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五多精明的人,哪能看不出眼下的形勢,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還大了這么多級,不管是吳炳湘還是姚啟禎,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自己,這當口可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得趕緊撇清才是。
“總監,卑職接到車站警署的電話,說是緝拿了逃犯,特地過來提人的,卑職進來的時候,護路軍的弟兄們就已經來了,還把我綁了起來,總監,你要卑職做主啊。”
馬老五一臉苦相,演技也是極佳,可惜吳炳湘根本不買賬,一腳把他踢到旁邊,賠笑著道:“姚老兄,看兄弟的面子,叫護路軍的弟兄撤了吧,讓外人看見多不好。”
姚次長是什么人,日本早稻田大學的高材生,邏輯分析能力那是超強的,他對自家女兒再了解不過了,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肯定憋著壞點子想坑這幫蠢警察來著,這一點從她今天的裝扮上就能看出來。
姚依蕾從小受的是西式教育,教會學校里上英文課,吃飯用刀叉,衣服也全部是西式的,可今天卻穿的是中式衣裙,依稀還有些眼熟,大概是家里女仆的衣服,更可疑的是腳下一雙男式黑布鞋,就這身打扮,想不讓人誤會都難。
還有,火車站駐扎的這一隊護路軍的隊長小李,也是女兒的追求者之一,這位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年輕軍官,和其他年輕人一樣,被蕾蕾迷得暈頭轉向,為她做出任何傻事都是有可能的。
再就是那位車夫,姚次長雖然不大管家里的雜事,但傭人仆婦還是認識的,而這位車夫卻從未見過,況且自己家根本就不用人力車。
綜上幾個要素,真相雖然還未大白,但也差不離了,自家女兒用計訛這幫警察呢,不過說起來這幫警察也不值得同情,抓人就抓人,動手動腳做什么,還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戴了手銬,要是換了平頭百姓的女兒,這回豈不是遭殃了。
所以,姚次長還是很爽快的給了吳炳湘這個面子,他先下令讓護路軍撤走,李隊長一擺手,士兵們潮水一般退走了,然后姚次長又把球踢給了對方:“老吳,這個事兒你看怎么辦?我女兒還戴著手銬呢。”
吳炳湘怎么說也是巡警總監,這么點貓膩要是再看不出來,那就白吃這么多年干飯了,可是當官當到他這個層次,考慮的就不是單一層面的問題了,到底是不會誤會,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他在乎的是姚次長的感受,雖說交通部次長在級別上和自己不相上下,但姚啟禎畢竟是交通系的大將,和曹汝霖他們一幫親日派的關系特別好,和段祺瑞、徐樹錚他們也是過從甚密,而且有小道消息說,姚次長可能要兼任交通銀行的行長,這位爺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得罪誰也不敢得罪他啊。
所以,吳炳湘當機立斷,雷厲風行下了命令:“車站警署自署長以降,全部革職查辦,如有違法亂紀之實,交大理院處置,馬武停職等候處置,涉案之流氓惡棍,一律嚴辦不怠,本總監代表警察廳,向姚小姐表示歉意。”
說完,竟然向姚依蕾深深鞠躬,倒把她嚇了一跳,趕緊道:“好了好了,你這個總監秉公執法,我很滿意,不過,把我家車夫打傷了也要有個說法吧。”
要是換了誰家的公子這么大譜,吳炳湘嘴上不說,心里肯定要結下仇怨,不過姚依蕾畢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又這么嬌滴滴的惹人愛,天生就有撒嬌耍賴的資本,所以吳炳湘也不當回事,笑著說:“我這就派人送他去醫院看傷,所有費用警察廳全包。”說著親自把姚依蕾的手銬打開,一場危機化解于無形。
吳炳湘親自將姚次長父女倆送出警署,陳子錕也跟著沾光,被警察廳的汽車送到協和醫院去掛急診。
送走了瘟神,吳炳湘再回到警署里,一幫下屬圍了過來:“總監,您看是不是…”
“火車站這么亂,也該整頓整頓了,尤其是這些不知好歹的地痞流氓,盡給我添亂!”吳炳湘撂下一句硬梆梆的狠話,轉頭走了。
可憐馬老三,半小時前還在火車站一帶耀武揚威的,現在就變成了階下囚,比他更慘的是皮猴,都是他謊報軍情惹來的災禍,一幫警察撲上去拳打腳踢,一會兒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馬家大院,二爺的病情忽然嚴重起來,發高燒冒冷汗說胡話,眼看就要不行。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老子操你們十八代祖宗!”馬老太爺站在院子里破口大罵,誰也不知道他在罵誰,傭人們都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馬世海罵了一通,稍微減輕一點心頭惡氣,大兒子已經不在了,二兒子又半死不活,當爹的能不難過么,最可氣的是那些中醫西醫,光拿錢不干事,老二的病情就是被他們耽誤的。
好在自己回過味來,這胯下的傷情和別處不同,得請專業人士來看才行,所以他派人請了地安門內方磚胡同小刀劉的傳人來給老二診治。
小刀劉可不是一般人,以前在敬事房當過差,同光朝進宮的公公們,都是他經手的,騸人那絕對有一套,如今老小刀劉已經作古,他兒子繼承了衣缽,亦稱小刀劉,雖說宣統朝宮里不再收人了,但手藝還在。
套車把人請到府里,小刀劉真不是一般人,進門就說:“不行,這樣不行,先用窗戶紙把所有門窗都封上,一絲風都不許見。”
馬老太爺趕忙安排下人去做,陪著小刀劉檢查了老二的傷口,解開西醫包扎的傷口一看,小刀劉立刻眉頭緊鎖:“荒唐!”
“怎么了”馬世海忙問道。
“這下面的刀傷不比其他地方,萬一長嚴實了,尿在里面出不去人就得活活憋死。”小刀劉說著,拿出一根蠟簽放入傷口,又用帶來的草紙輕輕覆蓋在上面。
“三天之后拿出蠟簽,尿出來,人就好了。”小刀劉說。
忽然他的鼻翼聳動,問道:“病人解手了?”
傭人答道:“我們服侍二爺解的。”
小刀劉眉頭更深:“病人吃過飯了?”
“是啊,醫生交代,營養要跟上,二爺昨天喝的牛奶,吃的牛肉,今兒早上吃的豆汁兒和肉包子…”
傭人還沒說完,小刀劉就擺擺手讓他住嘴了。
“馬老爺子,這病我看不好,您自求多福吧。”小刀劉一拱手就往外走。
馬世海忙道:“師傅,這話怎么說的?”
小刀劉道:“凈身之人,嚴禁飲食,否則屎尿污染傷口,神仙也難救,您家二爺已經吃了這么多了,我也沒轍,回見吧您。”說罷匆匆而去。
馬世海暴跳如雷,拿著藤條追打傭人,家里雞飛狗跳,忽然老五的馬弁跑來報告說,三爺和五爺都折進去了!
馬世海一時沒明白過來,“折進去,折哪里去了?”
“三爺直接下獄了,五爺領章肩牌都摘了,押在警署里呢。”
真是屋漏又逢連夜雨,老二生死未卜,老三和老五又相繼出事,馬老太爺只覺得頭暈目眩,胸中氣血翻涌,硬生生壓住,沉聲問道:“得罪了什么人?”
馬弁道:“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長,警察廳吳總監親自下令查辦的。”
“行了,我知道了。”馬老太爺無力的揮揮手,步履有些蹣跚,兒子們不爭氣,看來得自己親自出馬才行了。
馬世海在京城混了這么多年,什么場面沒見過,只要肯花錢,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不過這回麻煩稍微有點大,恐怕開銷不小。他先讓人準備了一千塊錢,去錢莊兌成二十元面值的票子,裝在匣子里預備晚上去拜會兒子的頂頭上司李定邦,請李警正出面說和,看看到底這事兒花多少錢能擺平。
馬家忙著疏通關系的時候,姚依蕾正在家里接受父親的質問。
“說,到底怎么一回事?”姚次長叼著煙斗坐在躺椅上問道。
“爹地,你說什么我不明白。”姚依蕾換回了自己的洋服,站在躺椅后面幫父親捏著肩膀,故意裝傻。
“哼,家里的車夫哪來的?你姨媽上禮拜去了上海,你到天津找誰去?還有,護路軍怎么那么及時,你一進警察署他們就過來了,你要是不給爸爸解釋清楚,就別吃晚飯了。”
其實姚次長也是色厲內荏,女兒的荒唐事干的多了,今天這事兒實在不算啥,不過問總是要問的。
姚依蕾才不怕呢,撅嘴道:“不吃就不吃,我正想減肥呢,壞爹地,不給你捏了。”
姚次長苦笑一聲,無可奈何。
桌上的電話響了,姚依蕾過去接了,將話筒遞過來:“爹地,曹伯伯找你。”
是曹汝霖的電話,姚次長趕忙接了,說了幾句話掛了電話,對女兒道:“我出去一下,你要乖哦。”
父親這邊剛走,姚依蕾就坐不住了,安排阿福備車,去協和醫院。
到了協和醫院,問當值的護士,今天警車送來的傷員住在哪個病房。
護士說:“什么傷員,那人就背上有些紅印子,根本沒受傷,早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