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車廠,薛平順等人已經被警察廳派車恭恭敬敬的送了回來,綁匪的內應確系老煙無疑,再關著這些人已無必要,再說陳子錕可是救回姚小姐的大英雄,將來必是姚公館的座上客,警察廳一幫老油條才不愿意得罪一個前途無量的角色。
薛平順他們白白吃了一場官司,還免費嘗了老虎凳的滋味,按說應該滿肚子委屈才是,可沒有一人說這種話,進了一趟大牢,他們都被嚇怕了,牢里冤死的鬼可不少,官字兩個口,沒罪名都能給你羅織一個,抓錯了就抓錯了,把你放了就是天大的恩惠,還賠償,想都不敢想。
人雖然救回來了,但案子還沒結,警察廳方面繼續追捕綁匪,警察軍隊傾巢而出,將黑風的老巢一掃而空,高各莊也被掃蕩,黑風的瞎眼老母親被警察捉拿歸案,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只過了一天就釋放了,還請了洋人醫生給她看眼疾。
最倒霉的是京津一帶的其他匪幫,莫名其妙就被剿滅,沒被剿滅的也被官兵追的東躲西藏,而這起事件的兩個罪魁禍首,黑風和蘇青彥,卻始終沒有歸案。
吳炳湘很欣慰,雖然在這次綁票案中,警察廳出盡了丑,但最后破案的依然是自己的手下,這個許國棟還真是一把好手,當機立斷,敢作敢為,這樣的人才竟然放到水警隊去當差,真是浪費。
他當即下令,給許國棟升一級,調回警察廳任職,參與辦案的水警,每人賞五塊大洋。
比起姚次長的賞金,警察廳這點錢當真不夠塞牙縫的,如同許國棟許諾的那樣,姚次長當真拿出一萬塊來犒賞大家,分攤到每個人頭上,確實有五百塊之多,只不過這筆錢大頭歸了警察廳那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高階警官,層層克扣下來,每人只能拿到五塊錢了,不過這幫水警只是上岸溜達了一圈,并未真和賊人駁火拼命,能拿十塊賞錢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其他協助破案的有功人員也得到姚次長的重賞,姚公館的管家給陳子錕和夏家父女各送了五百現大洋。
姚次長考慮到這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對女兒的名譽有所損害,便施展自己的影響力,讓北京報界不要刊登此事,可記者們才不買他的帳,照樣把這事兒宣傳的滿城皆知,不但大肆宣揚,還要竭力歪曲,用了大量身陷魔窟、受盡凌虐之類群眾喜聞樂見的詞兒,有記者還叫囂說,誰叫姚次長是親日派呢,活該。
姚次長看到《時報》上極盡的報道,雷霆大怒之余是深深的擔憂,他驅車來到協和醫院探望女兒,據醫生說,這次姚小姐身體上并未受到很大的創傷,但是心靈傷害很嚴重,必須靜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
隔著玻璃窗,姚次長看到女兒靜靜地坐在病床上,手里拿著一本書,是濟慈的詩選,春日的陽光灑在病號服上,照著她線條柔美的小臉,恬靜的如同一尊雕像。
姚次長心中最柔軟的角落被觸動了,他悄悄走進病房,將手中紙盒放下道:“蕾蕾,你最喜歡吃的法國吐司。”
姚依蕾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謝謝爹地。”
“乖。”姚次長伸手去撫摸女兒的長發,忽然看到桌上放著一份《時報》,心中一驚,說道:“誰買的報紙?”
姚依蕾道:“爹地不必動怒,他們愛怎么寫就怎么寫吧,我們又何必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一向刁蠻任性的女兒忽然變得如此懂事,姚次長真是百感交集,輕撫女兒秀發道:“蕾蕾,你想要什么,爹地給你買。”
這句話是姚依蕾幼時,姚啟楨經常說的一句話,那時候姚次長還是交通銀行的高級職員,一家人住在上海,當父親的經常抱著女兒去大馬路上的百貨商店,女兒喜歡什么,就給買什么,每當買了女兒想要的東西,蕾蕾都在在爹地臉上吧唧一口,每每想到這個片段,姚次長都會浮起幸福的微笑。
此刻,姚依蕾臉上也漾起了小時候那樣的笑容,偎依在父親懷里小聲道:“爹地,我想嫁人。”
“什么!”姚啟楨被嚇了一跳,他讓女兒選禮物,女兒竟然要嫁人,這是哪跟哪啊!
不過他很快就回過味來,女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纏著要布娃娃的小丫頭了,而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與其讓她整天周旋在交際場中,還不如早點找個人嫁了,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想到這里,姚次長笑瞇瞇的說道:“蕾蕾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姚依蕾小臉羞紅,點點頭沒說話。
姚次長爽朗的大笑,道:“蕾蕾也會臉紅哦,說吧,他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在哪家洋行工作?又或者在政府哪個部?”
姚依蕾搖搖頭:“都不是。”
姚次長皺眉道:“莫非是個洋人?”
姚依蕾還是搖頭:“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人?”姚次長大感意外,要知道女兒平時交往的都是北京城的青年才俊,富家公子、政府要員等,除了這些人,哪還有其他啊。
“那到底是?”姚次長狐疑道。
“就是救了我的陳子錕,他是開車廠的。”姚依蕾從容答道。
一道霹靂從頭頂閃過,姚次長完全懵了。
開車廠?那不就是拉洋車的么,不就是苦力么,我堂堂交通部次長的女兒,竟然要嫁給北京城一個拉洋車的苦力!這要是傳出去,姚家還有臉在北京立足么!
天雷滾滾,把姚次長轟的暈頭轉向,一時間竟然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爹地,你怎么了?不會反應這么大吧。”姚依蕾伸手在父親臉面晃了晃。
“不行!”姚次長終于緩過勁來,一口就回絕了女兒的非分企圖。
“爹地”姚依蕾撒嬌起來,若在平時,這一招無往而不利,可如今卻絲毫不起作用,姚次長忽地站起來道:“知恩圖報是應該的,可是也用不著以身相許啊,你想嫁給拉洋車的,除非我死!”
說完氣哼哼的出門去了,還吩咐自己帶來的兩個保鏢守在門口,嚴禁女兒出門。
他并沒有走遠,而是來到太太的病房,姚太太因為女兒被綁一事,悲傷過度引發舊疾,也住進了醫院,此時還躺在病床上。
把事情一說,太太也是大驚失色,“這怎么能行,得趕緊想個辦法才是啊。”
姚啟楨雙手一攤:“我能有什么辦法,你女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太太道:“都是被你慣壞了…她不會效仿唐寶玥吧,要是那種鬧法,咱們家可受不了。”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惶恐。
姚啟楨嘆氣道:“唐紹儀那個女兒,眼光比咱們女兒高多了,她相中的顧維鈞是什么人,上海圣約翰大學畢業,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學博士,外交部里最有前途的年輕人,青年才俊如斯,做女婿也沒什么不妥的,可咱們女兒看中的是什么人啊,一個拉洋車的苦力。”
姚太太愁容滿面:“這可怎么辦啊。”
姚次長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做父母的,斷不能讓女兒走上一條不歸路。”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會之后,姚次長起身離開,路過女兒病房的時候,多了一個心眼,透過門縫看了一眼,女兒正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呢,他松了口氣,自己躡手躡腳的下樓了。
病房內,姚依蕾掀開被子爬起來,換上襯衫和背帶褲,穿上網球鞋,把床單剪成長條,打了死結,一頭系在鐵床腿上,一頭拋出窗戶,敏捷的爬出窗戶,下到一樓,拍拍巴掌,大搖大擺就出了醫院。
姚依蕾先叫了一輛洋車回了姚公館,翻箱倒柜把自己的衣服都裝箱打包,首飾盒子一掃而空,珍珠翡翠鉆石黃金還有交通銀行的存款折,全都裝進隨身小包里,這些大包袱小行李讓傭人抬到樓下,裝進汽車。
一幫傭人瞠目結舌,不知道姚小姐唱的哪一出,眼睜睜的看著她親自開車駛離了姚公館。
紫光車廠,許國棟正在拜會陳子錕,如今許國棟已經是京師警察廳偵緝隊的大隊長,位高權重,今非昔比,領子上也多了一顆星星,許隊長知恩圖報,升官沒三天,就來拜會故人了。
桌上放著兩把盒子炮,正是被警察搜走的那兩把,幸虧槍號已經被磨掉,要不然追究起來可是大麻煩。
盒子炮下面壓著一張卡紙,是許國棟幫忙辦理的持槍執照,另有7.63口徑子彈兩盒,也是許國棟帶來的禮物。
“這禮物太重了,小弟當不起啊。”陳子錕拱手笑道。
“區區意思不成敬意,兄弟,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到時候可不要忘了老哥哥我就是。”許國棟豪爽的笑道,經過此事之后,他更加認定陳子錕絕非池中物,現在巴結好了,將來必有用處。
正說著,薛平順快步進來道:“老板,姚小姐來了。”
“哦,是和姚次長一起來的么?”陳子錕眉毛一揚,并不意外。
薛平順表情古怪:“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全部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