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熊希齡的保證,薛平順這才放心廠,他怕車夫們多心,就沒把這個事兒告訴大家。
晚上,小順子下班回來,眉飛色舞的告訴大家,學生把賣國賊曹汝霖的宅子給燒了,還把章宗祥給打了一頓。
“我聽說啊,曹汝霖這個賣國賊家堂屋里供著日本天皇的塑像,還是純金的!”他煞有介事的向車夫們講著自己道聽途說來的消息。
車夫們正蹲著吃飯,一個車夫納悶道:“中國人家里不供祖宗,供日本天皇,他圖的啥?”
小順子解釋道:“他是漢奸啊,日本人的走狗,你當他那么大宅子怎么來的?都是吃的日本人的回扣。”
車夫們似懂非懂,聽小順子唾沫橫飛的講著,薛寶慶回來了,在旁邊聽了一會子,忽然插嘴道:“拉倒吧,你聽的都是謠言,其實趙家樓那把火是曹汝霖自己放的。”
小順子道:“嗨,稀奇了,曹汝霖傻了不成,自己點火燒自家宅子。”
寶慶撇撇嘴,賣弄道:“你不懂了吧,他家里藏著賣國的文件,怕被學生搜了去,干脆一把火全燒了。”
小順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老小子果然心狠,我看他不光是想銷毀證據,還想把學生也給燒死。”
寶慶點點頭:“我估摸著也有這個意思。”
薛平順沉著臉走過來,喝道:“飯菜都堵不住你們的嘴,趕緊吃了挺尸去,胡咧咧啥呢。”
車夫們頓時悶頭吃飯不敢說話了,小順子和寶慶也吐吐舌頭,偷笑起來。
“大錕子咋沒回來?”寶慶低聲問。
“興許留下過夜了。”小順子神秘的一笑。
警察廳拘留所,警察將逮捕的學生們一一審問并且記錄在案,火燒趙家樓一案中共拘捕三十三人,其中北大二十人,高等師范八人,工業學校兩人、中大一人,匯文大學一人,還有一個不是學生,是個車夫。
這三十三人都宣稱自己只是在趙家樓附近看熱鬧,并未參與放火打人事件,都是學生大爺,文曲星下凡,就連那個車夫也是有背景的人物,許長官打過招呼說要照顧著呢,所以警察們哪敢用刑,只能先關著,等待上峰發話。
所有人犯都被照了相,按了手印,再關回牢房,有些學生開始害怕了,但匡互生等人卻依然談笑風生,仿佛坐牢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陳子錕有些著急,按說姚依蕾也該想辦法把自己弄出去了,事情拖到現在,恐怕什么地方出了變故。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社會名流、汪大燮、王寵惠、林長民等人出面保釋被捕學生,警察廳予以拒絕;十四所大專學校的校長聯名求見大總統徐世昌,總理錢能訓,教育總長傅增湘,要求釋放學生,政府高官均拒而不見。
不但不接見校長們,徐世昌還下令警察廳嚴加防范此等事件再次發生,如有擾亂秩序,不服彈壓者,立刻逮捕法辦,勿稍疏弛。
大學校長是社會上最受崇敬之人,地位遠高于政府官員,平時別說是校長聯名了,就是隨便單獨一個校長,想見大總統,總理,也是一句話的事情,這次居然被冷冷拒絕,足以說明事態之嚴重,又有小道消息說,這是太上皇段祺瑞發怒的結果,而段祺瑞發怒,是因為他的日本主子罵了他。
一時間陰云壓頂,北京籠罩在暴風驟雨來臨前的黑暗中。
陸軍次長徐樹錚收到了警察廳方面送來的檔案,看著案卷上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他微微嘆息:“奈何做賊啊…”
忽然,徐次長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頁檔案上,相片中的人竟然如此眼熟,他忽地站起,在屋里來回跺了幾步,又拿起案卷,用毛筆在相片的人臉上勾了兩撇小胡子。
“就是他!”徐樹錚一拳砸在辦公桌上,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大鬧安福俱樂部,打死八名護兵的蘇俄特務,竟然隱藏在學生中,不用問,火燒趙家樓就是出自他們的陰謀!
“來人啊!”徐樹錚大喝一聲,副官應聲而入,敬禮道:“次長有何吩咐?”
徐樹錚道:“把最近一個月的《時報》拿來。”
副官很快拿來了報紙,徐樹錚迅速閱覽著,幾分鐘后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內容。
報紙上赫然印著醒目的標題:“交通部次長千金與車夫同居已達一周!”
下面正文中,提到了那個走桃花運的車夫名字,正是陳子錕,再看警察廳的案卷,也是陳子錕。
這絕不是巧合!徐樹錚沉思起來,六國飯店里的一幕,還有日本特務被殺一案,全都浮現在眼前,這一切絕不是巧合。
蘇俄特務的觸手伸的可夠長的,不但和林長民等人勾結,還費盡心機的接近交通系的干將,不管他們出于什么動機,但目的總歸只有一個,那就是推翻現政府。
如何處置這個蘇俄特務成了徐樹錚的難題,一槍斃了他固然簡單,但肯定會引起輿論反彈,畢竟這家伙有偽裝的身份,還和鬧事學生混在了一起,事情更加復雜化,以目前錯綜復雜的局勢來看,自己不宜出手。
徐樹錚很快就想到了三十六計中的借刀殺人這一招,自己大可置身事外,讓日本人去和蘇俄人斗法,想到這里,他撕下最后一頁案卷,裝進信封里,派人送往日本公使館。
徐樹錚的政治神經也是很敏感的,校長聯名保釋學生失敗后,北京乃至全國迅速陷入譴責政府,聲援學生的風潮中去,各界名流紛紛出面聲援學生,就連政府里親直系的高官也開始動作,教育總長傅增湘更是屢次遞交辭呈。
在此重壓之下,政府只好妥協,允許林長民等名流將學生保釋。
五月七日,京師警察廳拘留所,三十三名火燒趙家樓的嫌疑人被保釋出獄,一出拘留所大門,他們就被驚呆了,外面黑壓壓一片全是人,有人高呼:“向被捕同學致敬!”然后幾百人一起歡呼,一群女學生跑過來,將花環戴在他們脖子上,然后更多人沖過來,將這三十三人抬在肩膀上,浩浩蕩蕩而去。
陳子錕脖子上也套了一個花環,被兩個學生抬著走路,面對歡迎的人群,他興奮的有些眩暈,天上艷陽高照,明媚無比。
遠處胡同里,兩個身材敦實,留仁丹胡子的家伙,壓了壓禮帽檐,轉身走了。
林長民在什剎海北面的會賢堂飯莊設宴為被捕學生壓驚,熊希齡、汪大燮等社會名流均到場,場面蔚為壯觀,陳子錕也和學生們一道接受敬酒,搞得他很有些羞愧。
“其實我真的沒做什么。”他向前來敬酒的熊希齡解釋道。
“呵呵,我是了解你的,你要做了什么的話,恐怕章宗祥就不是重傷了。”熊希齡會心的一笑,舉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道:“敬我們的英雄。”
周圍人都舉起了酒杯:“敬英雄!”
陳子錕覺得臉上有些發燒,陰差陽錯自己就成了英雄,早知道上去踢章宗祥兩腳,或者指導學生放火了,四號是南風天,應該在上風口點火才對…不過說這些都遲了,關鍵是他很享受這種當英雄的感覺。
林長民舉杯道:“同學們,靜一靜。”
四下里安靜下來。
“同學們,剛才林某接到總統府的命令,由我們外交協會發起,本應于今日召開的,旨在喚醒民眾意識,挽救山東主權的國民大會,被他們毫無道理的取締了!”隨著最后這聲怒吼,林長民憤怒的揮動著胳膊,眼中盡是悲哀和不屈。
學生們一陣騷動,有人振臂高呼:“打倒賣國政府!”
口號聲此起彼伏,陳子錕也跟著怒吼了幾聲,喊得熱血沸騰。
林長民伸手壓了壓,接著說:“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個賣國政客的辭呈,竟然被大總統退回,還夸贊他們說什么體國公誠,簡直就是荒謬,簡直就是無恥!難道賣國有功,愛國反而要接受審判么!”
又是一片憤怒的吼聲。
飯后,會賢堂老板表示,為了表達對愛國學生的敬仰之情,這頓飯他請了,林長民等人大為感慨,就連市井之人都有愛國意識,高居廟堂之輩竟然滿心都是賣國,只是可悲可嘆。
六國飯店,一個日本人找到了約翰遜總經理,遞上了日本公使館武官助理的名片,要求調閱飯店華籍員工的資料,約翰遜雖然打心眼里不喜歡日本人,但他知道,這幫精力旺盛的小矮子不達目的是絕不會罷休的,便聳聳肩,拿起電話打給飯店人事部,讓他們配合這位山本先生。
山本武夫來到飯店人事部,仔細查閱了員工檔案,終于鎖定了一張面孔,照片上,小順子笑的陽光燦爛。
“這是飯店侍應生湯姆,一向機靈能干,正準備升他做領班呢,你們找他什么事?”人事部襄理介紹道。
山本武夫隨口胡謅道:“他撿到公使館荒木參贊的錢包送了回去,我是來感謝他的,您可以叫他來一下么。”
“當然可以。”人事部襄理馬上拿起電話打到前臺,讓人把湯姆叫來。
小順子正在衣帽間和女侍者打情罵俏,一個同事過來說道:“湯姆,人事部叫你過去。”
“啥事?”
“不知道,大概是要提拔你做領班吧。”
“萬瑞古德!”小順子得意洋洋的站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領結,興高采烈的抄近路向人事部去了,通過走廊的時候正好可以看見人事部的窗子,他喜滋滋的瞧過去,卻看到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
這個人是日本特務,有段時間經常呆在六國飯店等著抓“朱利安”,也就是大錕子!
小順子嗖的一下就蹲在了地上,生怕日本特務看到自己,他戰戰兢兢的爬出走廊,直接跑出飯店,叫了一輛洋車,上氣不接下氣道:“快,去宣武門內頭頭發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