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奇兵從側翼攻擊湊效,必需要主力在七甲集正面將敵騎吸引住,扛住敵騎迅猛如雷霆的攻勢。趙虎留在七甲集坐鎮,將四營步卒布成空心方陣,以他親自帶出來的海東行營府衛營為主力,布在正面,以東州、儋羅所借援兩個步營布在側翼,還留一營步甲作為預備兵力留在陣后。
“斗一、守二”的預備隊戰術理論源于戰國時期,但手里兵力有限,或戰場開闊而雙方交戰兵力都不足以填滿戰場,主將都會有將所有兵力都投入戰場的沖動。
林縛在戰訓學堂上最為強調的戰術原則就是預備隊原則,非到主將戰旗即將給砍奪的危急時刻,主將手里必需要掌握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預備兵力,以應對戰線崩潰的危局。
若不能做到這一步,面對強敵則應采取主動撤退、避免野戰、保存實力的決策。
七甲集位于埠嶺與崮山之間,山溝子給溪河帶下來的沙石土質淤填,形成寬三四里不等的壩原地形,集上有百十戶人家,茅舍窩棚,偶有富戶大宅,但規模頗小。
即使是防守,也只能選擇在村集的西首、在相對較開闊、兩翼又相對險陡的地帶列陣進行。
提前一個時辰進入戰場,使得趙虎能夠從村集里征集百余民夫,拆屋毀舍,在陣列前以磚石雜木,形成簡易的阻礙敵騎突擊的障礙帶,最終形成約三四百步見方的緊密防守陣列,待敵騎來打。
前哨探馬偵察得前方有步營甲卒進入阻擊,高義也是一臉凝重,放出警戒,下令部眾在離七甲集二十里外稍作休息。
登州鎮兵馬主力已給調出去,滯守平度殘城進退失據,登州及刀魚寨的防守兵力約兩千出動一些,還大部分都在柳葉飛的掌握之中。
高義不擔心柳葉飛有膽子出乎反爾,他此前與陳芝虎只擔心淮東會出兵干涉山東戰局,眼前突然出來的兩三千步甲,應該是淮東派出的援軍。
高義率騎兵偏師走得甚急,斥侯都來不及遠派,此時并不知道登州城發生了什么變故。
陳芝虎與他都擔心淮東會出兵進入登州,所以有針對性的派出細作,潛入淮東所控制的防區,監視淮東諸部兵馬的動向。
理論上,淮東兵馬主力陷于南線,戰線與奢家交錯糾纏,斷無可能將南線主力抽出來,其能但短時間能調出的兵馬還有兩支。
一是集于崇州的津海軍,是津海守軍撤到淮東后重建的一支精銳步旅,約有萬余人;一是守淮防線上的鳳離軍,這是早年隨林縛南北征戰成長起來的精銳,也約有萬余人。
淮東與江寧之間貌合神離,彼此間提防得緊,林縛不敢將兵馬悉數調出,使崇州老窩失去防守。而潛入淮東的細作,也確實沒有發現淮東諸防區兵馬有大規模調集的跡象 兵馬的調動,除了防線調整外,還涉及到糧秣補給及軍械的調配,很難倉促間成行。
高義在青州城下詐敗,登州鎮有柳葉飛做內應,又在相對安全的內線運動作戰,登州鎮兵馬主力最終給調出來,也耗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
淮東想要派一支偏師支援山東的側翼,事前不可能一點馬腳都不露出來。
想當初淮東為了襲打浙東,只能惘顧欺君之罪,以北上勤王為借口集結兵力,才騙過奢家,然后在北上途中突然轉向,才打了奢家一個措手不及。
從林縛最初的崛起之戰,到淮泗戰事時期助岳冷秋平滅劉安兒,以及近來與奢家在浙郡爭雄,都體現出淮東極其出色的詭戰用兵能力。
當淮東瞞天過海的戰術用到自己的頭上,高義就深刻感受到那種巨大的心理壓力。
眼前這兩三千甲卒從哪里冒出來的?除了眼前這兩三千甲卒,淮東在登州還有多少兵馬一起登岸了,柳葉飛是不是還活著,登州城、刀魚寨此時在誰的掌握之中?
高義對這些都是一摸黑,毫不清楚。
所謂知己知彼才百戰不殆,這時候以一般的思維考慮,高義應該率部往后退縮、摸清楚情況再來打才是。
但是淮東的這種出神入化而奇詭的用兵能力,與其強大水營勢力控制東海疆域有直接的關系——這越發體現出天命帝強調奪取登州在戰略大局上的高瞻遠矚。
高義此時退縮,待陳芝虎派主力過來匯合,再去奪登州,即使能攻下,最大可能也只是得一座給淮東搬了一空的殘城,則失去以詐敗而行調虎離山之策的意義。
高義即使此時退后,保存身后兩千兵馬不受損失,事后也會給問罪——因為他的退縮,燕胡失去了一次組建跟淮東抗衡的水師的機遇。
戰術的勝算遠不能彌補戰略上的損失,有時候為什么用險,就是希望以較小的代價去搏取上戰略上的主動——為了謀登州,陳芝虎甚至不惜在青州城下損兵折將,高義都覺得不會原諒自己率部后退。
高義曉得自己沒有退路,必須攻到登州城下,哪怕身后這兩千兵馬折損干凈,反而能有推脫責任的說辭。
繞道去登州也不行。
七甲集距離登州城就四十里,他們繞道要多走一百里路,以眼前的情形,要保存將卒的體力,必需要放緩行速,最早要拖到明日午后才能趕到登州城下。
也許柳葉飛此時正率領殘部在登州城里苦苦支撐,這一天的時間非常關鍵,足以讓淮東援軍在登州城里站穩腳步,難道還能拿兩千騎兵去強攻淮東援軍站穩腳跟、防守的登州城不成?
關鍵是走到這里,將卒都已經相當疲憊,憋著一股子勁強撐著保持昂揚的斗志,拖一天,這股子勁就可能會垮掉,更難去撼動精蓄銳的淮東援軍。
高義不斷派出小股騎兵去騷擾淮東步卒的陣腳,眼前偵察的事實就是,淮東這支步旅進入七甲集也非常的倉促,這說明淮東援軍也剛剛才在登州上岸。
很可能柳葉飛還掌握著登州的形勢,淮東援軍要為奪下登州城贏得時間,只能派步卒到七甲集來阻擊他們。也有可能是柳葉飛剛遭擒押或身死,淮東援軍掌握登州城時間不長,登州形勢還很混亂,需要派兵在這邊進行阻擊,以爭取更多的時間——淮東即使擅長瞞天過海的調兵戰術,從登州上岸的援軍兵力也不可能多。
不管哪種可能,只要將眼前這支步旅摧垮,登州的形勢就還不算壞。
決定強攻七甲集,高義召集部將商議戰法。
“倒是中規中矩的守法,當頭五六百卒骨頭倒硬,小股騎兵擾不動其陣腳;但兩翼的兵卒比較弱,只是兩翼地形,又是石頭溝,又是石頭坡的,不利于我們上去展開攻擊…”部將潘德沖說道。
騎兵試探步陣的方式很多,較為常規的就是用小股精銳騎兵在一箭射距的邊緣逗引。訓練不足的步卒在敵騎突然接近時,很難正確的判斷距離以及遏制心里臨戰的驚慌,提前射箭是最見的錯誤。
訓練不足的步卒,其箭矢上弦的速度本來就慢,要是掌握不好時機,浪費了一輪箭雨覆蓋的機會,很容易給騎兵接近直接沖擊而垮陣。
臨戰能用到的戰術選擇不會有太多,選擇打擊相對薄弱的側翼,永遠是最優先的戰術選擇。
高義知道身后一直到膠萊河西岸,短時間里都不會有援軍能過來,他除了要沖潰擋路的這支淮東援軍外,還要保存足夠的兵力趕到登州城以應付復雜的形勢——要避免正面交鋒產生過于慘重的傷亡,從側翼打垮淮東援軍,是高義唯一能做的選擇。
高義親自趕到前陣偵察地形,蹙著眉頭說道:“地形雖陡,但不至于不能通過;老藩,你率部下馬打,可以從側翼抄過去…”
約到日偏樹梢頭,高義率兩千輕騎往七甲集壓來,先是兩股騎兵接近淮東軍前陣,在相對狹窄的空間里騰挪,沖擊淮東軍前陣的側角,以避開正面箭雨的覆蓋。
頓時間,箭矢飛覆,破空之聲仿佛從石隙間鉆出來的風,對射如雨。
兩邊都很謹慎,不想一下子這過度的投入太多的兵力,也不想一下子就糾纏到一起,拼個你死我活。高義等部將藩德沖率部下馬悍卒從左翼抄上去,才在正面展開猛烈的攻勢,驅戰馬直接突過淮東軍在陣前布下的簡陋障礙,去沖擊淮東軍前陣。
趙虎不得不承認敵軍奔襲而來的都是悍卒。
因為是奔襲輕騎,敵軍將卒身上都僅有輕甲遮護,在步弓射殺下,中箭落馬的兵卒不少,但大多數很難一下子插中要害。負傷的敵軍兵卒也不退去,即使失了馬,也是咬咬牙跟著其他騎兵身后堅持沖鋒。
趙虎也是急行軍趕到七甲集,隨軍而行的飛矛盾車數量有限,即使布在陣前,也給敵軍用戰馬強行撞開,但多少能將敵軍騎隊的沖擊力緩下來,雙方將卒就如此在前沒糾纏混亂在一起。很快地上血流成河,泥土上插滿空箭,傷卒也無暇撤出,或咬牙堅持作戰,或給踐踏至死。
前陣激戰如此,而敵軍下馬兵卒對左翼的攻擊更是猛烈,兵器以稍短的騎槍為主,迎著箭雨就往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