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哲良的擔心不無道理。
防御面積太大,別說301團還有303團都殘了,便是完整的兩個團也不可能將寬度在三千米左右的防線照顧得周全。
四點鐘剛過,白流蘇便接到上復往那里的報警,301團負責防御那里的一個連官兵在連續頂住了日軍兩個大隊三次進攻以后,終于不支,最后,只有一個名叫馬曉天的學兵跑了出來。
當時,白流蘇剛剛指揮著部下打退了日軍的一次進攻,眾人除了擔任瞭望的學兵,其他人都趴在戰位上休息。忽然,幾個旅屬偵察連的學兵摻扶著一個人前來。
馬曉天初見白流蘇,一臉的愧疚之色,哽咽道:“旅座,上復往丟了!”
“什么?”白流蘇驚得坐了起來。
不遠處,一堆爆炸引起的殘火還在熊熊燃燒著,火光照在馬曉天的臉上、身上,這個全身都是血污的學兵,忽然撲倒在地,“嗚嗚”痛哭起來:“我們一個連的弟兄都死了,連長為了掩護我撤離,身上綁滿了手榴彈和小鬼子同歸于盡了…日本人足足有兩千人,旅座,我們人太少了啊,小鬼子,小鬼子——”
白流蘇的臉色蒼白,她立刻對一個名叫余良成的連長說道:“余連長,趕緊點齊你們連的人馬去西埂,帶上一部步話機,情況不對的話立刻呼援。”
“是!”余良成應了一聲,跑向了自己連所在的陣地。
白流蘇轉過頭尋找衛生員,說道:“趕緊給他包扎一下——學兵,你叫什么名字。”
馬曉天抬起頭來,他滿臉淚水的說道:“旅座,我沒事。旅座,不是我怕死,我們連的戰旗還有連長他們的遺書都在我身上,連長說了,戰旗不能落在敵人手上,兄弟們最后寫給家里人的話也要帶到——旅座,您能幫我保管一下嗎?”他說著,從身上先是捧出了一塊折疊得方方正正的軍旗,然后又捧出一疊信來。
白流蘇看著那些信,看著那面保管得十分完整的戰旗,心中酸痛,神情卻變得溫煦起來,溫言說道:“你們連的戰旗還歸你保存,等你們連重建的那一天,你要當著那些新兵的面,親自把它升起。那些信,當然還是你的責任。你的弟兄們相信你,才把這個艱難的任務交給你,怎么,你想辜負他們嗎?”
“不,旅座,全連就剩我一個人了,我,我想去陪連長他們。”
“混帳話!”白流蘇的聲音猛然提高了,她喝道:“死還不容易,你現在只要往高處一站,我保證,最多十秒鐘,你就能得償所愿。活著,活著為戰死的兄弟報仇,這才是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旅座!”
白流蘇沒有再理他,而是環視了身邊的學兵們一眼,說道:“兄弟們,你們還記得總司令在不久前的祭奠大會上的發言嗎?兄弟們,活著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如果可以,我還想活到一百歲呢。嗯,我就是每年殺一個鬼子,你們算算,我還能殺多少鬼子?所以,千萬別輕易的放棄,你們要這樣想——我只要活著,咱們國家就多了一個殺鬼子的,這才是正確的想法!總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贊成你們采取與敵同歸于盡的辦法——都聽到了嗎?”
“是!”
“聽不見,怎么?這才打了多一會就說不動話了?”
“是!”
回答的聲音依舊算不上響亮,當然了,這其實是因為白流蘇的聽力受損的緣故,一枚榴彈在距離她極近的地方爆炸,雖然只是擦掉了她一塊皮膚,可是卻讓她的聽力受到了損傷。她正欲繼續詰問,錢泰忽然大勝喊道:“小鬼子又攻上來了,最少兩個大隊!”
戰斗再次打響了,而這一次,日軍的進攻寬度更廣了。兩個大隊的鬼子排成五排散兵線,以疏松的隊形再次發動了進攻。
照明彈接二連三的升上天空,然后,榴彈的破空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幾秒鐘以后,便是一聲接一聲的劇烈爆炸聲。九二式還有歪脖子機槍的槍聲嘶鳴著,守軍面前的土堆上不時發出讓人心悸的彈頭入土聲、塵土飛揚。
白流蘇背靠著土堆躺著,目光注視著上復往方向,一臉的擔憂。北上軍團本來有五個師的兵力,再加上兵團直屬部隊,總共將近六個師。如果這六個師全部都在彭澤的話,那么馬當防御戰根本沒有任何難題。但是,歐陽云好像生怕日本人不敢打馬當似的,偏偏將堪稱主力的三個師派去了江北。絕對的主力啊,要知道,北上軍團全部的戰車部隊可都隨行了。
很奇怪的一件事,在沒有和歐陽云決裂之前,歐陽云所做的每一件事在白流蘇眼中幾乎都是正確和必須的。然而,自從和他決裂以后,她對歐陽云的一些做法卻一下子理解不了了。是真的無法理解,白流蘇極其想不通的是,學兵的命難道就那么不值錢嗎?沒錯,這樣確實可以達到削弱日軍兵力的效果,但是前提卻是相當的甚至更多學兵的犧牲——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她覺得不值。畢竟,中國還沒到離開學兵軍就滅亡的地步。
兵力嚴重不足,導致整個棉船島的防御就不得不靠雷場還有其它防御手段應急。從上復往一直到水里沉,將近四公里的地方全部是雷區還有人為的沼澤區。這個辦法是不錯,但是真正能起多大的作用,白流蘇表示嚴重的懷疑。
北上軍團帶過來的地雷有限,所謂的雷場縱深不過三十余米而已,日本人只要花一定的時間就能排完——難道說,歐陽云在設置雷場的時候,也是以時限兩小時做計算的嗎?
新的戰斗打響在即,白流蘇這個指揮員的腦海里卻出現了歐陽云的影子。雖說她想的都是歐陽云不好的一面,但是誰知道這是不是由愛生恨呢?
她在想著歐陽云,歐陽云卻沒有時間顧及她。
湖口方向,學十二師留守部隊和第106師團的戰斗也打響了。而最新的情報傳來,日軍長江艦隊被學兵軍炮兵大軍逼退以后,有一部分炮艦并沒有完全撤離,而是護送著十幾艘登陸艦去了上游。
第106師團連續強攻湖口,兵力折損得嚴重,事實上,自都昌的學三十五旅回撤以后,日軍兵力上已經不占優勢了。而且,日軍放棄了從彭浪嶼方向登陸,所以,歐陽云一點也不擔心第106師團可能突破湖口防線。
至于長江艦隊可能在南岸登陸的陸戰隊,才讓歐陽云感到擔憂。留守馬當的兵力還是太少了,為了保證要塞有充足的兵力防守,這一次去陳家灣的炮兵部隊,甚至只派了一個工兵營負責護衛。因為不清楚長江艦隊究竟有多少步兵,而陳家灣只有一個炮團留守,并不足以形成壓倒性火力。所以,是否要從要塞分出部分軍隊出要塞主動迎擊該部日軍,成了讓他頗為猶豫的問題。
這個情報是軍統在望江縣的人無意中偵獲的,因為被棉船島那里的槍炮聲驚動,這個軍統特工意識到茲事體大,立刻向上級匯報,而他的上級則立即匯報給了相應部門,逐層逐級的就反應到了陳誠那里。陳誠沒有藏私,立刻電告給了歐陽云。因為不是自己人偵察到的情報,想要獲得更詳細的信息便沒有可能,歐陽云經過一番計算,最后還是從自己的警衛團中抽調了一個團的娘子軍,在距離馬當炮臺兩公里左右的花屋設置一道防線。
娘子云衛團充當歐陽云的警衛部隊以后,這還是第一次出戰,聯想到小鬼子的一些惡跡,歐陽云其實萬般不愿讓一幫大姑娘去面對窮兇極惡的鬼子。不過,現在他手上可動用的就是娘子云衛團了,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為了穩妥起見,他直接指派劉奎指揮她們,并特別關照劉奎:“事不可為就撤,我希望她們去時多少人回來還是多少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劉奎剛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就意識到了此行的艱難,聽他這么一說,心中不免打鼓。不過,要塞的兵力配備情況他是清楚的,知道這實在是不得已的辦法。他咬咬牙說道:“我盡力而為吧!”
劉奎這話說得明顯的底氣不足,歐陽云聽了愈發不放心,他想了想說道:“你去找陳師昌,找他要要塞炮兵的加密電話,我允許你調用要塞炮進行支援。”
自開戰始,要塞炮就沒有全力發揮過。歐陽云本來是當作一支奇兵留著以預防不測的,現在,卻不得不提前動用了。
劉奎讓自己的副手去召集出戰的娘子團,自己則去找陳師昌。
戰斗打起來以后,參謀長陳師昌就成了指揮部里最忙碌的人。因為要熟悉戰場上每一刻的動態,他幾乎每隔五分鐘就會往前線打一輪電話,而劉奎找到他的時候,正發現他左手拿著一支電話,頸部夾著一支電話,右手在地圖上標注著什么。
陳師昌此刻的臉色很不好,因為此刻與他通話的何正降向他匯報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上復往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