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久病初愈,身上穿得相當厚實,一件黑領褐底金祅,下系絨呢馬面裙,身上圍著厚厚的斗篷,和旁邊穿一身秋香色湖綢春裝衫裙的女兒相比,仿佛是生活在不同的季節里似的。
氏早已帶了兒女在前院迎接了,一見她母女二人,就上前笑道:“可算是來了,我就料著你們該是今天才到的,一早派了好幾撥人去打探,眼著著酉時了,你們再不來,我可要急了呢。”
周家母女都笑著問好,氏見周夫人臉上有疲態,忙道:“咱們兩家是通家的交情了,很不必立這些大規矩,橫豎周大人沒來,我家那位前些天又進京去了,干脆直接進內院去說話吧。你們趕了一天路,想必也累了。”
周夫人聽了,也沒推辭,跟著氏到了二院正房。氏提前一天叫人燒了左屋的炕,如今溫度正好,便請周夫人坐到炕上,背靠著一疊墊子,輕輕蓋了一張薄毯,又讓人擺茶水點心。她笑意盈盈地對周夫人說:“如何?這樣暖和自在多了吧?你別拘束,就當在自己家里一般。”
周夫人謝過,又讓女兒正式拜見氏,氏夸了周茵蘭幾句,讓自家幾個孩子也來拜見周夫人。
周夫人見了端寧,贊一聲“越來越有大人樣了,日后定有大出息”,見了淑寧,則是“比上次見你時又長高了”,但對于兩個小男孩,她倒是很喜歡。拉著他們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其中送給賢寧地見面禮,比端寧淑寧小寶三人還多了幾個銀錁子。
氏與小劉氏聽見,都在嘴上謙讓一番,實際上各自在心里高興得很。行過禮,小劉氏帶了兩個孩子下去,其他人便正經坐下說話。首先提的當然是周夫人的身體狀況,這才得知她現在比先前好了許多。飯也吃得多了。精神好時。還能在家中院子里自行走上一兩圈。氏母子也很為她高興。
談著談著,就說起了周茵蘭的未婚夫婿。端寧道:“我在京里曾見過范兄,端得是一表人材,最最難得的是才學品行都好,待人接物,極有大家風范。那范家也是世代書香了,我聽說他家還有一個侄兒也是今科應考。中了三甲,得了個同進士出身。有好事者給他家作了個對聯,叫‘一家三進士,父子兩翰林’。周家妹妹進了那樣的人家,自然是不用愁的。”
氏也跟著說了幾句好話,那周夫人聽了自然是開心的,周茵蘭飛紅了臉,低頭不語。幸好她素來是個大方地姑娘。若是換了那些臉皮薄地古代女子。早就羞得躲開去了。
淑寧不忍見她窘迫,便岔開話題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廚房看看有什么菜。今兒晚上周伯母周姐姐也嘗嘗我地手藝如何?”氏也對周夫人說:“我一時高興,竟忘了這事了。你喜歡吃什么盡管說,叫淑丫頭做去,她如今就愛搗鼓這些。”周夫人道:“那可得好好嘗嘗,不如讓我們茵蘭也去幫個忙,她學這個也有一年了,做的菜還勉強能入口,只是比不得淑姑娘的巧手。”
“這話可不敢當,這丫頭也不過是學著玩罷了。”氏謙讓兩句,便讓淑寧她們下去了。
淑寧先帶周茵蘭到自己院里,去了釵環,才領著她到了后院的大廚房。
這里是一排四間屋子,其他三間小些的,分別是食材間、廚具間和柴房。最大的那間才是廚房,左右兩端各有一扇門,方便人員出入。這樣的安排,卻是淑寧插手建議地。
周茵蘭一進廚房,便看到東邊一排四個大灶,沿墻放了許多調料罐子,墻上釘了上過漆的木板,上頭吊有許多勺子竹夾罩籬之類的用具,有幾個廚子正在做晚飯。南北各有一張大案,北邊放的是準備好的各種肉菜材料,南邊的案板小一些,放的是三個砧板和刀具等物,一旁的空位上,砌了個水池子。西邊卻是另外空出一塊地來,盤了一大一小兩個灶,一邊地案上放了兩個小瓦爐,廚具調料也都應有盡有。整間廚房都很干凈,地上也沒有積水,人們把要丟地東西都棄在兩個專門的大桶里,廢水也要倒到外頭的排水溝中。
淑寧指著西邊地案臺道:“那里便是我平日學廚的地方。本來我的院子里也有個小灶,只是那里地方小,燒個水煮個茶或蒸個點心還行,如今要正經做菜,那里的東西都不齊全,只好請姐姐到大廚房來。地方朊臟,還請你不要見怪。”
周茵蘭不在意地道:“這已經很干凈了。不瞞你說,我在家里也是用大廚房學做菜的,但總覺得到處都是油污,你這里卻很好。”淑寧笑笑,便取出兩件圍裙來,讓她換上。
周茵蘭見那圍裙如同半件罩衫似的,連著袖子,只在身后用兩根帶子系上,袖口處也用細帶系緊,穿上后,身上衣服的袖子一點不露,前襟也被遮得密密實實,再不怕會濺上油污,做事也利落,便笑問:“你怎么想出這個”淑寧便道:“是見了伯父家的姐姐做的圍裙,才想 原來婉寧先前在家里學廚,嫌那些傳統的圍裙難看,便自己做了幾件西式的,又做了袖套和廚師帽。淑寧見了,雖然對那些白綢子繡花荷葉邊的圍裙有些不以為然,卻被袖套引起了穿越前的回憶,做出了這種連袖子的圍裙來。婉寧沒起疑心,還以為這個堂妹真的是根據她的“發明”做出新式圍裙來,便也學著做了,仍舊在上頭添繡花和荷葉邊。
互相幫著穿好圍裙,淑寧請周茵蘭先挑食材。周茵蘭略一斟酌,挑了豆腐、白菜、芹菜、蘿卜、花生、海米以及一小塊精肉便罷,淑寧瞧著有些清淡。請她多挑些,周茵蘭道:“家母的病在飲食上是要多加小心地,妹妹看著愛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不必顧慮我。”
淑寧聽了,也不多說,想到周夫人是有心臟病的,當日陳老太醫隱約提過這類病人應該避免吃些什么,又應該多吃什么。時間有些久了。她只大概記得一些。便根據記憶挑了要用的材料。
她要做的是拌五絲、魚香茄子煲、棗仁燉子雞和黃豆排骨湯,另外再熬一鍋花生紅棗粥。把粥和湯都放上爐子以后,她便開始準備那“五絲”,分別是青椒絲、豆腐皮絲、粉絲、干海帶絲和胡蘿卜絲,其實如果有新鮮海帶會更好,可惜家里只有一點好不容易弄到的干海帶,只好將就了。
另一邊。周茵蘭做的是花生拌菜、海米燒蘿卜、素燒香菇和肉末白菜燉豆腐,另外做了點蒜泥預備拌菜吃。她要把菜拿到砧板那邊切時,有個媳婦子提醒她,三個砧板各有不同的用途,一個剁骨頭,一個切生食,一個是切熟食的,請她記得認清楚。周茵蘭有些詫異。但想到這里頭也有些道理。便入鄉隨俗了。
她無意中看到淑寧在熬粥,才醒覺過來,趕忙揀了幾樣材料。做了個玉米綠豆粥。她只顧著菜了,卻忘了主食,很有些不好意思。
等燉豆腐燒開地時候,她才空出手來,觀察淑寧地動作,看著看著,便道:“淑妹妹原來也知道食療,我看你選地菜色,都是適合家母食用的,而且很有些益處,淑妹妹真是有心了。”
淑寧笑著說:“我曾經聽一位老太醫說過一些,但其實已經不太記得了,若有哪樣不對的,姐姐可要告訴我。”
周茵蘭道:“全都是好的,我記得無塵道長說過幾十樣食療菜式,妹妹做的全在里頭困獸都市5200呢。”
淑寧暗暗松了口氣,看來自己沒有記錯,又問:“這位無塵道長,就是給周伯母治病那位么?先前到你們家去探病時,一直沒機會拜見,如果有機會見一見就好了,他一定是位醫術極高明的大夫。”
周茵蘭嘆道:“他的醫術地確高明,可惜看破了紅塵,對于俗世中的事不太在乎,在保定也只是過冬而已,本來他是打算開春就走的,為了家母的病,才推遲了行程,但前些天已經告辭了。”
淑寧問是怎么回事,周茵蘭便答道:“他本是世代行醫人家出身,聽說在家鄉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醫。有人薦他入京考太醫院,他帶著妻子赴考,誰知途中遇上歹人,他遭受喪妻之痛,從此看破紅塵,拋卻功名利祿,出家做了道士,也不回家鄉,只是云游四方,遇到病人,便治一治。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家實在幸運,若不是家父偶而助人一臂之力,又怎么請到他來家?若他沒有來,家母卻又該怎么辦?”
淑寧也跟著唏噓一番,又安慰她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伯母福大命大,日后定然會安安穩穩的,姐姐不必想太多了。”
周茵蘭笑笑,瞥見豆腐燒開了,忙過去揭開了鍋蓋。
這一頓飯大家都吃得極開心。氏顧慮到周家是詩禮傳家,極重禮法,沒有讓小劉氏與兒子們上桌,只讓女兒陪席。兩對母女本就熟識,行事自然也少了許多忌諱。兩個女孩子一齊做了七菜一湯,外加兩樣粥品,一個人的菜精爽可口,另一個的菜則是濃淡相宜,相較之下,居然平分秋色。
飯后氏大大夸獎了周茵蘭地手藝,說她既熟讀詩書,又精于廚藝,實在是難得地好姑娘。周夫人卻說自家女兒的本事比不上淑寧,一再謙讓。
淑寧眼看著兩個做娘的謙虛來謙虛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低頭遮掩時,卻瞥見周茵蘭也在暗暗忍笑。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得一起笑了,因為多年不見而隱約橫在兩人中間地生疏感,似乎消散了許多。
氏考慮到周夫人趕路辛苦,明日又還要再上路,便早早讓她回房休息了。周家母女下榻在芷蘭院,周茵蘭侍候母親睡下后,正想到院中消乏一下,卻看到淑寧在院外對她招手。
淑寧跟著周茵蘭進了房間,拿出一對荷包。對她說:“過些天你大喜,我身上有孝,沒法去恭賀,趁現在先把禮物送給你吧 周茵蘭略紅了臉,道過謝后接過了荷包。見那兩只荷包都是巴掌大小,用赭紅色錦緞做成,上頭用十幾二十種顏色的絲線各繡了一只大彩蝶,竹工精湛。還用金線勾了邊。彩碟周圍竹了許多小花點綴。翻過面來,卻是各有一朵大牡丹,圍著幾只小蝴蝶。兩只荷包,不論是單只還是組合,不是雙花、雙蝶,就是蝶戀花地圖案,很有心思。
她正要贊美一番。卻感覺到荷包里似乎有東西,拿出來一看,居然是一對白玉蝠花簪。通體無瑕的白玉,雕成蝙蝠和花朵的樣子,雕工算不上很精巧,卻別有一種古樸雅致的氣韻。
周茵蘭一看那玉質,便知不是凡品,忙推道:“這簪子太貴重了。我不敢收。只有荷包便盡夠了,妹妹把簪子收回去吧。”
淑寧卻搖頭道:“我們自小認識,算算也有八九年了。送你一對簪子又有什么要緊?我的東西不多,能配得上你的只有這個,而且又是一對的,這玉雖然好,也沒有貴重到你戴不起的地步,你就別客氣了。”
周茵蘭聽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不過她又起身去尋自己地首飾盒,道:“我既收了你地重禮,總要還禮才是。”
淑寧不禁好笑,忙攔住她:“我是送你大婚地賀禮,你還什么禮啊?”周茵蘭想想也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淑寧便道:“罷了,我不跟你客氣,等我過生日時,你送我一份厚禮就是。”周茵蘭忙笑著應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淑寧才告辭了。回院子時,經過正院,她便進去向母親請安。一進門卻嚇了一跳,氏呆坐在桌前,臉上猶帶淚痕。
淑寧忙問她怎么了,氏起初不說話,后來女兒問得緊了,她才開口答道:“先前與你周伯母談起她的病,那種種癥狀,我都覺得耳熟,后來才想起,當年先皇后娘娘,也是得的這個病,只是沒有你周伯母那樣的運氣,碰上個好大夫,又有祖傳的方子。”
原來是這樣,淑寧只好輕輕安慰母親,道:“這也是因緣際會罷了,就算娘娘當年也知道那位無塵道長,只怕也未必會請他來治啊。”氏搖搖頭,將從周夫人那里聽到的事詳細告訴了女兒。
原來那位無塵道長,當初上京考太醫院的時間,就在皇后過世前兩年。他帶著妻子上路,遇到幾位官眷,因其中一位夫人與他妻子一見如故,對方便邀他同行。沒想到因為對方衣飾華麗,引來了幾個路匪。他妻子在混亂中被砍傷,又受了驚嚇,從此一病不起,香消玉隕了。那無塵心如死灰,才會出家做了道士。
氏紅了眼圈,道:“你道那家官眷是誰家地?居然就是陳良本大人的幾位夫人!雖說他對你父親有知遇之恩,但我總忍不住想,如果當年無塵道長不是遇到他家的人,說不定已經當上了太醫,娘娘也就不會…”
她說到后頭已經開始哽咽了,淑寧忙給她遞了塊帕子,柔聲道:“額娘是因為與娘娘疏遠了,心中愧疚,才會鉆了牛角尖。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呢?如果當年無塵道長夫妻沒遇上陳家的人,順利進了京,誰又知道他能不能進太醫院?女兒雖然不懂事,也知道那里不是光憑醫術好就能進的地方;就算他真當上了太醫,憑他的資歷,能不能為娘娘治病還是未知呢;更何況,就算他能為娘娘治病,誰又知道他能讓娘娘拖上幾年?要知道,人人心里都明白,周夫人的病是治不好的,不過是能延長幾年壽命罷了。”
氏也覺得女兒地話有道理,便慢慢收了淚,道:“我只是一時忍不住罷了,那畢竟已經過去了。”
淑寧勸了幾句,又想起另一件事:“額娘方才說娘娘地病癥與周夫人相近,不知家還有沒有別人得這個病?”心臟病,貌似可能造成家族遺傳的。
氏想了想,道:“我一個姑姑似乎有類似的病,還有你外叔祖地一個孫子聽說身體也不太好。怎么?”淑寧道:“不如額娘問周夫人要一份那個方子吧?送回外祖父家去,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呢。當然,我們家也要留一份。”
氏想想也是,便答應了。淑寧陪了母親一會兒,直到她睡下才回到自己院中。
其實方才的話,她心中有數,印象中歷史上皇后去世時,四阿哥已經長得挺大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很小的時候便失去了養母,這當中說不定就是因為陳良本的蝴蝶效應。雖然這個世界看上去還跟原來的歷史差不多,但在許多方面,其實已發生了細小的變化。
在這種變化下,她能否保住自己家庭的平安康樂,保住家人們的幸福呢?
(歷史已經有了變化…那個…假設說…只是假設哈,有時候真的感到挺累的,如果我每個星期申請一天休息,你們會不會pia我?真的只是假設…某l頂著鍋蓋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