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嚇了一跳,連忙跳到一邊去,那茶碗在地上摔得粉水濺了淑寧半個衣腳。淑寧有些生氣,道:“二姐姐這是在做什么?”說完,她才看到婉寧一個人蜷伏在炕上,手捂著腹部,半個身子伏在炕桌上,似乎十分痛苦。
婉寧抬頭看了才知道罵錯了人,連忙道:“三妹妹,對不起,我沒看清是你,沒傷著吧?”淑寧見她一臉冷汗,想到她也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沒傷著,便沒再怪罪她,反而上前問:“二姐姐這是怎么了,這么痛么?”
婉寧扁扁嘴:“很痛啊,又冷又痛!我這輩子為什么要做女人!”然后又伏下身去,微微喘著氣,時不時地呻吟兩聲。
淑寧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試過像她這樣痛法,頂多只是有些不舒服、行動不方便罷了,因此沒什么這方面的經驗,看她痛得這樣,也有些慌了,周圍望了一眼,便要拿起炕桌上的茶壺倒茶,碰碰壺身,是熱的,但揭開壺蓋后,卻發現里頭是綠茶。她雖然不是婦科專家,卻也知道這種特殊時期不該喝綠茶,便問:“二姐姐這里可有其他喝的東西?你現在可不該喝這茶。”
婉寧吸了口氣,道:“沒了,我叫人拿熱水去了。難道外頭一個人也沒有?”淑寧便道:“我到大院里,馬上就回來,二姐姐忍著些吧。”她匆匆到了繡院,要了壺白開水,又叫人去煮碗紅糖水來。回到婉寧的小院時,正好聽到俏云回來了。
婉寧在那里不停地對俏云念著:“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快疼死了!煙云又不知跑去哪里,我連杯熱水都沒得喝…”俏云邊把一個牛皮水袋按到婉寧腹部之上,邊道:“是我不好,姑娘別生氣,我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這個水袋地,現在舒服些了么?”她見婉寧似乎稍稍舒展了眉頭,才繼續道:“煙云原本是在這里的。因我叫她去熬太醫開的藥。她才會不在。只是我交待月荷要留下來侍候姑娘的。如今怎么不見人影?”
婉寧閉著眼,道:“她有事走開了。你叫煙云熬藥做什么?我早說了那個藥難喝死了,我才不要喝呢!”俏云低頭替她揉著腹部,好生勸道:“良藥苦口,姑娘還是喝一點吧,喝了會好受些。”婉寧只是搖頭。
淑寧走到桌邊,倒了杯熱水給婉寧。道:“二姐姐先喝幾口吧,我已叫人去煮紅糖水了。”婉寧喝了一口,抱著那水袋靠在墻上,覺得好受些了。淑寧悄悄問俏云:“二姐姐每個月都是這樣么?”俏云搖搖頭:“從前一向沒什么的,只是從去年夏天開始,頭幾天總是難過些,但疼成這樣,是今年才有的事。”婉寧聽了這話。眼圈一紅。道:“我這輩子為什么要做女人?”俏云在一旁不停地安慰她。
淑寧覺得有些尷尬,便道:“二姐姐既然身體欠安,還是好生歇著吧。我改天再來看你。”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婉寧拉住了手:“好妹妹,你多陪我一會兒吧,如今都沒人肯陪我。”
淑寧尷尬地望望俏云,俏云只是笑笑,道:“三姑娘慢坐,我她們煮好紅糖水沒有。”然后便出去了。
淑寧只好坐到另一邊炕上,陪婉寧傻坐著,偶爾說些話,婉寧卻只是“嗯”“啊”“是嗎”,有些應付的意味,心思卻不知飛到哪里去了。淑寧不禁心下著惱:你既然要我留下陪你,干嘛還擺一副不情愿搭理我的樣子?
她坐了一會兒,又起身要走。婉寧這時卻換了態度,臉上帶著委屈,長長地睫毛一顫,便落下幾顆淚珠兒來。她哀求道:“三妹妹,你多陪我說說話吧。”淑寧見她一副可憐樣兒,便勉強留下了。
婉寧開始訴苦:“你說我原本好好地,怎么會突然痛成這樣?我足足痛了兩天了!如果以后每個月都要忍受這些,我可怎么辦呢?”淑寧道:“這種事各人有各人地狀況,姐姐既請了太醫,就好好遵醫囑吃藥,平時飲食注意些,再者,就是要盡量保持心情愉快,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婉寧眼光瞥向右下方,幽幽地道:“我如今過著這樣的日子,怎么還會心情愉快?”淑寧不知如何去回答,便只是沉默著。
婉寧用眼角余光瞥了淑寧一眼,咬咬唇,道:“三妹妹,你知道,我一向當你是親妹妹一樣的,有些話…我也不怕對你說。只是請你不要告訴人去,不然,只怕我小命難保。”她長睫毛顫了幾顫,又落下幾滴淚來。
淑寧不禁有些黑線,但這種狀態下,她又不好走人,只好硬著頭皮道:“二姐姐有話請講。”
婉寧幽幽嘆了一聲,直把淑寧的雞皮疙瘩都挑起來了,才聽得她道:“其實你也知道我的心事,我心里一直都有一個人。只可惜,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我在這里受苦受罪,他卻陷在溫柔鄉里不可自拔,我一想起,就心痛難忍。”
淑寧猜她指的應該是四阿哥。四阿哥年前新娶了一位側室,姓李,聽說跟大堂嫂李氏還有點沾親帶故,氏當時還特地送了大禮去賀呢。但她聽著婉寧這話,卻覺得身上發冷。
婉寧又嘆了一聲,繼續道:“其實我也明白,感情這種事是不能勉強地,他既對我無心,我也不是那等死纏爛打的人,只好告訴自己,一定要把他忘掉。”
阿彌陀佛,如果你真忘得掉,那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可是,多年的鐘情,卻換來一場空,我實在不甘心!無論如何,我都想再見他一面,只要再見一面就好。我想把心里的話都告訴他,如果他聽了我地話。還是象原來一樣無情,我也就認了,從此收心養性,再不糾纏于他。”她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條帕子來,揩了揩眼角的淚花,“但是,我如今連門都出不去,連五阿哥來過兩回。都被額娘擋了。我現在。別說是再見他一面。就連傳個信都做不到!難道我就這樣命苦,這一腔深情,就此平白葬送了么?”
她猛地抬頭望向淑寧:“好妹妹,你一定不忍心看我這樣痛苦,對不對?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她邊說,還邊用一雙閃著淚光的美眸緊緊盯著淑寧。仿佛淑寧要是說不個字,她就要撲上來似地。
淑寧一邊聽一邊發寒,心想今天婉寧是得了什么毛病,竟然變得這么瓊瑤?但面對著那雙大眼,她避無可避,只好繼續硬著頭皮道:“我哪里能幫上什么忙呢?我與四阿哥雖說有些沾親帶故,但事實上隔了好幾重呢,我見過他地次數。五個手指頭就能數過來。就算我有心幫你,漢馬嘶風帖吧也無能為力啊。”
“只要你肯幫就行。”婉寧一把抓住她的 三嬸是四阿哥長輩。想見他應該很容易,再說,端能跟他見面么?”
淑寧稍稍使了點力,想把手抽回來,卻不成功,只好道:“我們一向不去拜訪四阿哥,他也從來不到府里見我們,至于我哥哥,自從四阿哥開府理事后,他們就很少在學里見面了,你叫我們怎么幫你?”她這話可沒有撒謊啊。
婉寧忙道:“這個我早想好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四阿哥前些天添了一位千金,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我聽到這個消息時,也很為他高興。”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地光茫,繼續道:“三嬸一定會送禮去賀地對不對?能不能順便幫我送一樣東西?”
她從炕角地一個小木箱里取出一只荷包,遞給淑寧道:“這是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趕出來的,送給那孩子,算是為她祈福。你們家在送禮時一起送過去就行,只需略提一提是我專門做的,別的一概不需多講。”
淑寧還是頭一回聽說四阿哥添了個女兒的事,她看了看那荷包,是用大紅綢子做的,上頭用各種顏色鮮艷地絲線繡了許多小馬小狗小花小草,還有許多福壽字,送給女嬰倒是很合適的禮物。但是這種事她實在不想沾手,萬一做成了,婉寧以后都要她幫忙怎么辦?而且,氏肯定不會答應的。
于是,無論婉寧怎么說,她都不肯點頭,給出的原因除了怕大伯母那拉氏知道會責怪之外,還有這種私相授受的事不是閨閣中人該做的。婉寧暗中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心想這丫頭雖然一向木訥保守,但很容易心軟,這回怎么不肯上鉤?難道是方才自己哪里演得不好么?如果自家母親肯答應,她何必要費那么多功夫?只是送個禮而已,哪里談得上什么私相授受?!
淑寧一再推托,婉寧心中惱火,但幸好她還記得自己要維持的形象,沒有表現出來,反而露出傷心難過的神色:“你真地不肯幫我么?這于你只是舉手之勞罷了,甚至不用你去做,只要吩咐一聲就好,為什么…你就不肯幫我呢?”
“不肯幫婉姐姐什么事?”絮絮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月荷。
婉寧見了她,眼珠子一轉,便顫出幾滴淚來,難過地道:“我想托三妹妹辦一件事,很容易就能做好,可三妹妹卻不愿意。罷了,我也不勉強你,只好繼續一個人傷心難過了。”
絮絮不知她說地是什么事,但見她哭得這樣可憐,心便軟了,對淑寧道:“淑妹妹,如果婉姐姐所托的事不難辦到,你就答應了她吧。”
還不等淑寧說話,婉寧便在一旁補了一句:“絮絮表妹不用多說了,其實我心里有數。我往日與三妹妹本就不太親近,剛才又不小心,得罪了她,我雖不是有意的,但三妹妹心里難免會怪我。這本是人之常情。”她把眼睛斜向右下方,神情楚楚可憐。
絮絮有些疑惑地望望淑寧,月荷這時卻插話了:“三姑娘,我們姑娘若真得罪了你,也不是故意地,請你不要怪她。”
這是什么意思?!淑寧皺了皺眉,看了看婉寧和月荷兩人。她知道這下是推不掉了,不過,也并不意味著她就會任她們擺布!她道:“好吧,我答應二姐姐,但是,我們要先說好,我只是去試試,卻不保證一定能做成。若是沒法送出去,二姐姐可不能怪我。”
婉寧卻只管高興:“只要你答應去做就行!拜托你了。”說罷把荷包塞進她手里。
淑寧收了荷包,卻有些不太甘心,她往旁邊讓了讓,空出位子給絮絮坐下,然后瞄了瞄月荷,道:“方才二姐姐到外找人,卻不見月荷姐姐,不知你去了哪里?”
月荷只是柔柔一笑,低頭不語。婉寧卻道:“三妹妹有所不知,我在房里生病,那個何嬤嬤還不肯罷休,總是來騷擾我。多虧了月荷,她向何嬤嬤請教規矩,受了許多折磨,何嬤嬤才沒再來打攪我。只是苦了月荷了。”她輕輕拉過月荷的手,感激地望著她,月荷只是淡淡笑著。
絮絮卻有些擔心:“那個何嬤嬤,要待到什么時候才走?”婉寧悶悶地道:“我都學了快一年了,本來一年就期滿的,可是我額娘說想多留何嬤嬤幾個月。”絮絮也擔著心,若是母親寫信來說讓自己跟著學怎么辦?于是兩人各自發起愁來。
淑寧望了幾眼月荷,抿抿嘴,便借口說還有事,告辭了。
出得門來,卻看到俏云端著個碗站在廊下,面無表情。淑寧叫了她一聲,她才微微笑道:“三姑娘這就要走了么?有空常來玩。”她瞥見淑寧手中的荷包,嘆了口氣道:“我們姑娘花了一個多月功夫才繡好的,請三姑娘多費點心吧。”然后便端著碗進門去了。
回到槐院,淑寧看到氏正與二嫫商量著什么事,似乎很高興的樣子,便上前去請安。氏笑道:“你來得正好,我剛知道四阿哥添了個女兒,本來還以為要再過十來天才會生呢,幸好東西都早早預備下了。只是給宋格格的東西,我不知該選哪一樣好,你幫著瞧瞧?”
淑寧幫著挑了挑,最后選定幾樣藥材、兩個玉牌并四塊上好的衣料,便連同送給新生兒的禮物包了兩個包袱,預備送到南瓜胡同去。
淑寧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把婉寧的荷包送過去。氏回頭看見她拿著個荷包發呆,便問是怎么回事。
聽完女兒的敘述后,氏拿過荷包看了看,道:“倒還看得過眼,憑她才學了兩三年的本事,算是不錯了。”看著看著,她覺得荷包里似乎有東西,便打開拿了出來。原來是一方白絹帕,上頭用黑色絲線繡著蒼蠅大小的字,密密麻麻,組成一整篇消災祈福的佛經經文。氏嘆道:“這才是投其所好呢,二丫頭還真是用了心思。”
淑寧這時才知道荷包里還有文章,心想婉寧說的做了三天三夜是胡扯,俏云說的一個多月才是真正花的時間吧?看來婉寧早有準備了。
氏把經帕收回荷包里,想了想,道:“你收回去吧,過幾天跟二丫頭說沒法送出去,還給她就是。雖然她很用心,但這種事不該由我們來做。四阿哥才得了女兒,我做姨的卻替個年輕女孩子送荷包給他,我們成了什么人了?他幾個媳婦知道了,還不知會怎么怨我們呢。”
淑寧深以為然,便把荷包收回去,與母親說了幾句閑話后,回房去了。而氏則命二盡快將禮物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