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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糞閥

熊貓書庫    國士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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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子錕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為啥,他老老實實的答道:“劉教授,我還是想不起來小時候的事情。”

  劉師培拿著試卷翻來覆去的看著,扼腕嘆息道:“誰家的孩子流落異鄉,一定心疼如刀絞啊,對了,你身上有沒有什么胎記之類的,說不定可以幫你探尋身世。”

  陳子錕從貼身的衣服里掏出光復會的陶瓷徽章,又摘下脖子上的玉佩道:“我有這兩個東西,不知道劉教授可以看出些什么名堂來。”

  劉師培一見光復會的徽章,不禁精神一振,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又摘下眼鏡看了看玉佩,道:“為什么不早拿出來!”

  “劉教授,難道您知道這玉佩的來歷?”陳子錕也有些激動。

  劉師培搖搖頭:“玉佩只是一般的羊脂白玉,昆吾二字也摸索不到什么線索,不過這枚光復會的徽章則可以大做文章,蔡校長和我都是光復會出身,雖然退出已久,但故人依舊遍布天下,請蔡校長手書一封,你去江浙一帶尋訪光復會舊人,定能尋得你的父母。”

  陳子錕大喜,給劉師培鞠躬致謝,又道:“我的國文成績可以過關了么?”

  劉師培笑道:“何止可以過關,簡直可以輕而易舉的考取任何大學了,你不必再來我這里浪費時間了。”

  “謝謝老師,一事不煩二主,何必再去麻煩蔡校長,您幫我寫一封介紹信就是。”陳子錕道。

  劉師培卻搖搖頭:“我不行,你如果覺得自己人微言輕,我替你去求蔡校長好了。”

  陳子錕自然歡天喜地的走了,劉師培將身子陷在藤椅里,點燃一支煙,思緒回到了十余年前那個風起云涌的年代…

  俱往矣,他深深嘆了口氣,將煙蒂掐滅,猛然咳嗽了幾聲,拿開手帕,上面赫然嫣紅一片。

  陳子錕從劉師培家里出來,看看天色,時間差不多該交班了,便拉著洋車廠,路上下意識的就溜達到了石駙馬大街林宅附近,想碰碰運氣。

  剛把洋車停下,就看到林宅的門開了,一人悻悻的出來,指著大門破口大罵:“要幾個酒錢怎么了,這是規矩,懂不?不給,那就瞧好吧。”

  張伯從里面出來,氣的滿臉通紅,“給我滾!”

  “老小子,跟我叫板是不?信不信我打死你個棺材瓤子!”那人擼起袖子,抄起一個長柄勺子狀的東西虛張聲勢,張伯往后退了幾步,被門檻絆倒了,一個倒栽蔥跌了進去,那人哈哈大笑起來,可是還沒笑完就被來自背后的一記飛腳踹到了墻根。

  陳子錕收腳罵道:“欺負老者,算什么本事。”

  這一腳踢得夠重,那人疼的爬不起來,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個子走過來把自己提起來,掃臉就是四個大耳帖子,打得他眼冒金星,鼻青臉腫。

  打夠了之后,陳子錕才走進大門,一看嚇一跳,趕緊把張伯扶起來:“張伯你怎么了,你頭破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他嗓門大,大呼小叫的把林媽也招來了,一看張伯頭上血淋淋的,頓時嚇得尖叫,婦道人家遇到緊急事情沒了主張,只能任憑陳子錕把張伯抬上洋車,奔著診所方向去了。

  熟門熟路,直奔花旗診所,碰巧斯坦利醫生沒有出診,幫張伯清洗包扎,還給開了幾片藥,診療費一塊半大洋,也是陳子錕給墊的。

  張伯頭上纏著雪白的繃帶,躺在診所的病床上,陳子錕忙里忙外,繳了費用拿了藥,又討了一杯送到張伯手上,關切的說道:“張伯,喝水。”

  張伯抱著搪瓷缸子老淚縱橫,他感動的原因,一來是因為從未受到過這樣體貼的照顧,二來是因為照顧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最瞧不起、看不上的陳子錕。

  “張伯,您這是咋地了?”陳子錕大大咧咧的問道。

  “小陳啊,張伯對不起你。”張伯抓住陳子錕的手,用力的搖晃著。

  陳子錕憨厚的笑了:“張伯,您這是哪里話,咱爺們處的不是挺好的么,再說了,我最見不得欺負老年人了,您放心,那小子起碼三天爬不起來,對了,那小子是干嘛的?”

  張伯道:“是個挑糞的,從年前就沒來過,家里糞坑馬桶都滿了,臭氣熏天的,他今兒個來了,張嘴就要酒錢,要紅包,我氣不過就擠兌了他幾句,這小子反倒要挾起我來了。”

  陳子錕道:“這樣啊。”

  張伯的傷勢不算嚴重,觀察了半小時之后就離開了診所,陳子錕依舊用洋車把他送了回去。

  “小陳,坐一會喝杯茶吧,大爺這里好茶沒有,高碎管夠。”張伯熱情的挽留他,要擱以往,陳子錕肯定死皮賴臉的留下來,可是今天的他卻變得極其靦腆:“不了,張伯,我該回去交班了,回見了您。”

  望著陳子錕的身影遠去,張伯感慨道:“多好的小伙子啊。”

  林先生回家后聽說了這件事,吩咐張伯說:“換一家挑糞的吧,哪怕多給幾個錢也行。”

  陳子錕回到車廠之后,先去后院瞄了瞄,和他猜測的一樣,自家院子的糞坑也滿了,幸虧是大冷的天,要是三伏天,這蒼蠅不得成千上萬,就是這樣也受不了,污水都快流進院子了。

  找到薛平順打聽,他聽了原委之后笑道:“你問我,可算問對人了,咱們北京城的糞業可小瞧不得,得罪了他們,別管你是當官的還是做買賣的,都別想有個好。”

  陳子錕奇道:“一幫挑大糞的,有這么牛逼?”

  薛平順道:“我當巡警的時候,和他們打過交道,你別小瞧這個行當,這可是康熙年間就形成的行業,咱北京城幾十萬的人口,吃喝拉撒那可是個大數字,家家戶戶的馬桶、糞坑,街頭巷尾路邊的馬拉狗屙的野屎,誰來管?政府不管,巡警不管,就是這伙人管,掏了大糞挑到城外賣給農民從中漁利,以前叫糞夫,后來做大了,開了糞廠,雇了工人,就成了糞閥了。”

  陳子錕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挑個糞都能挑成門閥。”

  薛平順笑了笑,說:“可不是,大的糞閥,手底下幾百個工人,十幾條糞道,一條糞道就是五六百大洋的收入,可比開車廠拉洋車還賺錢,這里面門道很多,有旱道水道之分,旱道就是背著簍子拿著糞勺子刮糞,水道就是幫人家清洗馬桶,賺點小費,除此之外還有跟挑道,專門收集刷馬桶的糞水賣給城外的農民,干好了也能夠一家人的嚼谷。”

  陳子錕聽得目瞪口呆:“賺錢一條龍啊,要不咱也去掏大糞吧。”

  薛平順道:“北京城的糞道早就劃分好了,那可是一條條人命填出來的,誰也插不進去,就連巡警說話都不好使,早先掏糞都是免費的,現在不但收錢,還要給人臉色看,得罪了他們,十天半個月不給你家掏糞,你找別人,誰也不敢來,最后還得求他們。”

  陳子錕這下明白了,林宅遇到的就是這種不講究的糞閥。

  “咱家的糞坑也滿了,是不是沒給他們紅包,也不來掏了?”陳子錕問道。

  薛平順道:“他們按年結算,咱們宅子去年的費用趙鏢師結清了,今年還沒人上門來談。”

  陳子錕明白,這幫掏糞的有恃無恐,以為這一行旱澇保收,所以才有了今天林宅門前的一幕。

  第二天一早,林先生剛走出大門就滑了一跤,爬起來一看,地上一層污濁的冰,隱約還有糞便痕跡,不知道是誰趁深夜澆了一些屎尿在自己門口,硬是凍成了冰。

  林先生感覺受了侮辱,勃然大怒,也不上衙門了,直接奔警所去了,一位巡官接待了他,林先生遞上自己教育部的片子,把事情一說,巡官啪的一個立正,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嚴辦此事。

  回來后,林先生又再次吩咐張伯,換一家掏大糞的來,務必把衛生問題解決。

  可是當他從衙門回來后,卻發現家門口又有一灘屎尿,而且是新鮮的,臭氣熏天不說,連走路都要。

  林先生徹底震怒,再次去了警所投訴,這回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輕的巡警,他直截了當的告訴林先生,挑糞的從你家門口過,灑一些糞尿也是在所難免的,掏糞的和戶主之間是雇傭關系,人家不樂意幫你家掏糞,巡警也管不著。

  林先生雖然讀了不少書,但也不是書呆子,聽了這話自然明白,回到府上,果不其然,張伯報告說,沒人愿意來府上掏糞,說后宅胡同是孫老板的糞道,旁人不好過界。

  “這幫苦力,當真沒有王法了。”林先生又憤怒又無奈,家里的糞坑問題必須解決,難道還能自己親自出馬掏糞不成,就算親自掏糞,那掏出來的糞如何處理,如何運輸,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根本無法解決。

  家門口臭氣熏天,后院茅房糞滿為患,太太喋喋不休的嘮叨,張伯頭上還纏著繃帶,林先生哀嘆一聲,準備再次前往警所,請巡警出面說和,該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自己認了。

  正要出門,卻見有糞夫上門,高高的個子,背著簍子拎著糞勺,臉上遮著一塊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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