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寧在素馨的幫助下梳著頭,耳朵聽到兩個內務府的嬤嬤在床邊小聲議論的聲音,簡直快要把頭埋到地上去了。看到她們將那塊白綢捧出去,她臉上的溫度噌噌噌往上升,都熱得可以煮雞蛋了,偏偏素馨和冬青兩個還在紅著臉偷笑!
天啊地啊,以前聽說哥哥嫂子成親后,母親和溫夫人都會去檢查,她還只當趣聞,現在輪到她自己,才明白這是多么的事情。真珍嫂子,我對不起你!!!
都是那個桐英的錯!如果不是他…她回想起昨晚的情形,臉刷的一下又漲紅了。
素馨看到自家姑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忍笑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淑寧嗔她一眼,搖頭道:“沒事沒事。”然后主動拿起梳妝臺上的鑲珠雙喜鈿子,在冬青的幫助下戴到頭上,又拿起把小圓鏡小心地補著粉,掩蓋住淡淡的黑眼圈。
桐英掀起簾子進來問:“好了么?早飯已經備好了。”他已經換好衣裳,整個人精神煥發,笑意盈盈。
淑寧瞄了梳妝匣鏡子里的他一眼,沒說話。桐英笑著走過來,對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她們偷笑著出去了。淑寧恨得牙癢癢:怎么那么快就被他收服了呢?你們可都是和我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啊。
桐英挨近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你惱我了?對不起了,以后我會節制些。”淑寧一輪捶過去:“還說還說,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你這可惡的家伙!”桐英笑得很欠揍地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拳頭,右手拿起一支干凈的眉筆,沾了點胭脂,替淑寧畫起唇來。
淑寧先是一怔,又怕會弄花原本的妝容。只好頓住不動,等他畫完了,看看鏡子,居然很好看。她懷疑地瞄了桐英一眼:這小子莫非經驗豐富?
桐英看明白她眼神的意思,忙道:“你也知道我最擅長什么,畫畫,而且還是人物畫。這美人啊仙姑啊,畫唇的時候多了,當然知道該怎么畫。我可是很正經很正經地人。”
“你要是正經就沒人不正經了!”淑寧想,“先聽著吧,若是敢撒謊。背地里勾三搭四、粘花惹草的,哼哼哼…等著瞧。”她瞥了這個新婚丈夫一眼。
看到她那一眼,桐英忽然感到一股寒氣,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幫著妻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待她梳妝完畢,便扶她站起身來。
淑寧頓了頓,努力忘掉身上不自在的感覺。在桐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才慢慢走到外間。
桌上已經擺開許多糕點了。桐英拿過一碗溫熱的乳汁狀的東西,道:“我聽說你從前在家愛喝羊奶,這個是牛乳,也很好,你嘗嘗?”
牛奶當然好了,現在沒有那些專門產奶的奶牛品種,只能靠普通母牛。牛奶也不容易得呢。淑寧喝了一口,覺得與記憶中地牛奶味道有些不同,不過很香醇。她瞧瞧桐英,倒了半碗在他碗中,道:“你也要喝。先前連著辛苦兩年,跟我好吃好喝可不能比。”
桐英也沒推。笑了笑便仰頭喝光了,又給她夾點心:“這個是鴛鴦玫瑰糕,是宮里賜下來的,你嘗嘗。”
淑寧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滿嘴的玫瑰餡香甜味道,詫異地說:“這時候哪里來的玫瑰花?不是早過了季節么?”桐英道:“還可以用大棚養地,我們其中一個溫泉莊子里,就有幾個玻璃大棚,專門用來種花草,更別說宮里了。昌平那邊可有好幾個皇莊是建在溫泉口上的呢。”
淑寧點點頭,見桐英又夾了一塊湊過來,便又吃了一塊,自己也夾了一塊喂他。
兩人你來我往的,半是玩半是吃,實際上都甜在心里。吃過早飯,喝了口紅棗茶,淑寧忽然想起一件事:“呀,我嘴上的胭脂…”便沒了聲音,直瞪著桐英忽然變大的臉發呆。
桐英舔舔嘴,笑道:“反正都已經糊了,干脆弄干凈些再上吧,嗯?這個也是玫瑰味道地…”話音未落,便被甩了一帕子,然后就看到新婚妻子紅著臉沖回臥房去了。
門外傳來吃吃笑聲,桐英瞪了素馨她們一眼,指指桌上的碗碟,便跟進房間里去。
淑寧重新畫好胭脂,惡狠狠地對他道:“不許你突然偷襲我!尤其是別人面前!”桐英笑嘻嘻地抱住她道:“好好,我以后會注意。”然后香了一口,飛快擋住她的雙手,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快動身吧,今兒要先進宮給太后、皇上、娘娘們請安,然后回王府去會親,事情可多著呢。”
淑寧見他說得有理,也顧不上打情罵俏了,連忙收拾好,便與他一起出了院子,來到垂花門外登車。
這是她第一次坐貝子夫人地馬車,是內務府全新打造的,紅蓋,青緣,青幃,紅,還散發著桐油的味道。車子看著很漂亮,而且是防震的那種,車廂里還有專門用來放暖壺的架子。不過里面的格局擺設不如先前自家用的馬車舒服,淑寧暗暗決定有空時要好好收拾一下車廂。
桐英騎馬,淑寧坐車,在眾隨從的陪伴下往皇宮方向進發。貝子府離地安門比較近,他們便一直沿著什剎海走,跨過三座橋,從皇宮后門地安門進宮。沿著長長地甬道進了神武門,便要下車走路了。桐英有些抱歉地對淑寧道:“若是覺得累,就跟我說一聲,在宮里不好坐車,只好委屈你了。”淑寧笑笑,并不在意,反而對于舊地重游很有些興趣。不過今天她要去的地方,很多都是從前不曾去過的,讓她有了些好奇心。
夫妻二人跟著領路的太監,先到了慈寧宮。這里反而是他們此行目標中最遠的一個,所以淑寧走得有些累了,在宮門外頭略休息了一會兒,才上前求見。
太后還是那付慈眉善目地樣子,不過對淑寧完全沒有印象。只知道這是“簡親王府二小子新娶的媳婦兒”,表現得很慈愛,還給了很不錯地賞賜當見面禮。看得出來,桐英偶爾還是會來討討她歡心地。
倒是太后身邊的明瀾姑姑進來回稟事情時,認出了淑寧,便對太后耳語了一番,太后頓時就冷下臉來。桐英不知何故。便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說笑,太后又被他逗笑了,氣氛方才好些。
淑寧略有所覺,但對于她來說,這位老太太原本就只是位傳說中的人物。身份再高,也跟她沒什么關系,因此并不在意。倒是太后過了一會兒,便問她:“你是從前威遠伯府的女兒吧?明瀾說天行者的傳說sodu從前見過你的。”淑寧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應了聲是。
太后輕輕點了點頭,又道:“你姐姐…是二姐姐吧?叫婉寧地。如今怎么樣了?”淑寧心里有些明白了,便回答說:“二姐姐如今在四貝勒府安然度日,先前重陽節時。家里曾派人去看過她,說是一切安好,最近正在學佛,讓娘家幫著找幾本佛經呢。”
太后輕輕笑了笑:“若是真心的,倒是她的造化了。”便不再談她,略聊幾句,就覺得乏了,桐英很有眼色地拉著妻子告辭。
出得慈寧宮來。桐英忽然握住了淑寧的手,輕聲說了句:“沒事的,有我呢。”淑寧笑笑,她本就沒放在心上,不過桐英地手很暖和。暖得她心也暖了,便任他握著。直到走近乾清宮方才脫開。
讓人報了上去后,沒多久,便走出一個年青女子來,簡單的宮裝,頭上掛著流蘇,正是從前見過一回的名叫璇璣的大宮女。只見她淡淡笑著對他們道:“給貝子爺和夫人請安,皇上如今正在接見大臣呢,兩位請先坐一坐吧。”桐英很客氣地應了,拉了淑寧一把,兩人隨著璇璣來到偏殿的一個小房間里等著。
淑寧認得這是當初頭一回來乾清宮時呆過一陣子地小房間,上次來時,她與桐英正為獲得指婚而努力,這次來,卻已是夫妻。她有些感慨,瞧瞧左右沒人,便告訴了桐英。
桐英笑得彎了眼,拉過她的手便不肯放,淑寧掙了兩下,見掙不脫,也隨他去了。只是桐英還不安分地撓她手心,她便瞪了幾眼,誰知桐英卻擺了個鬼臉出來,她沒忍住,撲嗤一聲笑出來,忙掩了口,側耳去聽外頭,見沒什么動靜,方才松了口氣,又瞪了桐英,偏他還是笑嘻嘻的。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嚇了兩人一跳,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然后便聽到隱隱約約罵人地聲音。桐英略皺了皺眉,飛快說了句“是皇上”,便走到門邊,朝外頭招了招手。淑寧看到門口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小太監。
桐英問那小太監:“小萬子,方才是西暖閣那邊傳來的聲音么?發生什么事了?”小萬子探頭瞧了瞧,小聲道:“奴才不知,好像是哪位大人惹皇上生氣了。”桐英揮揮手,讓他離開了,回過頭來苦笑道:“看來我們要等很久了。”
果然,他們等了足有半個時辰,才來了位中年太監。桐英迎上去問好:“李諳達,皇上可有空見我們了?”那李諳達卻臉帶歉意地笑道:“真對不住,貝子爺,只怕皇上今兒沒空見二位了,不過來日方長,您也別放在心上。”桐英也沒在意,只是悄聲打聽西暖閣里發生了什么事。那李諳達嘆息一聲,瞧瞧外頭沒人,便小聲道:“今兒一早萬歲爺就心情不好,康王府來人說,康親王老病犯了。”
桐英一臉詫異:“不會吧?不是聽太醫說已經沒事了么?昨兒我成親,巴爾圖還來過喝喜酒呢。那時他明明說老王爺身體沒事啊。”李諳達嘆道:“就是昨兒半夜里犯的病,說是被痰給迷住了。太醫先前回報,說康親王年紀大了,上次出征時已經撐不住,若不是帶了那株老參,還不知能不能捱到今日呢,只是如今著實是病得重了,只能盡力而為。皇上心里難受,接著又有折子說黑龍江發大水,偏偏江南那邊又有災,因此便發了火。”
桐英微微皺了皺眉,笑著向李諳達道謝,又悄悄塞給他一樣東西:“上回你說腿疼,想找些好藥,我這個是朋友家的祖傳秘方兒,專治腿風的,李諳達試試吧。”對方笑著袖了,嘴里說著謝,掉頭瞧了淑寧幾眼。
淑寧本來聽了他們的話,正為絮絮擔心,收到桐英的眼色,忙笑著向李諳達問了好。那李諳達倒是個和氣的,笑著說:“夫人娘家父親是在直省任參政道地吧?方才皇上還對大臣們說起,直隸也是連年有災,但布政司的官員懂得興修水利,因此糧食收成不少。江南三省鬧災,官員卻只管向朝廷要錢,因此很生氣呢。”
桐英拉過淑寧,又再向他道謝,李諳達笑著擺擺手,出去了。
淑寧隨桐英出殿外,才慢慢消化了方才聽到的消息。看來父親的前景看好呢,只是他現在已經快要任滿了,下一個任命會是在哪里?希望不要進朝,現在京中的官員,能獨善其身,不被卷進朋黨地人,真的不多。與其被這些討厭地事纏上,倒不如在外地做官呢。最好是留在直隸,離京城近,又有些距離。
桐英拉了拉她的手,她才發現已經走到一處不認識的宮門前:“這是哪里?”桐英道:“是永壽宮啊,咱們先跟惠妃娘娘請安吧。”
照規矩,他們只需要拜訪幾宮主位就行了,不需要每個妃嬪處都要去,不然一天都去不完。惠妃與榮妃處,只是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很快退出來了,到了宜妃所居的翊坤宮時,淑寧很意外地發現,宜妃居然表現出很熱情的態度。
聽得宜妃與桐英的交談,她才知道,原來在西北大戰時,五阿哥被炮彈碎片擊傷,又驚了馬,差點摔下來。桐英當時因負責帶路,就在他身邊,便拉了一把,算是救了他一命。可回京后,五阿哥因臉上受傷,一直不愛出門,又是桐英送去一種很管用的藥膏,現在五阿哥臉上的傷已好了許多。
為什么先前沒聽二房那邊有消息傳來呢?難道因為不是好事,所以媛寧也沒打算跟親戚們提起?奇怪的是,這種事應該很多人知道才對,怎么大軍回師好幾個月了,她也沒聽到些風聲?
宜妃對桐英很是感激,就算知道淑寧是她曾經非常討厭的人的妹妹,也因她成了桐英的妻子,而表現出十足善意,賞的東西也很大方,居然有一對名貴的碧玉鐲子。她還對桐英道:“如今五阿哥整天呆在府里不肯見外人,總不是辦法,其實他那傷也沒什么。你若是有空,就多他吧,他對你是不會避而不見的。”桐英應了,說了一會兒話,也退了出來。
淑寧盯著桐英,有些不敢相信。她記起來了,歷史上的五阿哥好像真的有毀過容啊,可方才聽起來似乎傷勢并不重,這是哪里來的蝴蝶啊?
桐英瞧見她的眼神,笑了,左右瞧瞧,小聲對她說:“那藥膏是四阿哥收羅來的,只是五阿哥一直避著他,怕不肯受,才借我的名義罷了。再過些日子,我把消息悄悄透露給五阿哥,也好讓他們兄弟和好。”
淑寧張了張口,不由得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