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順子一臉苦相,陳子錕佯怒道:“昨天還吹牛說混的好,人頭熟,找你借一身行頭都推三拖四,小順子你學壞了。”
“哥哥,我幫你找還不行。”小順子愁眉苦臉,把陳子錕領進了側門,這是服務人員進出的通道,走廊里燈火昏暗,隱約能聽到遠處薩克斯的奏鳴和女人的嬌笑聲。
小順子上白下黑,一身侍者打扮,鬢角剃得光溜溜的,頭發像個茶壺蓋,還抹了不少發蠟,遇見同事就親熱的打聲招呼,等走廊里沒人了,他迅速打開儲藏室的門,壓低聲音說:“在這等著我,千萬別亂跑。”
陳子錕閃身進去,在儲藏室里呆了將近十分鐘,小順子終于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個大包袱,滿頭是汗,臉上還有兩個口紅印子。
“哥哥嘞,為了你,我可是連色相都犧牲了。”小順子打開包袱,里面是一套黑色夜禮服,絲綢襯衣,羊毛質地的禮服上衣和褲子,都是剛漿洗好的,襯衣領子挺括無比,褲線更是熨燙的如同刀鋒一般筆直尖銳。
“還差一雙皮鞋。”陳子錕說。
“算我怕了你。”小順子低頭把自己那雙皮鞋脫了下來,雙手奉上,他天生大腳板,碼子正好和陳子錕能對上。
陳子錕飛快的將身上苦力裝扮脫了下來,換上襯衣和禮服,蹬上皮鞋,打了個響指道:“發蠟。”
“得,我就這點存貨,全給你吧。”小順子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鐵盒,里面是凝固的蠟狀物,陳子錕用手指全摳出來,抹在頭發上向后捋了兩下,一個油光水滑的大背頭就出來了。
他意猶未盡,從舊衣服里摸出一撮毛來蘸點口水貼在了唇上,兩撇漂亮的八字胡又出來了。
“嘖嘖,人靠衣裝馬靠鞍啊。”小順子退了一步,由衷贊道道。
陳子錕本來長的就不差,劍眉星目,面如冠玉,身高腿長,細腰乍背,再穿上襯托體形的西式服裝,更顯英俊帥氣。
小順子左右端詳著陳子錕,仿佛是在欣賞一個自己制造出來的藝術品,“還差一個領結,你等等,我去找。”
“不用了。”陳子錕這就要開門出去。
“哥哥,我的親哥哥,你隨便逛逛也就算了,千萬別和人家亂說話,這身衣服是一個法國客人拿下來洗的,要是露了餡,我的差使就砸了,你切記切記啊。”小順子喋喋不休的在后面叮囑著。
“知道了,我有數。”陳子錕開了門,大步流星朝前廳去了,小順子在后面膽戰心驚,放心不下,遠遠的跟著。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走在廚房通往餐廳的通道上,一雙眼睛四下踅摸,忽然看到墻邊垂著的繡金白綢窗簾,瞅瞅四下無人,拔出刺刀裁下來一塊,往脖子上一纏,儼然就是個別致的領巾。
遠處悄悄跟蹤他的小順子差點背過氣去。
正好一個侍者端著冷盤過來,盤子里盛著切片的哈爾濱俄式紅腸。
“啪”陳子錕打了個響指,侍者立刻停下。
陳子錕拈起一片吃了,呵斥道:“這么咸怎么吃,全倒了喂狗。”
侍者愕然,呆呆的看著他 “看什么看,GO啊。”陳子錕一瞪眼。
“哦”侍者趕緊回頭。
“等等。”
侍者又停下,眼睜睜看著那人把自己別掖在腰間的白餐巾拿了下去。
“去吧。”陳子錕打發了侍者,將餐巾疊了疊,別在了胸前,干咳一聲,大模大樣的進了餐廳。
迎面過來一個北洋將領,筆挺的藍灰色呢子制服,金色肩章上三顆星星,白手套、指揮刀,英武之極。
“上將閣下,很久沒見了,最近還好么?”陳子錕竟然主動向這位陌生的將軍打起了招呼。
跟在后面的小順子這會兒連死的心都有了,咬著自己的指甲祈禱著:“老天啊,保佑這個惹禍精今天消停點。”
那上將露出疑惑的表情,顯然從自己的記憶庫里搜集不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任何資料,不過能來這種場合的都是上流人士,既然人家這么客氣,自己也不能失了禮數。
“托您的福,還好。”上將道。
“那太好了,我有幾個老朋友也在,失陪。”陳子錕優雅的一點頭,裝作去找自己的熟人,快步過去了,守在門口的侍者根本就沒有意識向他要什么請柬。
六國飯店的餐廳極其寬敞,平時也做舞池使用,今天擺的是冷餐自助餐,大廳內放眼望去,西裝革履、珠光寶氣,男人們都穿著質地考究的晚禮服,有些人還在衣襟上佩帶著勛章,女士們則個個艷光四照、爭奇斗艷,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大多用的是英語法語來交談。
陳子錕從桌上端了一杯馬提尼,靠在墻角注視著賓客們,嘴角露出一絲略帶邪氣的微笑,他的出現立刻引起了一幫閑極無聊的貴婦人們的注意,交頭接耳的對他拋著媚眼。
陳子錕也注意到了這幫色迷迷的無聊娘們,舉起舉杯對她們做了個請的姿勢,順便擠了擠眼睛,把那幫娘們立刻搞得神魂顛倒,手里的小扇子急速的搖動起來,有個風韻猶存的美婦急不可待的站了起來,準備上前搭訕,而此時陳子錕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獵物。
那是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比較面善,陳子錕故意上前撞了他一下,馬提尼潑在對方身上。
“對不起先生。”陳子錕抽出別在胸前冒充手帕的餐巾幫那位先生擦拭著潑濕的衣服,兩只手指悄悄將對方放在內兜里的請柬夾了出來。
侍者們也過來幫忙,陳子錕趁機抽身,溜出了舞廳。
焰火是準備在六國飯店門口的空地上燃放的,為了避免擁堵,所以臨時發放入場券以限制閑雜人等出現,這些拿入場券的都是資格不夠的華籍人士,大冷的天為了看西洋景,聚在東交民巷的街道上,彼此還都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林文靜在人群中穿梭著,興奮的像只自由的小鳥,背著父親和繼母出來玩,讓她有一種特別刺激的感覺,忽然前面有個熟悉的人影,那不是王月琪么。
“王月琪,你也來了。”林文靜從天而降,把王月琪嚇了一跳,想到票子的事情,立刻心虛起來,期期艾艾的說:“我…我家親戚后來找到一張票,只有一張我就自己來了,你不會生氣吧。”
“怎么會呢。”林文靜說,顯然沒把這個當回事,王月琪松了一口氣,心中暗想,她的票莫非是徐學長給的,有心想問又不敢問,只好強忍著。
北京冬天的氣溫很低,等著看焰火的人們都冷的直跺腳,羨慕的看著六國飯店的玻璃窗內那些衣冠楚楚的貴賓們,里面有充足的暖氣,有美酒,有音樂,還有露著光膀子的外國娘們,可是門口的印度警衛如同鐵塔一般分立兩旁,還有一個嚴苛到了極點的洋人領班,任何沒有請柬的人都會被拒之門外,哪怕他是內閣總長或者是北洋將軍。
王月琪喃喃道:“要是徐學長在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把我們領進去。”
林文靜眨眨眼睛,她根本沒想進六國飯店里面玩,能偷跑出來看看焰火,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忽然一個極富磁性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這不是教育部林先生家的小姐么,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邀請您一道參加舞會?”
林文靜和王月琪同時轉身,發現面前站著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黑緞子槍駁領的夜禮服,兩撇神氣的小胡子,一雙眼睛如同寒夜里的星星,璀璨無比。
王月琪頓時傻了,林文靜也不知所措,囁嚅道:“你…你認識我爸爸么?”
其實她想說是,你怎么和我家車夫這么像,但是這句話終于還是沒說出來,因為那樣會被人認為腦子出了問題,這位紳士明顯是上流社會的一分子,和拉車的陳阿叔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大概只是個巧合吧,林文靜并沒太往心里去,眼前她面臨的重大問題是,該不該接受這個陌生男子的邀請。
王月琪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代替林文靜答應。
“林文靜,機會難得啊。”她小聲勸道。
“好吧…叔叔您貴姓啊?”林文靜愛玩的天性終于占了上風,但還沒傻到忘記問人家姓氏的地步。
陳子錕心里一陣懊喪,怎么我千變萬化還是叔叔啊。
“哦,我叫維克多。”陳子錕伸出一只胳膊,正好一輛汽車駛來,侍者拉開車門,一對身穿夜禮服的上流社會夫婦互相挽著手下車進門,林文靜有樣學樣,也挽住了陳子錕的胳膊。
“這丫頭,太好騙了,這可不是好兆頭。”陳子錕暗想。
來到門口,洋人領班用法語問道:“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請柬么?”
“哦,當然可以,在這里。”陳子錕一嘴地道的巴黎口音法語對答如流,同時拿出一張印刷精美的請柬來。
領班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寫著外交委員會林長民先生的抬頭,他不疑有詐,將請柬還回,用生硬的漢語道:“祝你們玩的愉快。”
順利混進了餐廳,陳子錕看到角落里的小順子,得意的沖他眨眨眼,小順子看到陳子錕居然帶了個漂亮的女孩子進來,差點當場吐血。
“哥哥嘞,你究竟要鬧哪樣啊。”小順子心底發出一聲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