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次長趕到北京日華同仁醫院,這里警衛森嚴,遍布崗哨,走廊里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外交官,正陪著章宗祥的夫人低聲說話。
“嫂夫人,我來遲了。”姚次長上前說道,他是章宗祥的好友,兩家來往甚密,章宗祥出事,他自然要來探視。
章夫人嚶嚶哭道:“那些學生下手太狠了,宗祥頭上被打出一個兩寸長的口子來,都能看見骨膜了,遍體都是瘀傷,到現在沒蘇醒過來,醫生說還在危險期內,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么辦啊。”
姚次長安慰道:“嫂夫人放寬心,仲和兄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隔著窗子看了看病床上的章宗祥,頭上纏著繃帶,迷迷糊糊的樣子,幾個日本醫生正圍著他診治,姚次長嘆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今天沒去曹宅。
負責護衛的警察在一旁聊著天,斷斷續續的對話傳到姚次長耳朵里。
“聽說曹總長的府邸讓人給點了,這回家當損失可不老少。”
“可不是么,幸虧人沒挨打,他要是讓學生逮到,那還不往死里招呼。”
“那他人呢?”
“被段督辦保護起來了,聽說藏在團城。”
姚次長聽了更加憂心忡忡,他敏銳的意識到,這次學生鬧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安撫了章夫人幾句,來到醫院辦公室,借了他們的電話打給家里,讓太太帶著女兒趕緊去天津避一避風頭。
“有這么嚴重?”姚太太聲音有點發顫了。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先避一避吧。”姚次長掛了電話,出門上車,讓司機直接開到新華宮去。
新華宮就是紫禁城西面的皇家園林太液池,三個大池塘分為北、中、南三海,其中中南海被圈為御苑,袁世凱當政后,把南面寶月樓拆開建成大門,命名為新華門,民國政府的國務院、總統府都設在這里。
新華門上,五色旗高高飄揚,見姚次長汽車到來,守門軍官撇刀高喊敬禮,八個衛兵舉起步槍行持槍禮,姚次長來到國務院,請求面見國務總理錢能訓。
正巧錢能訓在召開會議緊急商討對策,陸軍次長徐樹錚、警察總監吳炳湘,步軍統領李長泰,教育總長傅增湘等人都在場,大家各抒己見,慷慨陳詞,紛紛要求嚴懲肇事學生。
姚次長也代表交通部發表意見,要求政府將放火打人之兇徒繩之以法。
唯有教育總長傅增湘保留意見。
會議暫時取得一致意見,對涉案學生予以嚴懲,由教育總長召集京師各校校長訓示,令其嚴加管教學生,不得發生類似事件。
會后,徐樹錚和姚啟楨來到外面,徐次長掏出香煙遞給姚次長道:“來一支?”
“我抽這個。”姚次長拿出了自己的煙斗。
徐樹錚點著香煙,深深抽了一口,望著遠處的湖水道:“山雨欲來啊。”
“怎講?”姚次長心念一動。
“表面上看是學生鬧事,其實是某些人在針對督辦和我。”徐樹錚道。
“哦?可是梁啟超、林長民之流?”姚次長雖然是交通系的人,但對安福系和研究系之間的明爭暗斗也是心知肚明,知根知底的。
徐樹錚笑道:“老曹跟我說,因為有次林長民找他借錢,他沒給,所以林長民借機報復,蠱惑學生把他家給砸了。”
姚次長也笑了,搖頭道:“荒唐。”
徐樹錚道:“林長民自然不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他要對付的是國會,是政府,是段督辦,他們想借著外交失敗的事件大鬧一場,殊不知弱國無外交,我們能搭上戰勝國的末班車,已經是外交一大勝利了,如今得隴望蜀,誰會給你好臉色看。”
姚次長道:“這幫學生哪里知道外交上的事情,他們只會意氣用事而已,青島已經被日人占據數年,你簽與不簽,他都在日本手里,而簽了合約,我國至少可以解決治外法權、庚子賠款等問題…”
警察廳拘留所內,匡互生正在給陳子錕科普山東問題。
“歐戰期間,日本趁火打劫,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青島從德國人手里奪了去,開戰的時候,他們嘴上說的漂亮,說什么奪回青島,在適當的時機返還中國,可事實是日本人不但強占了青島,還要通過巴黎和會來將其合法化,這就像山上的土匪搶了你家的女兒,還要說是明媒正娶一樣可笑。”
旁邊一個學生插嘴道:“最可笑的是,中國同樣也是戰勝國,卻要承擔戰敗國的責任,自家的領土任人宰割。”
學生們紛紛點頭稱是,滿臉的義憤。
一學生道:“日本占據青島,觸手沿膠濟路一直伸到濟南,日軍基本已經占據山東大部,而山東是中國腹地,倘若某日開戰,中國頃刻間就會被日軍分割,不可不防啊。”
陳子錕聽了他們的介紹,也熱血沸騰起來:“日本欺人太甚!”
匡互生道:“日本乃強盜,固然可恨,但更加可恨的卻是占據我國政府高位的那些賣國賊們。”
陳子錕道:“可是今天挨打的那個人?”
匡互生道:“對,他算一個,交通系的人全都是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臭名昭著的賣國二十一條,就是他們三個經辦的,還有段祺瑞的西園大借款,也是他們在操辦,若沒有日本人的資助,段祺瑞就不能發動內戰,就不能收買國會,中國就不會亂成一鍋粥,所以,最大的賣國賊是段祺瑞,曹汝霖他們三個,是幫兇狗腿子,全都該殺!”
陳子錕忽然想到姚依蕾的父親,便問道:“交通部的姚啟楨呢?”
匡互生冷哼一聲:“他也是著名的親日派,賣國賊。”說著拿出幾張相片來,從中找到了姚次長的相片給陳子錕看。
陳子錕納悶道:“這些照片是?”
“是我們從大柵欄照相館里搞來的,便于按圖索驥,捉拿賣國賊,我們還把他們的門牌號碼都搞來了,可惜的是沒搞到手槍。”
陳子錕道:“有手槍的話,今天恐怕要死幾個人了,這些賣國賊死了倒也無妨,可是殺人是要償命的,匡兄你難道不怕?”
匡互生道:“為國殺賊,拋頭顱灑熱血又何妨,我們早就做好犧牲的準備了。”
陳子錕肅然起敬:“兄弟我倒是能找到槍械,如果有用得上兄弟的地方,盡管開口。”
“好兄弟!”匡互生伸手和陳子錕在空中相擊。
姚公館,姚太太匆忙收拾著行李,姚依蕾不知所措的問道:“現在就去天津么?那陳子錕怎么辦?”
姚太太道:“我問你,趙家樓是他放的火?”
“不是。”
“你章叔叔是他打傷的?”
“也不是。”
“那不就結了,誤會而已,吳總監很快就會放人,你擔心什么,你爹地可說了,如果不跟媽咪去天津,你和小陳的事情,想都別想。”
這一招可謂殺手锏,姚依蕾立刻屈服,不過她還是放心不下陳子錕,跑到樓下給警察廳掛了好幾個電話,可是根本找不到吳炳湘。
無奈,只好給紫光車廠掛了個電話,說陳子錕被警察廳誤抓了,你們趕緊想辦法。
打完了電話,姚太太也收拾好了行李,帶著兩個傭人和姚依蕾,出門上車直奔火車站而去。
紫光車廠,薛平順拿著電話犯了難,心說大錕子怎么天天事情不斷啊,這不,又被警察廳請去喝茶,得,趕緊準備點禮物,去找許國棟疏通疏通。
正要出門,杏兒過來問道:“薛大叔,是不是大錕子又惹禍了”
“是啊,被巡警抓了,我這就找人打點去。”
杏兒一撇嘴:“就知道那個姚小姐是個掃把星。”
薛平順苦笑一聲,出門直奔警察廳,想方設法找到了許國棟,把事情一說,許國棟也犯了難:“老哥哥,不是我不幫你,這案子忒大了點,學生鬧事,把曹總長的宅子一把火燒了,把駐日公使差點打死,案子已經提到內閣商討去了,我就有有三個膽,也不敢放人啊,哎,我那兄弟怎么跟學生扯到一起去了?”
“唉,我再想辦法吧。”薛平順知道許國棟這種人是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的,遇到大事根本指望不上。
無奈之下只好找到了熊希齡府上,偏偏熊先生不在家,薛平順一咬牙,不等到人來就不走了,一直等到天黑,熊希齡才匆匆歸來,薛平順上前將陳子錕被捕一事告訴了他,熊希齡卻眉毛一揚,慨然道:“此子果然沒有辜負我對他的一番教誨。”
薛平順問道:“熊老,不會有事吧?”
熊希齡道:“學生拳拳報國之心,日月可鑒,何罪之有,不但無罪,還有大大的功勞呢,北京十四所大學的校長將會聯名求見總統、總理,解救學生,你大可放心,他們敢懲辦學生,就是和全國人民為敵。”
聽他這樣一說,薛平順倒也不敢提陳子錕是冤枉的了,他生怕熊希齡知道陳子錕并未參與放火打人之事后,反而不去營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