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精神比往日都好。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她艱難地挪著身子下床,丈夫早就走上前來,扶著她到梳妝臺前坐好,又親自給她遞帕子洗臉,讓她心里暖暖的,直覺得自己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端寧和淑寧也早早過來向父母請安,略吃些東西,就一同去給祖母請安。
到了老太太屋里,正遇上索綽羅氏出來,她面帶笑容,向他們一家問好,只是略帶些深意地多望了佟氏一眼。
老太太跟兒子說了幾句閑話,再拉著端寧問了下近來的功課,因他們大的要出門,小的要上學,便放他和兩個孩子走了,獨留下佟氏說話。
她一臉慈愛的樣子,問佟氏道:“看來肚子不小了,有五個月了吧?”
佟氏笑道:“是,再有幾天就滿五個月了。”
“身子還好吧?你年紀不小了,自己多當心些,多吃點,多睡點,以后也不用這么勤快地到我這里來請安。人家知道了,還以為我老婆子刻薄媳婦呢。”
“怎么會呢?這是做媳婦的本分。再說,這路也不遠,媳婦多走動走動,日后生產時也有力氣。”
老太太點點頭:“這倒是,年輕時不知道這個理兒,懷了孩子就不愛動,以為這樣是愛惜身體呢,結果生產時沒有力氣,足足折騰了一日,后悔得不行。你知道這個道理就好。”
佟氏含笑點頭。
老太太又喝口茶,清清嗓子道:“說起來,老三這幾個月晚上都在你房里?”
佟氏不明所以,只點頭稱是。
老太太又說了:“難怪,他除了你,屋里就沒人了。以前還有個翠蕊,現在也沒了。那些是是非非我就不說了,但老三升上五品都幾年了,連個妾都沒有,也太不像話。”
她不顧佟氏突然刷白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是以前也就罷了,你如今有了身子,想必也不太方便,把他晾在那里一年半載的,也不是個事兒。你看他們兄弟幾個,屋里何嘗沒個人?就算老四沒納妾,也有幾個通房充充場面。我知道你在外頭一個人料理家事不容易,如今也不好太費神了,干脆我老婆子替你拿個主意吧。”
佟氏嚅嚅道:“額…額娘…”
老太太繼續說下去:“我這屋里的幾個翠,不是我自夸,論人品論相貌,都比外頭一般人家的姑娘強,而且人也知根知底,都是本分能干的。我看…你夫妻倆一向感情好,如果找個太要強的,沒得攪得你家宅不寧,就選個溫柔懂事的,翠英怎么樣?方才我聽你二嫂子說,她常到你們屋里走動,跟你相處得不錯的,想必日后也能妻妾和睦,既這樣,再過幾天就有好日子,索性早些辦了吧,也好早日多個服侍你的人。”
佟氏早被這晴天霹靂打蒙了,心里絞緊了地痛。他們好好的夫妻,怎么可以讓人插進來…怎么可以…
然而,她已經不是當年只能在婆婆面前當應聲蟲的新媳婦了,她跟著丈夫在外多年,不說經歷了風風雨雨,光是這么長時間里當家作主,早已非吳下阿蒙。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擊到了,不過幾個彈指間,她已清醒過來,想到了應對之法。
佟氏強按捺下心中的波濤洶涌,開口道:“額娘說得在理,其實媳婦心里也有這個想法,總覺得虧待了夫君,因此這些年一直暗中留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她看著老太太意外的眼神,又再平靜了點:“只是夫君眼界兒高,一般的女孩子都看不上,才耽誤到今日。但如今不一樣了,額娘心愛的丫環,必定是好的,他定然喜歡。媳婦也只有歡喜的,只是有一樣兒…不得不防。”
老太太皺皺眉頭,問:“什么事?”
“如今可正是國喪期間呢,再怎么說,咱們也是有爵位的人家,怎么能在這種時候辦喜事兒呢?要是叫人參一本,可就不好了。”
老太太不在乎的揮揮手:“這有什么,不擺宴席大辦就是,不然,就先開臉,當個通房,日后再補辦吧。”
佟氏白著一張臉道:“老太太屋里的姑娘,怎么能這么委屈?再說了,就算是通房,也是納小,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夫君如今才得罪了索額圖大人門下的人,略有點兒錯,可不就被人抓住把柄了嗎?到時候就怕他們趁機報復,夫君沒了前程不說,只怕連阿瑪和兄弟們,也要受牽連的。”
老太太早已板起了臉:“既如此,就先放放吧。說起來,都是你的不是。當初老三在奉天犯混,你就該攔著他才是,怎么能幫著他干那起子得罪人的事兒?索額圖是什么人?那是太子爺的親外叔祖!如今你男人得罪了他,連帶著全家人都要跟著受累。若你是個懂事的,也不會有這種事!!”
她也沒了心情,匆匆就打發了佟氏,只管閉目養起神來。
佟氏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只勉強走到門外,有兩個小丫頭上來扶她,走了兩步,看到廊下站著的翠英,心中一股氣就涌了上來,只是顧慮到婆婆還在屋內,便強忍著氣走了。一出院門,就遇上來找她的二嫫,甩開兩個小丫頭,扶著二嫫去了。
翠英目送她遠去,心里也是稍稍松了口氣,旋即又對某個人起了恨意,往日溫柔的面容扭曲了,咬牙切齒地,真狠不得把那人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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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氏回到槐院,摒退左右,單留下二嫫,深呼吸幾下,才緩緩把方才的事說了出來。二嫫大驚:“怎么會這樣?翠英姑娘不是要配二老爺的么?”
佟氏頭一回聽見這個說法,忙問是怎么回事,二嫫就把從其他下人那里打聽到的消息告訴她,然后又說:“聽說二老爺也有這個意思,我還以為老太太已經默許了,怎的忽然說要把翠英許給三老爺呢?”
佟氏低頭想了想,冷笑道:“是了,早上去請安時,正撞上二嫂子從屋里出來,她還對著我笑了笑,想必是她搞的鬼。”
二嫫說道:“如果真是二太太在背后攛唆的,定是她心里嫉妒,又擔心翠英進了門會爭寵,可她又為什么找上我們三房?老爺和太太都沒得罪她呀?”
“哼,她那個人就是這種性子,看不得別人好。我們這兩年跟大房略親近些,她就看我們不順眼了。再說…”佟氏想了想,“大房已有了兩個妾,四房…四弟在外辦差,四弟妹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她沒法盡快把翠英打發掉,才會盯上我們的。”
二嫫有些疑惑:“連三太太和我都能看出二太太不安好心,為什么老太太還要這樣做呢?”
佟氏只是冷笑:“這有什么難明白的,你沒瞧見大房里死了的翠翹、如今的翠萍,二房里的翠珍,我們三房從前的翠蕊,還有如今府里風言風雨傳的跟四弟不清不白的那個翠玉,再加上現在要插到我們屋里的翠英,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么?”
二嫫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這些都是老太太屋里的姑娘,這么說,老太太是故意…”
佟氏沉重地點點頭:“就算沒有二嫂子從中插一腳,老太太遲早也會安個人進來,只不過現在要安的恰好是翠英那個丫頭罷了。”
二嫫皺著眉頭道:“翠英跟二老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老太太就不忌諱?怎么就偏偏挑中她呢?”
“二房已有了個翠珍,還算得寵,沒什么事,老太太不會多派一個人去跟她爭。翠英是自己打錯了主意了。也罷,反正現在是把這個事情壓下來了,且放一邊兒去。只要老爺在國喪期間定下缺,我們立馬走人,就不怕別人再搞鬼。”佟氏拿定了主意。
晚間佟氏對張保說起這件事,雖然滿腹委屈,也是強忍著,還勉強笑著問他,要不要過兩個月給他找一個,接著還有些惋惜地道:“可惜當初陪嫁過來的兩個丫頭,都嫁到外頭去了,不然給了你,也能給我作個臂膀。若那翠英姑娘能入你的眼,自是最好,不然我另尋個貼心可靠的人來侍候你,也好讓家里熱鬧些。”
張保倒不是不心動的,自妻子懷孕以來,他清心寡欲也有些時日了,雖說閨房中自有樂趣,但到底比不上溫香軟玉吸引人。但看到妻子強顏歡笑的模樣,又實在不忍。妻子陪著他吃了幾年苦,若這時候另納新人,實在對不起她。更何況妻子的話,讓他想起了當年的翠蕊,暗暗起了警惕之心。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連侍候多年的翠蕊,一時受了寵,都會得意忘形地傷害他的兒女,又怎知新來的人品性如何?在他心底,到底還是子嗣最要緊。
于是他便憐惜地攬過妻子,柔聲道:“我要妾做什么?有夫人一個就足夠了。你不要擔心,只管好好保養身子,到時候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子。至于納妾的事,我自會去跟額娘說,勸她打消主意的。”
佟氏擔心地說:“你可別為了這事頂撞額娘,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張保笑著安慰她:“我不會這么糊涂,再說了,如今是國喪期間,額娘也不會亂來的。”
他好生安撫著妻子,直到她睡下,才到書房里坐了良久。第二天一早,他就單獨去給母親請安,母子倆談了很久的話。
他們間說了什么沒人知道,只是之后的日子里,老太太沒再向佟氏提起這件事。佟氏也松了一口氣。
淑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經發生過第三者危機,還是每日上課、練習琴棋書畫、做做針線。唯一引起她注意的,就是秋菊最近心情很好,臉上常常帶笑。淑寧問她是否有什么開心事,她只是笑著說是天氣好的緣故。倒是旁邊的巧云聽了她這話,冷笑不已。秋菊白了她一眼,也不跟她吵架,轉身掀起簾子就出去了。
近來婉寧整日在家,很少出門。淑寧問她是什么緣故,她也不說。媛寧偷偷告訴淑寧,婉寧總是拉著權貴子弟出門玩,那些做家長的擔心孩子在國喪期間玩鬧太過,會引起皇家不滿,因此不許他們出門。原還有人帶婉寧參加些文會詩會什么的,但因她年紀太小,別人嫌她礙事,不好以文會的名頭尋歡作樂,也不再請她去了。而婉寧自入宮一次后,也沒再去第二遍,府中甚至有過閑言,只是后來皇太后派人賜了些點心,才把那些流言壓下去。
因為暑日天長,老太太又總是睡覺,婉寧無事可做,便常來上課。作為教室的水閣建在水面上,四周又有風,比其他地方更涼爽,是夏天里極好的避暑場所,連淑寧都喜歡在那里多待些時候。
奇怪的是,近來媛寧性情平和了些,遇到婉寧時,雖然冷嘲熱諷是少不了,但也不象以前那樣,動不動就大罵出口了。
一天午后,已近上課時間了,淑寧和媛寧都在水閣里為等會兒的課作準備,卻看到婉寧大怒而來,一進門坐下,就大聲罵道:“那個可惡的花花公子!休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