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窩離鬼宅有十里地左右,由于前天下過雨,道路依舊有些泥濘,這從白流蘇衣服上沾染了許多泥土、灰塵就可以看出來。
進入6月,正是萬物生機盎然的時候,如果是白天,四野里滿眼綠色,而晚上,則是萬蟲齊鳴。天上,西北邊掛著一輪彎月,夜風里清清冷冷的,照得歐陽云的心境越發的冰涼,而他的身上,因為太過緊張用力,早已經濕透了。
騎了十幾分鐘,出了一身大汗,經夜風一吹,他的思緒漸漸冷靜下來,問:“有沒有送醫院?”
白流蘇答:“師姐不讓,現在佳姚姐和媚人姐在照顧她。”
想起這兩人都是學醫的,歐陽云稍微放寬了心,想起自己背包中還有一瓶軍方專用的解毒藥丸,于是在心中默禱,顧戀云中的不是氰化鉀之類的化學毒劑。
道路實在不太好走,五公里的路程,歐陽云足足騎了二十五分鐘,其間還摔了兩跤,搞得他和白流蘇皆灰頭土臉的,出現在鬼宅時,說不出的狼狽。
鬼宅自從成為狐瞳訓練場所以后,顧戀云在大門里增加了警衛,在左邊廂房里還增加了一個暗哨。白流蘇和他們對上暗號,門一打開,歐陽云將車子一扔就飛快的跑了進去。
進了院子,見三座墳塋那里蹲了一地的人,堂屋和自己的房間里燈火通明的,他顧不上和狐瞳的人員打招呼,直接走了進去。
房間內,潘媚人正在臉盤里洗著毛巾,陳佳姚則坐在床邊,有些不安的看著躺在床上的顧戀云。
他快步上前,看見顧戀云紅彤彤的臉,拿掉敷在她額頭上的毛巾,把手放在她額角上,覺得燙手得厲害,對陳佳姚說:“佳姚,你去倒杯開水來,摻點冷水。”然后又叫白流蘇去準備些水,越多越好,順便將家里的肥皂全部拿來。他打開自己的背包,從里面找出那瓶解毒藥丸,取出一顆,等陳佳姚將水端過來,捏碎放入其中。藥丸粉末見水就溶,他坐在床邊,將女人的頭抬起放在自己大腿上,將碗湊到她嘴邊,然而,女人好似神志不清似的,牙床緊閉,根本無法把水灌進去。
潘媚人走近來,輕聲說:“教授,要不要找東西把她的牙齒撬開?”
歐陽云看了她一眼,好似這才發現她的存在似的,說:“我來想辦法。”然后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接著便往顧戀云嘴唇上湊去,看來是想用嘴渡進去。
在他身后的三個女子一見,臉上不由自主的都泛起一片紅云,陳佳姚和潘媚人更羞得轉過身去不敢再看。
顧戀云的牙關咬得緊緊的,歐陽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頂開,然后便將藥水渡了進去。之后,他將她安置好,便帶著三女開始將肥皂融入水中,開始制造肥皂水。肥皂水制好以后,他一邊不停的攪拌著,一邊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大概半個小時以后,室內的氣氛越來越凝重的時候,顧戀云嘴巴張開,發出了一聲囈語:“歐陽——不要!”跟著雙手舞動,好像做著噩夢,正在和誰拼命一樣。
歐陽云松了一口氣,立刻上去抓住她的手,然后柔聲喊道:“戀云,戀云,我在這里。”
三女目睹此景,陳佳姚和白流蘇登時流出淚來,潘媚人看看她們,眼睛眨了眨,也流下了兩行淚水。
顧戀云感覺自己做了個噩夢,這夢黑漆漆的沒有盡頭,黑暗里一只手緊緊的拽住她,不知想把她拽往哪里。忽然,遠處亮起一片燈光,燈光下,黃大江手持手槍,獰笑著朝一個人的背影連開數槍,那人中槍轉身,她驚懼的發現,中槍的竟然是歐陽云…
顧戀云悠悠的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歐陽云那張有些憔悴的臉,還以為兩人是在陰間相見,心中莫名的一酸,正想詢問他們是不是都已經死了,看見他身后站立著的三女,這才知道自己還活著,想起昏迷前的點點滴滴,她舒了一口氣,微笑道:“我還沒有死?”
歐陽云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握住她的手緊了緊,說:“我不會讓你死的——不過,你一代毒王怎么會中毒的?”
她苦笑,正想說話,肚中傳來一陣絞痛,不由“哎喲”一聲叫了起來。
歐陽云:“是傷口中毒還是食物中毒?”
“食物!”她說完這話,便疼得說不出話來。
歐陽云神情卻相對變輕松了,說:“那還好,”然后對白流蘇她們說:“把肥皂水端上來。”
顧戀云嚇了一跳,問:“干嘛?”
“幫你去毒啊!”
“肥皂水能解毒嗎?”
“可以洗胃。”
女人這個時候像個孩子,帶點撒嬌的口氣說:“我不要。”
歐陽云則像個家長,哄道:“乖啦,不疼的。”
喝肥皂水確實不疼,不過肥皂水的滋味實在難以下咽,而之后的嘔吐更加讓人傷神、傷身。但是就目前的醫療手段,這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唯一辦法。
于是在歐陽云的脅迫,三女的幫兇下,顧戀云喝了不下于三大臉盤的肥皂水,然后大吐了四次,直吐得她渾身發軟,吐出了膽汁,他這才沒有繼續勉強她。
事實證明,肥皂水的洗胃效果還是不錯的,顧戀云在白流蘇攙扶下去了趟廁所以后,回來的時候肚子已經不疼了。
在她們蹲廁所的時候,歐陽云送走了陳佳姚和顧戀云,然后讓狐瞳成員全部回宿舍休息,他則走進廚房,開始熬起稀飯來。
顧戀云又吐又拉之后,雖然體質很弱,但是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歐陽云熬好稀飯,用只缽子裝了端進房間,說:“來,都吃點稀飯,我肚子也餓了。”看著女人問:“自己能動嗎?要不要喂?”
女人的臉紅了,看了白流蘇一眼說:“少獻殷勤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歐陽云一笑,為她們各自盛了一碗,擱上筷子、咸菜,問白流蘇:“她們經常來嗎?”
白流蘇一愣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兩個結拜姐姐,說:“嗯,經常來看我。”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對顧戀云說:“你們訓練的時候沒被她們看到吧?”
顧戀云經他這話提醒,猛然也意識到了不妥,看著他有些抱歉的說:“我疏忽了。”
狐瞳作為情報組織,對人員的保密要求很高,嚴格的講只能單線聯系。他說:“我也有責任,不應該把訓練基地設在這里,這里雖然不是市區,人員還是太雜了。”想了想又說:“這批人員看來只能留在我們掌控的地區執行反間諜任務了,外派的人員再重新培訓吧。”
顧戀云點點頭。雖然在他們看來,陳佳姚和潘媚人相當于自己人,但是情報人員都是暗地活動的,對于身份的保密程度要求非常的高,一點麻痹大意不得。
歐陽云這段時間很少回鬼宅,也是通過顧戀云這事才得出的感悟,他看著女人說:“說說怎么回事吧?是誰?”“是誰”說完,他的怒氣已經掛上了眉梢,心說如果是小鬼子的話,老子就以牙還牙!冒著再被宋哲元訓斥一回,也要干一票大的。
顧戀云自己都還有點想不通,她放下碗筷,看著他問:“你知道黃大江嗎?”
他搖搖頭。
她看了白流蘇一眼,說:“他才是真正的‘野雞’。”
“哦,”歐陽云摸了摸鼻子,所謂的“野雞”也就是復興社派來北平接受“奉獻金”的特派員,當初他正是冒充了這一身份才騙得了白流蘇的信任。想起過往,他看了看白流蘇,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腹誹:“野雞”這代號也太賤了,怎么不是東北虎這些至少聽起來比較威猛的?
白流蘇從師姐口中早得知了這點,所以并沒有異常情緒表現。她加入沈劍小組,本來就是因為個人原因,而她從事的一直是“巨盜”工作,心中從沒什么黨國之類的概念,那筆奉獻金對她來說,只是一筆不義之財而已。
《何梅協定》簽署以后,力行社留在河北地區有名有姓的人物全數撤走了,黃大江作為新來不久的特派員,因為還沒被日本特務機關惦記上,所以戴笠讓他留了下來,爭取重建河北地區的特務組織。
顧戀云雖然也是力行社的,但因為她直接對老蔣的侍從室負責,所以她和黃大江并沒有隸屬關系,只是因為她是校級特工,而黃大江僅是尉級,所以她能請黃大江幫忙,獲得自己需要的一些情報。她剛來北平的時候,因為人生地不熟,無奈只得請黃大江提供了一點情報,兩個人之間有了接觸,當黃大江今天留下訊號求見她的時候,她便不好拒絕了。
力行社作為復興社的核心部門,人員的挑選非常嚴格,培訓機制也比較完善,從里面走出來的特工人員都具備相當的忠誠度和反刑訊能力。顧戀云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壓根沒想到黃大江已經變節,故此著了對方的道兒,好在黃大江并不知道她是搞毒藥出身的,身上常備有解毒藥物,否則歐陽云現在見到的將是一具無頭女尸。
黃大江約她見面的地方是一座茶樓,兩個人上樓以后,他要了一壺茶,等茶上來以后,一邊倒茶一邊小聲說:“大事不好,宋老頭可能要成立自治政府。”
宋老頭就是宋哲元,29軍要成立自治政府的事情,她已經從歐陽云口中得知,當下心中不由訕笑,面上裝出還很驚訝的神情,說:“那你向老板匯報沒有?”
黃大江皺起了眉頭,這小子演戲功夫也是一流,很凝重的說:“我不知道這個消息可不可靠,特地找你來求證一下。”
顧戀云知道29軍成立自治政府的事已經得到了老蔣的默認,故此為表忠心,昨天就發出了說明此事的電報,于是很肯定的回道:“可靠。”說完端起茶碗啜飲了一口。
她搞毒出身,對毒物有著相當的敏感,飲了一口茶以后,覺得胃往下一墜立刻覺出不妙,馬上掏出一顆解毒丸丟進嘴里。
黃大江見她飲了一口茶以后,心中開始暗喜,正說著:“這樣的話——”話沒說完,看見她的舉動,立刻知道下毒已經被她發現,心中暗呼這個女人厲害,右手把槍掏了出來。
顧戀云既然知道他有古怪,哪里還能容他拿槍朝自己射擊,右手掏藥丸的時候左手已經捏住了一把飛刀,他的槍才舉出桌面,她的飛刀已經筆直的射中了他的咽喉,同時一個翻滾就想從窗口翻出去。
黃大江咽喉被刺中,憑著本能胡亂開了一槍以后一頭栽倒,一命嗚呼。
槍聲一響,躲藏在茶樓里面的日本人立刻沖了出來。藏平龍竹等人自從四二六慘案發生以后,無時無刻不惦記著砍下歐陽云的腦袋為同胞報仇,誰知道最近卻接到命令,誰也不準對這個帝國仇人不利。同時,讓他們聽命于一個土肥原機關的特工“血櫻”,配合其開展“獵云”行動。而刺殺顧戀云正是“血櫻”給他們下達的第一個命令。由于顧戀云的行蹤比較隱蔽,最近又隱忍不出,藏平龍竹等人便利用早就偵察到的情報,要挾黃大江協助。
也怪黃大江自作孽不可活,作為特工,好色本來就是一大致命弱點,而他勾搭上的女人竟然還是29軍143師師長劉汝明的三姨太。于是,被藏平龍竹等人捉奸在床以后,便完全失去了主動,只能乖乖聽命,結果害人不成,反先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藏平龍竹等人眼見顧戀云喝下了毒茶,便想砍下她的腦袋好讓歐陽云知道日本武士的厲害,于是揮舞著武士刀叫囂著撲了出來。
他們卻低估了顧戀云的實力。她眼見黃大江還有同伙,而且是日本人,心想如果此時跳下去難免要把后背亮給對方,于是心一橫,反而迎了上去。
藏平龍竹此次行動一共帶了兩人,一個就是和他一起捉奸的忍者,另外一個是他的手下。那忍者見顧戀云反撲過來,右手一揮灑出數支毒苦無。
顧戀云哼了一聲,心說和我比暗器,小鬼子你還嫩了點,身子一側往旁邊一躥,右手在地上一撐,左手一把飛刀飛了出去。
那忍者眼見一溜白光射向自己的咽喉,急忙往后就倒。而藏平龍竹和他的手下借此機會,已經撲到離顧戀云不足一米的地方,兩個人很有默契,一個砍頭一個直刺,同時向半蹲在地上的顧戀云身上招呼。
顧戀云此時已經覺得腹中隱隱作痛,頭有些暈,視線有些模糊。毒苦無射中墻壁的“噗噗”聲中,她使勁一咬牙,借助疼痛喚醒神智,身子猛然躥起,摟身撞向了藏平龍竹,右手抽出短劍,不管不顧的從下往上一挑。
藏平龍竹一刀用老,砍在她的身后,想收刀回防已不可能,想要退讓,然后只覺得下體一痛,已經被短劍從下至上劃了一條足有半米長的口子。
顧戀云這劍極其鋒利,這一挑之下竟然將藏平龍竹開膛破肚,只疼得他哀叫連連,偏偏一時死不了。他的手下看見如此慘狀,大吼一聲:“八格!”一刀削向顧戀云的腰間。而那個忍者則取出了肋差,一個飛撲,從上而下往她頭上斬落。
一招得手,顧戀云只覺得頭重腳輕,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再戰的能力,可是情勢所迫,卻不得不拼命反抗。藏平龍竹的血水濺了她一身一臉,她頭也不回,左手抓出一把“一夜夢”一灑,同時屏息往前面一撲。
她這一撲,雖然因為肚子撞到了凳子疼得不行,但是卻躲過了忍者居高臨下的一刀。而剩下的兩個日本人在吸進“一夜夢”以后,立刻全部軟倒在地,昏迷過去。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埋伏有人手,加上自身狀態實在糟糕,不敢久留,翻下茶樓,跌跌撞撞的跑進汽車,憑著堅強的意志,愣是將車開回了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