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以為肯定是姚小姐打來的電話,哪知道接過聽筒,卻聽到一個公鴨嗓在說話:“請問是紫光車廠么?”
“是啊,您是哪里?”
“我聽說你們車廠的車子和別家不同,都是四盞燈的,可有此事?”公鴨嗓反問道。
有生意上門,陳子錕客客氣氣道:“對,您要車么?”
“廢話,我不要車能打電話么,那什么,炮局胡同頭條,給我來三輛、哦不,四輛洋車,麻利點啊,我這邊有急事。”
炮局胡同在北京城東北角,雍和宮附近,正好和宣武門內形成一條對角線,這路程可遠了,不過生意來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陳子錕忙問道:“您貴姓?”
“姓黃。”
“好嘞,黃先生,我們這就過去。”陳子錕撂下電話,立刻安排了四輛洋車,讓王棟梁帶隊前去炮局胡同頭條黃府。
過了倆鐘頭,王棟梁拉著車回來了,進門就罵:“可缺了大德了,炮局胡同根本就沒有姓黃的,害我們白跑一趟。”
陳子錕問:“你們沒走錯吧,是炮局胡同頭條。”
“我們從頭條一直問到四條,壓根就沒有姓黃的。”王棟梁端起碗來喝水,這一趟談不上累,就是耽誤不少時間。
陳子錕和薛平順面面相覷,難不成有人故意逗悶子?
正琢磨著,電話又響了,還是那個公鴨嗓:“喂喂,紫光車廠么,我要的車怎么還沒到?”隱約還能聽到背景音里有竊笑聲。
陳子錕壓住火氣道:“您究竟住哪兒啊,炮局胡同壓根沒有姓黃的人家。”
公鴨嗓嘎嘎的笑了,隨即把電話掛了。
陳子錕暴跳如雷,丫挺的敢消遣我,逮到這小子不把他打出綠屎來就算他沒吃過韭菜!
忽然電話鈴又響了,陳子錕抓起來罵道:“你小子誠心搗亂是不?”
“什么啊,發這么大火氣,嘻嘻。”聽筒里傳來的是姚小姐的聲音。
“哦,剛才有人打電話戲弄我們車廠來著,姚小姐,您有事?”
“廢話,找你當然有事,要不然裝電話干嘛,明天我要去香山,你陪我一起去。”
“實在對不住,我明天也有事,不能陪您了。”
一聽這話,姚小姐怒了:“哎,我說陳子錕,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且不說我一個月給你開二百塊錢,就是看在我幫你對付那幫警察的份上,你也欠我一個人情啊,你說吧,去還是不去?”
人情債難償啊,陳子錕略一猶豫,想到香山不過幾十里遠,跑快點也能早點回來,便一咬牙答應了:“行,幾點鐘?”
“早上八點過來吧。”
“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換上干凈的褲褂,拉著洋車趕到了姚公館,阿福正拿著麂皮將那輛黑色福特四門轎車擦得锃亮,看見陳子錕的洋車,不由得鄙夷的哼了一聲。
姚依蕾已經打扮完畢坐在客廳里了,身旁放著一個大大的布包袱,見陳子錕進來便吩咐道:“把這包東西拿到外面車里放著。”
陳子錕提起包袱,從縫隙中看到里面都是些舊衣服,便問道:“咱們干什么去?”
“不是說了么,去香山,那里有個慈幼院,咱們給他們送衣服去。”
“那啥時候能回來?”
“要是你拉車的話,那起碼要四五個鐘頭,咱們開車去,兩個小時就回來了。”
“那行。”陳子錕捧著包袱往外走,姚依蕾拿起小花傘跟在后面,高跟鞋一串響,阿福拉開車門,先讓陳子錕把東西后面,然后請小姐上了車,跑到車頭前拿起一根曲軸用力搖動起來,汽車隨即發出轟鳴聲。
阿福跳上車,握住了方向盤,按了兩下喇叭,姚依蕾探出腦袋道:“傻愣著干什么,上車啊。”
陳子錕如夢初醒,趕緊上車,緊挨著姚依蕾坐下,滿鼻子都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想到那天銷魂的一吻,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公館的黑色大鐵門緩緩拉開,阿福駕駛著汽車出了大門,一路向北,出西直門,奔著香山方向去了,路上行人車馬很快被甩在后面。
坐在姚小姐身旁,心里總是不大自在,陳子錕身子前傾,沒話找話:“阿福,這汽車比洋車可快多了。”
阿福得意道:“廢話,這可是花旗國進口的福特車,全世界最先進的機器,能不快么,你以為是靠兩條腿的洋車啊。”
陳子錕道:“汽車好開么,你教教我。”
阿福一下警惕起來,道:“開汽車可是大學問,老爺特地送我去上海租界里學了半年才出師的,你這樣沒根底的,怕是一年半載也學不會。”
他這樣說,是怕陳子錕搶了自己的飯碗,小姐這么看中這小子,不得不防啊。
陳子錕撇撇嘴,不說話了。
姚依蕾卻道:“阿福,你就教教他唄,興許人家比你聰明呢。”
阿福沒辦法,只好忍氣吞聲,讓陳子錕坐到了自己旁邊,說道:“好,我教你,這個叫方向盤,是掌方向用的,我腳下三個踏板,中間的是倒檔,左右兩個是高速和低速,油門在方向盤后面,加油就走,拉手剎停車,你懂了么?”
陳子錕道:“你說這么快,我糊涂了。”
阿福道:“那就沒辦法了,學開車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當年那個美國師傅教了我半年呢。”
北京的達官貴人們經常去香山拜佛或者游玩,這條路筆直通暢,鋪著碎石子,路邊不時有當地鄉民經過,忽然一個小孩子橫穿馬路,腳下一絆,趴在了地上。
阿福趕忙急剎車,因為發現的早,汽車距離小孩還有十幾步遠就停下了。
“去看看那孩子。”姚依蕾道。
阿福正要下車,陳子錕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沉聲喝令:“倒車!”
“你干什么?”阿福糊涂了。
“我叫你倒車,快!”陳子錕見阿福還是一臉的木訥,一手攥住方向盤,左腳猛地踩住中間的倒車踏板,同時猛加油門,福特車向后疾馳而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顆一人合抱的大樹轟然倒下,橫在路上,汽車來不及剎車,咣當一聲撞在上面,立刻熄火了。
姚依蕾驚魂未定,卻看到馬路中央躺著的那個小孩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這時才發現他的腦袋很大,臉上掛著的分明是成年人式的微笑,哪里是什么小孩,分明是個侏儒!
道路兩旁的林子里,齊刷刷跳出十幾條彪形大漢來,一水的黑色短打,蒙著面,腰間插著盒子炮,為首一人,禿頭锃亮,一雙三角眼透著陰狠,抬手就是兩槍,福特車的引擎蓋頓時冒起了白煙。
“誰動就打死誰!”大漢冷聲喝道,兩把盒子炮正瞄著汽車,阿福早嚇得魂飛魄散,陳子錕也不敢輕舉妄動。
匪徒們一擁上前,拉開車門將三個人揪了下來,在車里搜了一番,除了姚依蕾的手提包里有幾百塊鈔票以及身上的珍珠項鏈之類的首飾外,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了,顯然他們也并不在意這個,分明就是來綁架的。
陳子錕和阿福被喝令跪在地上,解開褲腰帶,不許抬頭,兩人只好從命,陳子錕跪在地上,腦子迅速的盤算著,可是局勢不容樂觀,這幫土匪極其狡猾而老練,絲毫沒有下手的機會。
耳畔傳來姚依蕾的尖叫聲:“別碰我!”然后是一記響亮的抽耳光的聲音,陳子錕用眼角瞄過去,姚依蕾被打得頭發都披散開來,嘴角掛著血絲,那土匪頭抓住她的頭發,面目猙獰無比的罵道:“小婊子,到了三炮爺手里還敢耍橫,不想活了你。”
“炮爺,這倆小子怎么處置?”一個土匪問道。
三炮回頭一看,眼神正好和陳子錕對上,立刻被他眼中的桀驁所激怒,怒喝道:“操你媽的,敢看我!”
說著就要拔槍。
陳子錕可是關東馬賊出身,天下土匪雖然套路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都一樣的殺人不眨眼,說殺就殺,根本不給你開口說一句話的機會,眼見對方動了殺機,他下意識的往前一撲,子彈正打在剛才跪著的地方。
“啪啪啪”又是三槍打過去,陳子錕身子一動,血花飛濺,一頭扎進了路邊的樹林。
“呸,跑的比兔子還快!”三炮舉著冒煙的手槍走過去瞄了瞄,發現樹林很密,人影晃動很難打中,便道:“小虎,小豹,交給你倆了。”
兩個干練的土匪立刻進了樹林。
阿福嚇得整個人都癱了,生怕土匪那自己也給打死,哪知道三炮卻拍拍他的面頰道:“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河北大俠魏三炮,給你留條命,回去告訴你家老爺,準備五十萬大洋贖人,晚一天,就不是黃花大閨女了,晚兩天,人就少一根手指頭,聽明白了么。”
“聽…聽明白了?”阿福顫聲道。
“給三炮爺說一遍。”
“是是是。”阿福哆哆嗦嗦重復了一遍,三炮這才滿意。
三炮哈哈大笑:“弟兄們,閃!”
說罷將姚依蕾扛上肩頭,兩只手指伸到嘴里打了個唿哨,一匹黑色的駿馬嘶鳴著奔了過來,三炮爺一手扛著姚依蕾,一手板著馬鞍子就上了馬,大喝一聲:“駕!”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