。”
李長勝嘆口氣沒說話,王德貴啪嗒啪嗒抽著煙,看著遠方。
陳子錕整理著白手套,慢條斯理的說道:“其實這事兒我一個人就能辦了。”
趙玉峰跳起來叫道:“那你還…”看看不遠處的手槍隊,又壓低聲音道:“那你還拉著我們一起陪綁,我姓趙的哪里對不起你了,我可不像你光棍一個,我家里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吃奶的孩子,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咋辦。”
陳子錕笑道:“我就是感謝趙軍需和兩位大哥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才送一個功勞給你們。”
趙玉峰摸不著頭腦,眨眨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陳子錕摘下軍帽,頭發上抹了很多發蠟,在陽光下锃亮無比,蒼蠅都站不住,還別說,這小子裝起軍官來,比趙玉峰都有派頭。
“三位與我共闖松林店,已經死過一回,我怎么會拉著你們再闖鬼門關,剛才那些話是說給大帥聽的,等到了長辛店大營,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你們三個在外面接應就行。”
趙玉峰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扭頭看看老王老李,道:“嘿,這小子有點良心啊。”
可老王和老李卻沒笑。
“我也是光棍一條,沒啥牽掛,我陪你去。”王德貴站起來,整理軍裝槍械。
李長勝道:“吃糧當兵,打仗賣命,那是天經地義,沒說的,俺也去。”
趙玉峰再次傻眼,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老李,你家里還有老娘呢。”
李長勝道:“大不了黃泉路上娘倆再見。”
趙玉峰一抱頭:“隨你們,反正我不進長辛店。”
陳子錕摸出懷表瞧瞧,道:“時候不早了,要出發了。”
于是,四人上了汽車,直奔長辛店而去,那一連人馬緊隨其后跑步前進,再往后就是吳佩孚親率的大軍,以排山倒海的陣勢向北推進。
松林店一役,皖軍前沿司令部被一鍋端,整個戰線全亂了,曲同豐麾下西北邊防軍第一師兵敗如山倒,缺口一開就再也止不住,邊防軍第三師,陸軍十五師等部隊失去了指揮,亂的如同沒頭的蒼蠅,從高碑店到涿州,再到長辛店之間,到處都是皖軍的傳令兵和野戰電話接線兵,亂的一塌糊涂。
陳子錕駕駛的汽車混雜在敗兵的洪流之中向北而去,速度慢的像烏龜爬,再按喇叭都沒用,化裝成皖軍的手槍連士兵站在汽車兩邊踏板上,拿鞭子狠命的抽那些敗兵,硬是抽出一條路來。
很快抵達涿州前線,皖軍十五師在這里布防,汽車被攔在陣地前,一個排長顛顛的跑過來,瞅見車里坐著的是個年輕少校,趕緊立正敬禮:“長官,請下車。”
陳子錕斜撇他一眼:“下車做什么?趕緊把拒馬搬開,老子要去長辛店。”
小排長為難道:“對不起,我們師長有令,前線下來的兵一概不許過涿州。”
陳子錕不耐煩的掏出懷表看了看,道:“叫你上司來和我說話。”
小排長又顛顛的跑回去報告連長,連長不敢做主,又報告營長,營長親自跑來,一見陳子錕干凈整潔的軍裝和年輕的過分的面龐,就猜到是哪家的公子上陣鍍金來了,心中埋怨手下人不會做事,上前笑問道:“請問閣下是?”
陳子錕大大咧咧道:“我是前敵司令部少校副官,我叫徐庭戈,徐樹錚是我二叔,咋的,不讓過?”
營長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啪的一個立正:“徐參謀,對不起!”扭頭喝道:“還不把拒馬搬開。”
士兵們趕忙將路障搬開,在路邊肅立,營長笑瞇瞇道:“徐參謀,下來喝杯茶,休息休息?”
陳子錕道:“我有重要軍務在身,就不打擾了,后面那一連是我的護兵,你要不要扣下啊。”
營長道:“徐參謀說笑了,一律放行!”
有驚無險穿越了涿州前線,道路變得空曠起來,陳子錕停下汽車對趙玉峰道:“趙軍需,再往前就危險了,你在這兒下車吧。”
趙玉峰默默的下了車,陳子錕關上車門,一踩油門向前疾馳而去,開出幾十步遠忽然看見后視鏡里有人狂奔而來,趕忙急剎車停下。
“我估摸著,你要是不帶個副官顯得有點假。”趙玉峰氣喘吁吁道,陳子錕會心一笑,打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