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凡用靦腆的表情,含羞帶怯的語氣,惴惴說出醉打皇太孫的經過后,曹毅已經維持瞠目結舌的表情很久很久了。
蕭凡不安的看著他,小心翼翼道:“都說皇家氣度不凡,有包容天下之胸襟,想必太孫殿下應該不會跟我這個草民計較吧?”
曹毅面孔僵硬,聞言不由抽搐了一下面皮,嘶啞著聲音道:“氣度不凡?呵呵…蕭老弟啊,你可知皇家的氣度是靠什么堆砌出來的?千萬條人命,森森的白骨,流成河的鮮血…”
“曹大哥,你可別嚇我…”
“嚇你?哼!因懿文太子之故,當今圣上對太孫極是寵溺,平日里連句重話都舍不得說他,你倒好,劈頭蓋臉拍了他腦門無數次,若被皇上知道…”
蕭凡冷汗下來了,哆嗦著嘴唇道:“沒那么嚴重吧?”
曹毅深深看了他一眼,嘆氣道:“我真是沒看出來,你一副文弱儒雅的樣子,竟干出這么不要命的事,說句實話,你比我有種…”
蕭凡靦腆的道:“曹大哥你謬贊了…”
隨即蕭凡的臉很快垮了下來,現在不是聽表揚的時候,而且聽曹毅話里的意思,他也不太像是表揚自己…
“曹大哥,你說我該怎么辦呢?”蕭凡苦著臉道。
曹毅沉思道:“你剛才說,皇太孫的侍衛們本來刀劍已出鞘,要殺你的,后來被太孫攔下了?而且后來他們就那樣離開了江浦,沒動你一根寒毛?”
“對。”
“如此說來,皇太孫沒對你起殺心啊,否則,你便有一百條小命,也交代在那里了,錦衣親軍校尉,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內高手啊…”
蕭凡一楞,接著茅塞頓開,都說當局者迷,這話果然不假,朱允炆當時沒殺我,這就說明他沒起殺心,那么以后多半也不會殺我的,史書并沒說錯,朱允炆是個仁厚寬容的皇帝,這樣的皇帝是不習慣殺人的,數年后燕王起兵造他的反,他居然還對平反的將領耿炳文說:“勿殺我皇叔,使我背上弒叔的罪名。”
造他反的他都不忍心殺,自己只是拍了他幾下腦門,想必更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想到這里,蕭凡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曹毅看著蕭凡緊張而后又輕松的神色,他眼中飛快閃過幾分復雜之色,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曹毅道:“蕭老弟,上位者的心思捉摸不定,你我今日在這里胡猜,也是做不得準的,也許皇太孫哪天又想起這事兒來,那時你可大事不妙了…”
“曹大哥的意思是?”
曹毅拎起酒壇灌了一大口酒,胡亂擦了擦嘴邊的酒漬,道:“我有一個萬全的法子,可保得你平安無事…”
“什么法子?”
曹毅嘿嘿一笑,抬手往北邊一指,道:“男兒志在天下,你久居陳家,做那寄人籬下的贅婿,終非大丈夫行徑,我見你心思靈巧,智謀超凡,聽老哥哥一句勸,就此離開陳家,往北方去…”
蕭凡心頭一顫,凝神望向曹毅。
曹毅仿佛沒看見蕭凡凝重的目光,徑自道:“我來江浦上任之前,想必你也知道我背后站著什么人,不錯,我昔日受燕王殿下抬舉,數次隨燕王殿下北征殘元,累戰功而升百戶將領,如今燕王雄踞幽燕之地,戍守國門以北,麾下甲士數萬,猛將如云…”
蕭凡打斷了曹毅,靜靜道:“曹大哥的意思,是想讓我投奔燕王?”
曹毅笑道:“正是,男兒生于世間,當建功立業,用雙手給自己博個好前程,燕王麾下猛將雖多,可智謀之士卻奇缺,唯今也只有道衍大師能為燕王分勞解憂,如今天子圣明,三十年前蕩清宇內,然殘元未除,多年來頻頻襲邊,國境戰事尤多,燕王奉皇命戍守北平,為保大明國境安寧,現在正是求賢若渴之時,你若投了燕王,自有大好功名等著你去取,若得燕王殿下抬舉,五年十載必會賜你個官位衣錦還鄉,豈不比你贅居陳家,做個窩囊女婿強上百倍?”
蕭凡滿臉微笑的靜靜聽著,眼皮卻不易察覺的猛跳了幾下。
殘元未除,這大概是冠冕堂皇的表面理由吧,如今朱元璋還活著,燕王的動作不敢太過張揚,只能打著掃除殘元的名號,滿世界搜羅人才,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別人不知道,蕭凡難道還不知道?
按照真正的歷史發展,朱元璋死后,燕王終究還是從侄子朱允炆手中奪過了這錦繡江山,坐穩了皇位,開創了長達二十二年的永樂盛世。
自己應該投奔他嗎?幫他征殘元,幫他鞏固北方,甚至幫他謀朝篡位…
蕭凡忽然笑了,自己只是個平民百姓而已,哪怕真實的身份是穿越者,在這風起云涌的大明朝,難道真可以左右天下政局?憑什么?投不投奔對他們來說,有那么大的意義嗎?前世的時候蕭凡就知道,切莫太高估自己了,這個世界沒有誰是真正的傻子,缺了誰這世界照樣轉,歷史照樣按它劃定的軌跡往前徐徐推動,這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改變的。
“曹大哥,小弟才疏學淺,既無超凡的智謀,也沒有萬夫不當的勇武,燕王麾下皆是智勇之輩,豈能容得下我這樣平庸之人?此事還是暫且放一放吧…”
蕭凡終于還是拒絕了,他并不后悔做這樣的決定,各人有各人的際遇,凡事隨緣便好,他不喜歡太過刻意的去做某件事情,包括投奔燕王,亦是如此。
曹毅深深的盯著蕭凡良久,目光充滿復雜,沉默半晌之后,曹毅終于展顏哈哈一笑,道:“我早看出來了,你小子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罷了,不去就不去吧,北方氣候寒冷干燥,你這弱身子板兒估計熬不下去,若你哪天改變了主意,再來找我便是。”
蕭凡感激的看著他,道:“小弟拒絕了曹大哥一番美意,你會不會怪罪我不識抬舉?”
曹毅眼睛一瞪,豪邁道:“你把你老哥哥看成什么了?咱們既然兄弟相稱,那便是一家人,兄弟之間怎么想的就怎么說,什么抬不抬舉的,你當我是這么蠻不講理的人么?”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放聲大笑,端起酒碗互敬一番,些許不快便煙消云散。
喝得酣暢淋漓之后,蕭凡帶著八分醉意,告辭而去。
曹毅看著蕭凡略有些踉蹌的背影,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良久忽然慨嘆一聲:“還是火候未到啊…”
話中“火候”之意,也不知是說蕭凡,還是說拉攏蕭凡這件事,亦或是另有所指。
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曹毅又皺起了眉,敲著石桌沉吟:“皇太孫…他到江浦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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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了曹毅,蕭凡把精力放在打理醉仙樓上。在其位而謀其政,他知道現在自己是醉仙樓的掌柜,雖然仍是為陳四六打工,可這只是暫時的。
潛龍在淵之時,他需要的,僅僅是一個機會,一個能夠一飛沖天的機會。朱元璋還活著,天下卻已隱隱形成了兩個陣營,——藩王和太孫,不管站到哪一方,現在都不是最好的時機,這也是他拒絕曹毅的主要原因。
黃知縣被奪了權,醉仙樓如今已是賓客滿座,生意興隆,大堂內那個兩丈見方的木臺起了很大作用,說書的唱戲的雜耍的,輪班上場,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每天熱鬧得跟過年似的,當然,客人們錢袋里的銀子也是嘩嘩的流入了陳四六的腰包。
蕭掌柜欣慰的同時,也有了一些淡淡的憂愁。
他愁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
一個還未脫貧的酒樓掌柜,自己還在向小康的道路上拼命奔跑,結果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竟然還養了一個食客。
這讓蕭掌柜悲憤莫名。
食客是一位老道士,他有個人如其名的道號,太虛。
黃知縣與曹毅斗法那兩天,城內風聲四起,政局動蕩,人人惶恐不安,那兩天太虛卻不見了人影,等到風聲平靜,塵埃落定之后,太虛又神奇的出現了。而且這一出現,便賴在醉仙樓不走了,每天舉著他那破幡子滿世界招搖撞騙,晚上回來面無慚色的享受醉仙樓廚子的美食,吃完了便拼兩張飯桌往上一躺,哼著黃色小調沉入夢鄉,日子愜意得連蕭凡都眼紅了。
蕭凡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出家人紅塵修行修得這般愜意,實在是罪過,三清道君會不高興的。
于是在一個打烊后的寒冷夜晚,蕭掌柜坐在了吃飽喝足,正翹著腿剔牙的太虛旁邊,開始跟他談判。
談判的主題只有一個,怎樣讓一個白吃白喝不創造價值的出家人迷途知返。
太虛笑得有點心虛,他也覺得這樣很不好,吃白食吃得太沒名目了,畢竟跟蕭凡非親非故的,人家沒有義務養他。
“要不我教你武功吧,你拜我為師,師傅吃徒弟,天經地義…”太虛恬不知恥的道。
蕭凡嘆氣道:“道長,我不反對學武功,不過跟你學武還是免了吧,我估摸著這么多年,你就嘴皮子上的功夫厲害點兒…”
“你別小看我,我的武功可不是吹的,當年江湖上多少人哭著喊著要拜我為師,我理都不理,當今天下,若論武功排名,唯有我師兄張三豐在我之上…”
蕭凡揮手打斷了太虛的自吹自擂:“好吧,武功的事咱們就別提了,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我看道長在外面坑蒙拐騙也不是個事兒,這樣吧,我給你在醉仙樓找個差事…”
太虛兩眼放光:“什么差事?”
“你的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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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醉仙樓的食客發現大堂與往常有了些許不同。
眾人吃飯喝酒的當口,一名衣著邋遢,神態鬼祟,形如叫花子一般的老道士,老臉堆著笑,正一桌一桌挨個兒的問:“哎,算卦嗎?免費的,醉仙樓新推出的酬賓活動…”
“啊!這位兄臺,貧道觀你印堂發黑,眉間含煞,兄臺,你有兇兆啊!”
“滾你娘的!你才有兇兆,你全家都有兇兆!”
“兄臺莫怒,貧道免費給你畫個桃符吧,不但辟邪,而且避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