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長?這老兵就是名滿天下的常勝將軍、北洋陸軍中將、孚威將軍吳佩孚,陳子錕的腰桿挺得更直了,滿心期待吳佩孚和自己說話。
豈料吳佩孚只是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不錯。”然后便倒背著手走開了,走出十步遠,忽然轉身道:“炊事班還有缺吧,回頭帶他到營務處登記個名字。”
炊事班…陳子錕大為失望,趙玉峰卻樂開了花:“小子,俺們師長可從不夸人的,從今天起,你就正式吃糧當兵了。”
把豬肉扔到伙房之后,陳子錕跟著趙玉峰到營務處把自己的大名登記在花名冊上,然后找師部剃頭匠把頭發胡子全剃了,從理發師出來之后,趙玉峰眼睛一亮:“你小子,拾掇拾掇還是個小白臉呢。”
趙軍需從庫房里找了一套大號的灰布軍裝給陳子錕換上,又找了一雙布鞋和一副灰布綁腿一條牛皮腰帶,陳子錕套上軍褲,麻利的將綁腿扎了起來,打綁腿可是門學問,打得好的話走百十里路都不松,腿也不酸不疼,絕對是戰斗力的保證。
趙軍需看傻了眼,過來摸摸綁腿,系的整整齊齊,有板有眼,松緊正合適,正好能插進一根手指,他不可置信的問道:“陳大個子,你這又是跟誰學的?”
陳子錕道:“跟王德貴學的,我看他扎過一次。”
趙玉峰挑起大拇指:“你小子,天生就是當兵的料。”
回到伙房,王德貴看到這么一個干凈利索的小伙子進來,也是嚇了一跳,不過很快他就認出是陳子錕,笑咪咪的說:“行啊,穿上二尺半了,以后好好跟著老子混,早晚扛上肩牌。”
從這天起,陳子錕正式成為北洋陸軍第三師的一名伙頭軍,從軍的日子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雖然第三師號稱常勝軍,士兵訓練艱苦,但沒炊事班什么事,他的任務和以前一樣,依然是每天掃地灑水淘米摘菜做飯,外帶幫馬夫老李刷馬喂料,唯一的變化是穿上了軍裝,住進了營房。
這天中午,陳子錕正系著圍裙在伙房摘菜,忽然趙軍需提著兩只雞兩條魚一塊肉進來道:“老王,今天開小灶,師長要宴客。”
王德貴上前接了雞魚道:“又請趙將軍吃飯?”
趙玉峰道:“沒你的事,管那么多干啥。”說完轉身出去了。
王德貴罵道:“多大事啊,整的和軍事機密一樣,陳大個子,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湘軍那邊來人了?”
陳子錕麻溜的跑出伙房,來到師部門口一看,十幾個穿馬靴的友軍軍官正和第三師的長官們互相敬禮呢,再仔細一看,心中巨震,來者之一竟然是自己的恩公,桂軍大將譚浩明,還有幾個湖南口音的將軍,大概就是所謂的湘軍那邊的人了。
陳子錕的心怦怦亂跳,如今南北對峙,第三師駐扎在第一線,怎么吳佩孚公然和譚浩明走到一起去了,懷著狐疑回到伙房,老王正在炒菜,大大咧咧問道:“是不是趙恒惕來了?”
陳子錕道:“不知道,是穿藍軍裝的人。”
王德貴道:“我操,是廣西猴來了。”
陳子錕明知故問:“什么廣西猴?”
王德貴道:“就是廣西兵,各省的兵馬,最強的當然是咱北洋第三師,然后往下排就能排得上桂軍了,這幫貨都是土匪出身,打仗不要命,得虧打頭陣的是咱第三師,要是換了張敬堯的兵,早敗八百回了。”
陳子錕道:“那桂軍到咱們這兒來干什么?”
王德貴道:“那誰知道,咱當兵的只管聽長官的號令,讓打誰就打誰,運籌帷幄,那是師長和參謀長的事兒。”
說話間,一盤菜就做好了,往灶臺邊一放:“去,端到師部軍官食堂去。”
陳子錕犯了難,遇到譚浩明多尷尬了,可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好在到了食堂門口,就有師部的勤務兵把盤子接過去了。
直到晚上,這幫桂系軍官才走,吳佩孚親自將他們送到營門口,態度親熱如同友軍一般,陳子錕看在眼里,心中盤算起來,桂軍和湘軍將領一起到吳佩孚的師部來做客,雙方如此親密,或許達成了某種協議。
如此看來,第三師繼續南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不尊北京號令,軍餉肯定要被卡脖子,吳佩孚手底下一師四旅三萬人槍,又豈是一個小小的衡陽供養的起的,所以,不向南,即是向北。
北進的話,首先要碰上的是湖南督軍張敬堯的陸軍第七師,第七師開進長沙之后大肆擴軍,足有七萬人槍,雖然戰斗力差點,可絕對不是省油的燈,就算解決了第七師,回河北的道路上還盤踞著無數軍隊,歷經千辛萬苦之后打到北京城下,面對的就是徐樹錚編練的參戰軍,那可是一支強軍,從兵力到裝備都遠勝第三師。
這仗,不好打啊。
陳子錕躺在大通鋪上,兩眼望著屋頂睡不著,身旁全是呼嚕聲磨牙聲和夢話聲,臭腳丫子味道充斥著鼻孔,到讓他想到了在關東當馬賊的日子,兄弟們也是這般躺在炕上睡大覺。
“陳大個子,睡不著想啥呢,莫不是想媳婦了?”王德貴在旁邊問道。
陳子錕嘿嘿一笑:“老王,我沒媳婦,您老呢?”
老王頭雙手墊在腦袋底下,呆呆的望著屋頂道:“吃糧當兵的,想娶媳婦那不是做夢呢,就算娶了親也是讓人家守活寡,有啥意思。”
陳子錕道:“打完仗不就回家娶媳婦了么?”
王德貴嘆了口氣:“這仗是打不完的,從前清打到民國,越打越亂,快睡吧,明兒個炊事班也得上校場出操了。”
陳子錕心中一凜,老王頭比他還敏銳,已經意識到了大戰在即。
果然,第二天早上,師部一個副官來傳達命令,炊事班跟隨師部警衛營一起出操,除病號外不得請假。
軍營里的氣氛也緊張起來,連炊事班都發了槍,陳子錕領到了一支老掉牙的漢陽造老套筒,槍管上的發藍都掉光了,斑駁不堪的金屬件和浸透了汗油和污垢的木制槍托黯淡無光,陳子錕拉開槍機看了看,竟然全是鐵銹。
“老王,這槍比我年紀都大,沒法用。”陳子錕抱怨道。
王德貴一瞪眼:“你又不會打槍,給你好槍也是浪費。”
陳子錕心說到了靶場上我再亮一手給你瞧瞧。
射擊訓練直到七天后才進行,此前全部都是隊列操練,用老王的話說,行軍打仗最重紀律,只有練過步操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士兵,要不然和土匪沒啥區別。
這話說的陳子錕臉上發燙,他是自由散漫慣了的,還真不習慣這種訓練,為此沒少挨軍官的訓斥,不過他學得快,幾天下來已經是炊事班的標兵了。
第七天,炊事班和警衛營一起上了靶場,軍需處的兵抬來幾口大木箱子,上面赫然印著“廣東兵工廠”的字樣,箱子里盡是一個個油紙包,拆開來是黃橙橙的七九口徑子彈。
北洋的兵,竟然用廣東的子彈,看來這仗肯定要和北邊打了,陳子錕知道自己猜對了。
每人領到了五發子彈,王德貴親自教陳子錕操槍,陳子錕裝模作樣的跟著學,心里癢癢的似貓抓,好不容易等他下場,氣勢十足的趴在地上,瞄準遠處的靶子就開了槍。
一連五槍,遠處報靶的兵舉起了小紅旗搖了搖,示意全部落靶。
陳子錕傻了眼,本想露一手,可卻丟了人。
不過王德貴并沒有嘲笑他,只是踢了他的屁股一腳道:“行了,起來吧,架勢拉的還不錯。”
陳子錕撓撓頭:“咋回事,全脫靶了。”
王德貴撇撇嘴:“膛線都磨平了,子彈出槍口都能橫著飛,要是真打中了靶子那才叫出奇。”
陳子錕道:“這槍不就是燒火棍么,敵人來了咋辦?”
王德貴道:“真要到了師部炊事班上陣的時候,仗早他媽輸了,行了,別趴著曬屁股了。”
陳子錕趕忙爬了起來,正巧警衛營的兵拖著一口印著洋文字碼的大木箱子過來,用斧頭砸開,撥開亂蓬蓬的刨花,露出一挺威風凜凜的水機槍來,粗大水冷套筒上有一根根縱向凸筋,看起來和軍隊里常見的水機槍不大一樣。
靶場上的大兵們閑著沒事都湊過來看熱鬧,警衛營機槍連的丘八們得意洋洋,麻利的將槍機槍筒三腳架組裝起來,子彈帶裝上,可是箱子里還剩下一根管子和一個鐵皮箱子,不知道裝在哪里,急的他們抓耳撓腮,看熱鬧的大兵們都幸災樂禍的哄笑起來。
這架重機槍是第三師的弟兄們省吃儉用攢錢買的英國貨,價錢貴的嚇死人,要是裝不起來怎么向大帥交代,機槍連的連長排長們也都上了陣,搗鼓了半天還是沒研究出這玩意怎么回事,一個個急的滿頭是汗。
當兵的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連長排長們也不過是學兵連出來的軍官,就算是保定講武堂出來的科班生,也沒學過怎么組裝重機槍。
正當大家抓瞎之際,炊事班的一個新兵蛋子高高舉起一只手:“報告長官,那根管子是連套筒的,箱子是裝水的。”
陳子錕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中,捏著一張踩滿鞋印的英文使用說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