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包不高,卻可以縱覽四周,云夢山風景區的建筑也盡收眼底,不過都是被雪掩蓋著,白茫茫一片,陽光雖然有點熱度,也只是把一些樹梢和向陽的地方融化少許,露出塊塊褐色,如同皮膚上略顯瑕疵的斑點。
有風吹過,卷起腳下的一些雪片,曼舞著,葉小曼伸出手,幾片雪花落在手掌上,引得她咯咯嬌笑。凌威笑著提醒:“當心點,別著涼。”
“我可不冷,你看爬上山雖然費力,全身熱乎著呢。”葉小曼仟腰扭動,把手放在凌威的手掌上,果然,她的手掌熱乎乎,沒有一點涼意,還微微出汗。
凌威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掌:“傻丫頭,越是運動后出汗越要注意不能受涼,這時候毛孔開張,寒氣容易入體的。”
“你才傻呢。”葉小曼撒嬌地噘了一下嘴,不過還是聽從凌威的勸告,拉著凌威向背風朝陽的一塊大石頭走過去。她毫不掩飾自己女孩的嬌羞和天真,生命的最后時刻,能在一個喜歡的人面前撒嬌,葉小曼忽然覺得值了,就這樣死去也無憾了,世間的一切就像眼前的白雪一樣,看起來真實,被陽光一照,轉眼就會消失,包括輝煌的事業,都是過眼云煙,她覺得握住凌威的手才是真實的擁有。
葉小曼的心臟移植說起來是一場成功的手術,又服用了千年靈芝,免疫排斥遲遲沒有出現,如果心平氣和安安靜靜過上一兩年,就會徹底痊愈。可是她在建寧第一次見到凌威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心神不安,不由自主地和他較勁,一次次情緒波動,終于在手術幾個月后病情反復,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和凌威的關系反而微妙起來,葉小曼分析過,沒有愛就沒有恨,一開始自己好像就有點喜歡凌威,她始終不知道這份愛來自于自己現在心臟的主人。
現在,葉小曼沒有時間也不愿意分析事情的因果,這一刻,這里的天地屬于自己,就連凌威也屬于自己,站在背風的地方,陽光顯得更加溫和,就像她火熱的心,輕輕把腦袋靠在凌威的肩上,聲音輕柔:“凌威,謝謝你,我知道時間不多,有你陪著真好。”
“是嗎?”凌威攬著葉小曼,眼睛望著潔白清新的山野。葉小曼的病情看起來無可挽回,他也不再勸慰,輕聲說道:“我會陪著你,一時一刻也不離開。”
四周一片沉寂,兩個人默默無語,此時語言已經失去了意義,任由那種溫馨在心間流淌,時間似乎定格在這一刻,葉小曼默默祈禱就這樣永遠站下去,傳說中有凄美故事中的望夫石,現在兩個人要是化著石頭,可比望夫的女人幸福多了,那是望眼欲穿,自己現在是比翼雙飛。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觀看雪景了,她有點貪婪地摟著凌威的腰,感受著每一秒的柔情蜜意。
愿望永遠是美好的,現實卻往往是殘酷的,葉小曼還沒有享受幾分鐘的寧靜和溫柔,一陣輕輕的哭泣聲傳入耳中,壓抑低沉。兩個人同時一怔,游目四顧,大白天當然不會有什么怪異之事,那個聲音是從他們前面的一塊大石頭那邊傳過來的,石頭一人多高,應該有人比他們來得更早,只是一直沒有說話。
兩人輕輕走過去,腳步踩在雪上,聲音很輕微。繞過石頭,一眼看見兩個人,面對陽光,一男一女,男子身影消瘦,坐在一塊石頭上,屁股下面墊著一個棉墊,女子梳著一條長辮子,雖然穿著棉衣,從后背看起來線條還是不錯,肩頭微顫動,抽泣聲是從她嘴里發出來的。
“小敏,別哭,你看這里的風景多美。”男子聲音帶著一點清脆的金屬聲,顯得很年輕。
“嗯。”那個叫小敏的姑娘點了點頭,還是壓抑不住抽泣:“鐘哥,我們再到國外醫院看看,我就不相信治不好你的病。”
“算了吧。”男子側臉看著姑娘:“哪來那么多錢,再說這是世界難題,到哪都一樣。”
“難道就這樣一直痛苦下去嗎?”姑娘語氣中透露著絕望和不甘心:“你可是我們這里最出眾的大學生,東南大學企業管理系高材生,太可惜了。”
“不是因為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才就可惜,這種病落到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可惜,疾病面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不分貴賤。”男子感慨地說道:“這場病讓我看清楚許多東西,以前我是意氣風發,身邊美女如云,現在看來還是你對我最好。”
“我只是個山里妹子,能夠照顧你幾天就心滿意足了。”姑娘說得很誠懇,男子輕輕握著姑娘的手,聲音有點愧疚:“對不起,可惜我不能給你什么,盡給你添累。”
“我愿意,以后我會照顧你。”姑娘抬手整理一下男子被風吹亂的頭發,無比溫柔:“一天也不會離開你。”
永不分離的承諾是甜言蜜語的一種,在現代社會已經無數次證明是不現實的一種承諾,但是眼前卻不是,如果一方即將離世,永不分離就變成了有點凄美的故事,也是最感人的故事,葉小曼的情形和眼前的兩個人差不多一模一樣,只不過眼前兩個人是男子病重,而葉小曼和凌威是女子一方病重。
兩對年輕男女在白雪皚皚的山頂感受著生離死別前的痛苦和甜蜜,或許,只有在這時候人們才能明白什么需要珍惜。葉小曼的心被觸動了,櫻唇輕啟:“這位姑娘,不知道你男朋友得的什么病?”
那兩個人同時回過頭,都是二十幾歲,男子劍眉大眼,國字臉,有點瘦削,女孩皮膚微黑,鵝蛋臉,帶著山里妹子的清純。女孩先開口,淡淡笑了笑,并沒有回答葉小曼的問題:“你們也是來欣賞雪景的。”
“是啊。”葉小曼手指指了指遠處的山巒:“這里多美,天地之間一片銀白,看一次就可以洗滌一次心靈。”
“姑娘真有詩情畫意。”那位男子笑了笑,淡淡說道:“可惜我上來一次不容易,還是小敏背著我上來的。”
葉小曼詫異地瞪著眼,看了看一直坐著的男青年,那人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我已經無法站立。”
一個身材和中等的男子就算瘦一點也有一百多斤,看小敏姑娘的身體比較較弱,竟然背著他上山,冰天雪地,需要何等的毅力,葉小曼向姑娘伸出手握了握:“你真行,認識一下,我叫葉小曼,這位是凌威。”
“蘇曉敏。”姑娘客氣地指了指那位男子,語氣帶著一點崇拜:“鐘毅,我們山里出來的大學生,東南大學企業管理系有名的三杰之一。”
“失敬。”葉小曼向鐘毅拱了拱手,鐘毅搖了搖頭:“你別聽小敏瞎說,我都這樣了,還談什么三杰,剛剛接到一家外企的招聘通知就倒下了,真是命運多絳。”
“別泄氣,只要活著就是美好的,不是嗎?”葉小曼臉上露出和她年紀不相符的淡然和超脫。
鐘毅愣了一下,忽然也笑了起來:“好,好,我一個大老爺們還不如一個姑娘看得開,是啊,人活著就好,至少我還有小敏陪著。”
凌威一直沉默不語,葉小曼微微有點奇怪,輕輕抵了抵他:“怎么啦,像個木頭。”
凌威知道葉小曼的意思,彎下腰,輕輕拿起鐘毅的手腕,三指搭在脈搏上,凝神沉思。小敏有點喜悅地看著葉小曼:“你朋友懂醫學。”
“略知一二。”葉小曼說得很謙虛,她知道凌威不喜歡張揚,何況這個人病得好像也很重,說話留點余地。
果然,凌威把了一會脈,站起身,還是一言不發,凝眉望著遠處的山巒,一臉思索。鐘毅笑了笑:“這位兄弟不用為難,我的病我知道,走遍大半個中國,中西醫都看過,還是一天不如一天,估計就這樣了。”
“下山吧,以后不要帶他來這樣風寒的地方。”凌威轉臉看著蘇曉敏:“病體本身就是風寒引起的,已經虛弱不堪,大冷天出來,不要命了。”
“這個我不知道,是鐘哥要來玩的。”蘇曉敏有點緊張,慌忙抬手裹了裹鐘毅的衣領,害怕真的一陣風把鐘毅吹沒了。
“別危言聳聽,嚇唬小姑娘。”鐘毅沖著凌威笑了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還沒有到弱不禁風的地步。”
“是嗎?”凌威臉色很嚴肅,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樣子:“你很小的時候是不是喜歡貪涼。”
“是啊,我家就在山區,有一個山洞里常年有水,夏天喜歡在冰涼的水里泡著讀書,不過,當時也沒有什么感覺,很舒服。”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難道你不清楚。”凌威淡淡說道:“人體寒氣積累日久,當然生病,只是很緩慢一時難以察覺。”
“可是后來我在南方讀書,經常在沙灘上進行沙浴,曬得滾燙的沙子蓋在身上,據說可以逼出身體內寒氣,從小就算積累寒氣也該消失了。”鐘毅不大同意凌威的觀點,輕聲爭辯。
“你身體所受的寒氣很特殊,深入骨髓,我在一本書上見過,嚴格說那是不見天日的陰寒之氣,沙浴不僅祛除不了,還會在體內多一股熱氣,體內變成冷熱交加,一般患上你這種病還是可以治療,至少保持不惡化,但是你不同,越來越嚴重,難以控制病情。”凌威根據對方脈象得來的信息,一邊說一邊思索。
鐘毅見凌威說得頭頭是道,雖然不大懂但也不再輕視凌威,仰著臉說道:“既然你分析得如此清楚,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嗎?”
“強直性脊柱炎,一種免疫系統疾病。情況比較嚴重,并發心肌炎,肺部纖維化,下肢或臀部神經根性疼痛;骶神經分布區感染喪失,跟腱反射減弱及膀胱和直腸等運動功能障礙。”凌威脫口而出。
鐘毅一下子詫異地張大嘴,久久無語,自己和凌威第一次見面,僅僅把了一下脈,竟然把病情了解得如此清楚,太匪夷所思了。
“有辦法治愈嗎?”蘇曉敏一把攥住凌威的胳膊,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期待地搖晃著:“你知道得這樣清楚一定有辦法治愈鐘哥的病,是嗎?”
凌威看了蘇曉敏一眼,回答很堅決,也很讓人失望:“沒有任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