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大概九點時候,紫川秀剛吃完早飯,帝林就過來了。
“昨晚睡得怎么樣?”帝林一邊說著,一邊巡視著房間,鼻子聳動著:“不對,你的房間有女人味!”
他走到枕前,捻起一根長長的頭發,似笑非笑地望著紫川秀:“嗯?”
紫川秀沒好氣地說:“你怎么不改行去當警犬?不錯,昨晚確實有女人在這里過夜。”
帝林一副吃驚的表情:“我不奇怪阿秀你留女人過夜,我奇怪的是阿秀你居然這么老實地承認了——說吧,到底是誰?”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紫川秀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次。
聽紫川秀說完,帝林以下結論的口吻,鄭重地說:“嗯,不錯,是個好女孩子。你就這樣讓她走了?”
紫川秀無奈地攤開了雙手:“不讓她走怎么樣?難道,我還要對她說留下來我們趕緊補上一次?”
帝林很認真地看著紫川秀:“阿秀,你真的成熟了呢——若是兩年前,你肯定會留她下來嚷嚷著說要補一次的呢!”
紫川秀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帝林的神情卻嚴肅起來:“但有件事情我卻一直不知道,阿秀你原來這么有錢呢!”他揚揚手上的信封:“從你沙發的坐墊下發現的,你自己看吧!”
紫川秀接過來,信封是開了口的,他抖了下,幾張紅色的票子落在他手上。
等他看清了,穩定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四張面額五十萬金額的匯票,開出匯票的是帝都信譽卓著的大錢莊,是那種憑票即取的即時支票。
看著紫川秀那茫然的表情,帝林心里有數了:“你不知道?”
“嗯,我還沒闊到用兩百萬來墊屁股。”停了一下,他緩緩說:“昨天晚上,元老會首席的馬欽來過我這里,后來,大家都喝得很醉了…”
紫川秀盡可能詳細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總監察長揚揚眉頭:“阿秀,我問你,這筆錢你打算如何處理?”
紫川秀嘆口氣:“老實說,我是很想把它揣進口袋里的,但既然不幸被總監察長你先發現了,我就只好像任何一位正直的家族高級官員那樣,將賄賂上繳了——要不,我們兩個一人一半分掉它?”
帝林嘲諷地說:“阿秀,你還真是單純呢!你以為,這錢是這么好吃的嗎?至于說上繳——馬家不把你恨得咬牙切齒才怪呢!”
“那又怎么樣?正如馬欽所說的,未來很有可能就是我接任遠東統領的位置,難道堂堂家族統領還要害怕區區一個商家嗎?即使他們有幾個元老又怎么樣?亂世槍是草頭王,我們掌管軍權的還會害怕拿算盤的嗎?”
“阿秀,你太幼稚了!這種跨郡跨省的豪強如果只是純粹富有的話,那他們早被別人一口吞掉了!元老會席位只是他們實力露在表面的一小部份,就猶如冰山露在海面上的那一小角。這種大地主、商人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政界、軍界都有人,若論他們掌握的真正實力,恐怕連總長、總統領都震驚呢!”
紫川秀一驚,隨即微笑:“夸張了吧?如果馬家真那么厲害,怎么我以前對他們一無所知?”
“你以前不知道他們,那是因為你還不是權勢的中心人物,還沒到那個層次。現在,眼看你快進統領處了,已經有能力影響家族的決策和政策了,他們才出面和你接觸。只有到一定的地位才能知道他們的威力,這才是真正的實力。這兩百萬,既是誘惑,也是威脅呢!”
“怎么說?”
“有實力拿出兩百萬來交往你的人,如果你不識抬舉的話,這兩百萬也足夠去請一流的殺手來干掉你了。”
紫川秀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干掉我?干掉一個統領,軍隊的高級將領?他們沒那么大膽子吧?”
“一般情況下他們當然不會用這種極端手段,對于家族官員,他們歷來是以收買為主的,但是當你的存在妨礙了他們的生存——或者叫生意,而你又不肯妥協的時候,這種大家族行事歷來是肆無忌憚的,他們是不怕鋌而走險的。
“這種事情并非沒有先例,八年前的邊防軍統領云山河統率西部邊防軍區,節制西部二十一行省軍務,權勢之大不在后來的楊明華之下。那時候西部諸行省中,有組織犯罪活動猖狂,前任總長要求檢察廳和軍務處對此進行聯擊。
“對這個命令,云山河大將執行得非常積極,他出動軍隊對西部行省的幾個最大的幫派進行了全面清掃和血腥的鎮壓,殺掉了大批幫派份子,成績斐然。然而他被成績沖昏了頭,鎮壓了黑幫之后又把矛頭指向了黑幫背后的幾個地方大家族——其中包括馬家,并且拒絕了來自馬家說客的巨款收買和拉攏。
“兩天后,云山河大將半夜突然死在了自己軍營里,根據驗尸報告說是‘七竅流血,死因不明’,到現在,連他殺還是自殺都沒搞清楚。”
云山河大將的名字紫川秀是知道的,那是紫川家的一代名將,在紫川秀少年時候,大將聲威之響如日中天,聲威遠遠凌駕于楊明華、方勁、明輝等人之上。他鎮守西部邊防軍區,與遠東的哥應星并稱紫川家的“東西雙壁”。
將軍來覲見當時的總長紫川遠星時候,他親眼見過大將本人。印象中,那是個高大爽朗的男人,胡子拉茬,腦袋光得發亮,總喜歡把五六歲的自己抱起來用胡子扎,把自己在半空中拋來拋去的,看著自己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的毫無懼色,云山河滿意地對紫川遠星說:“小家伙不賴,將來會成為又一個馳騁沙場的出色武將的!”
幾十年過去了,大將什么相貌已經記不清了,只是記得他身上有一股帶著芬芳煙草氣息的男人味道,還有,自己果真如大將軍所言的,真正成為了一個縱橫沙場的將軍,只是預言的人早已化成了白骨。當大將死訊傳來的時候,自己還流下了眼淚。
紫川秀震驚異常:“不是說云大將是死在流風家的手上嗎?”
帝林輕輕搖頭:“這是家族的機密歷史,我也是接手檢察廳以后才知道的,對外公布的死因只說是‘遭遇流風敵寇狙擊,不幸殉國’!”
“這件事為什么沒有追查下去呢?”
“當時的遠星總長非常憤怒,下令要查個水落石出,但沒等新任的邊防軍統領和檢察廳開始著手,流風家就開始了那次大進犯,遠星總長在帝都戰死。參星總長拖了一年多才能接位,他上臺靠的是元老會的大力支持,后來又和楊明華糾纏不清需要元老會撐腰,對這件案子態度就一直很含糊,既不說‘查’也不說‘不查’,蕭龍監察長當然也不會沒事找麻煩,這個案子也就成了懸案,一直拖了下來。”
想到自己自幼敬仰的偶像竟然死得這般不明不白,紫川秀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憤怒郁在胸中。
一代英雄豪杰喪命于宵小,如果大將不是出此意外的話,流風西山絕無可能那么容易通過邊防軍區,自己的養父也不會戰死帝都城下,自己更不會有如此坎坷的命運!
“馬家。”紫川秀輕輕念叨著這兩個字,嘴角浮著一絲殘酷的笑意。
馬維企圖勾引紫川寧,馬欽則拉攏自己圖謀遠東的經濟霸權。世界真是奇妙呢,數十年前改變自己命運的馬家,如今又和自己產生了種種玄妙的聯系。
他凝視著帝林:“那你呢?大哥,現在是你接手檢察廳了,這個案子你打算如何處理?”
帝林避開了紫川秀的目光,望著窗外:“沒什么打算不打算的。雖然檢察廳首腦換了,但總長卻還是那個總長,那就當然一切政策照舊。”
“原來是這樣!”
聽出了紫川秀語氣中的不滿,帝林嘆了口氣:“阿秀,這種情況并不是從今天才開始,也不是由我們能阻止的。案子已經過去八年了,云統領的尸身都化成了塵土,連年戰亂,那些證人可能都沒幾個活著的了,現場也早已面目全非,根本無從下手調查,更不要說定馬家的罪了。可是我們只要一動,馬家馬上就知道我們想對他們下手——”
紫川秀插口說:“可以秘密調查。”
“秘密調查?”帝林嘴角掛著冷笑:“如何秘密法?對這種坐擁私兵、把持元老會的超級豪強開展調查,我們必須取得總長和統領處的協作。統領處的羅明海不用說了,那是我的私人死對頭,單說明輝,他的前任死得不明不白,他任邊防軍統領數年卻能與馬家相處得這么融洽,這里面的奧妙你用膝蓋也該猜得出來。更不要說我們的總長大人了,在必要時候,這個老狐貍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我們,與元老會達成妥協的。那時候,我們就成了馬家全力報復的靶子了!而且即使能定罪下來了,對付馬家也絕非易事。把他們頭面上的家長和幾個主管殺掉是很容易的,我們也能打垮他的私人軍隊、燒掉他們的莊園和住宅,但要徹底摧毀他們的經濟基礎和地下根基,這絕非短期能做到的!他們的錢莊甚至在流風家那邊都有分店!這種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如果不能一下子將他們全部連根拔出的話,那他們的報復將是非常殘酷的,那將是真正的永無寧日!阿秀,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你能不分白天黑夜都能保持清醒和警惕嗎?我也知道你的衛隊是相當忠誠的,但你能保證,你的每一個衛士見到百萬財富的賄賂不動心嗎?只要有一個被收買就夠了,一個被收買的廚子就足夠讓你死得不明不白了!還有,你的妻兒呢?你武功再高,可你能寸步不離地保護他們嗎?只要有一次疏忽和放松,那就是一輩子的痛恨!”
帝林越說越激動,急速地在屋子里來回走動,激昂得像是在元老會大廳發表演說:“這二十年來,家族檢察廳的國內功績史就是一部中央政權與地方豪強之間的滲透與反滲透、顛覆與反顛覆的互動歷史,像馬家這種地方豪強無時無刻不在向家族的決策中樞進行滲透,對家族的決策層施加影響。而檢察廳則是他們天生的死對頭,廉政司就是專門負責清查那些被收買和勾結的家族官員,政治司則專門鏟除和削弱那些對家族的統治造成威脅的地方豪強。這是一場世世代代的無聲戰爭,雖然不流血,但卻同樣的兇險。
“我的前任們曾經成功地鏟除了幾家過激的中小豪強,但造成的權力真空卻立即被那些大家族瓜分,旋即又反撲,于是一切都又回到了原點。到了我們這一代,中央政權才算打了一個大勝仗,借助流風家的威脅和斯特林的威望,我們強迫元老們削減了自己的私人軍隊,大大削弱了他們的實力。
“我接手以來,也除掉了幾個元老,但那都是一些卷入了政治斗爭的倒霉蛋,是他們自己破壞了規矩,而且他們背后也沒有什么背景和后臺,所以那些豪強世族也就默認了,但是與那些真正的實力派人士,我至今都還沒有真正地去碰他們。
“阿秀,你、我還有斯特林都是政治人物,我們可以大權在握、輝煌一時,我們可以呼風喚雨、叱咤風云,但我未曾見過可以長盛不衰的政治人物。威風凜凜的云山河死了,忠心耿直的哥應星死了,權傾朝野的楊明華垮了,老謀深算的蕭龍死了——政治人物就像那河里的水,嘩嘩流淌不停,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來;但像馬家這樣的豪強世族,他們雖然不起眼,但卻一直在默默無聲地發展,就像河岸的礁石,堅定無比,一代又一代地積攢著財富,任憑我們風云變幻,他們卻能以不變應萬變!”
帝林回過頭看看紫川秀,忽然笑道:“看我,扯著扯著都說遠了呢!”
紫川秀這才回過神來,感慨道:“沒有!今天我可是大有裨益呢,大哥你給我上了一課。”
“阿秀你常年在遠東征戰,對于這些人情世故的東西可能少點了解吧!我們還是回到主題來吧!”帝林皺起了眉頭道:“奇怪了!我記得對那些新任的統領,馬家歷來出手的賀禮紅包都是五十萬而已,為什么對你這么優厚,居然給到兩百萬?”
紫川秀臉色陰沉下來了:“恐怕是因為他們對遠東有所企圖呢!”他把那份請愿書拿出來給帝林過目。
帝林目中露出了寒光:“那這事恐怕很難善了了呢!難怪馬家對你這么熱情,又是厚禮又是美女,還一次兩個!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算盤,想全盤接手遠東那些最有價值的產業。”
紫川秀哭笑不得:“大哥,你不要老是記得兩個美女好不好?”
帝林凝視著窗口藍天不出聲,慢慢地說:“剛才我還以為他們只是想向新任的統領討好,在政界又拉攏一個靠山,但沒想到他們還有這個目的。那這樣,一切就不同了呢!我不想主動犯人,但是他們若想欺到我兄弟的頭上,我也不會默不作聲!遠東是阿秀你一下來的江山,他們卻想用這么點小錢就來插進一腳,想得很美呢!不能讓他們得逞,如果今天讓他們伸一只腳進來,明天就整個人都進來了,后天你就會被他擠得根本無容身之地了!”
紫川秀插口說:“遠東并非我一人打下的,還有千千萬萬的遠東戰士、秀字營官兵,還有那些縮衣減食支持我們軍隊的民眾,他們才是遠東大地的真正主人,而不應該是那些在戰爭期間龜縮躲藏起來的貴族們!”
帝林一笑:“阿秀,你還是這么理想呢!”他搖著頭:“反正都一樣的,我們絕不能退步!”
“嗯!”得到帝林的支持,紫川秀頓時覺得精神倍增。
這不但實質上得到檢察廳高級主管的支持,而且當知道自己將不再是孤軍作戰,有個堅定的、可信賴的身影在支持著自己,精神上也大受鼓舞。
“那,下步我們該怎么辦?是不是立即把錢退還他們?”
“斗爭要講究策略,阿秀。如果把錢全部還給他們,那就說明你與他們徹底決裂了,但你以后很多事情還需要元老會的協助,如果他們事事跟你搞鬼的話,那你也很難辦;也不能把錢全部收下,全部收下那就說明你答應他們的事了,被他們纏上了也很麻煩。”
紫川秀一頭霧水:“那,大哥你說該怎么辦?”
“收一部份,收五十萬就夠了,剩下一百五十萬退給他們!對新任統領出手紅包規矩都是五十萬,你收下五十萬,意思是說我還是給你們面子的;退還一百五十萬,說聲:‘無功不受祿’。這就可以從很多方面理解了,可以理解成我不想為你辦那件事,也可以理解成你托我辦的事情太難,需要時間;更可以理解成為等事情辦好了以后再收你錢——這樣就有了緩沖的余地了。第二,如果他們直接向你開口要遠東的土地和礦產,私下你盡可以放心答應他們,哪怕把整個遠東賣給他們都無妨,最好是同時答應幾家,讓這些元老們狗咬狗去,但絕不能簽什么合同,留下任何的文字記錄。日后只等渡過了這個難關,你大可以白眼一翻,說:‘哦,我阿秀大人說過這話嗎?沒有吧?你記錯了吧?’因為沒有文字合同,又是私下場合,他們拿不出任何證據來,哪怕叫屈叫得天響也沒人理他們。”
紫川秀點頭如雞啄米,他雖然精明,但一向在軍旅中生活,對于這種官場上斗爭的技巧一竅不通,聽帝林這么一說,才發現里面實在是奧妙無窮,像戰場上一樣需要謀略和心計,其勾心斗角的復雜程度絲毫不比戰場謀略差呢!
“但是大哥,那些元老們說那些地產和礦業本來就是他們家的財產,說他們擁有所有權,如果他們按照法律程序在元老會控告我們,要求我們返還,那可怎么辦?”
帝林哈哈大笑:“阿秀,你還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你還看不出來嗎?那些產業原來的主人遠東貴族們早已衰落,他們根本沒精力也沒能力來討還了。正是看中了這點,馬家才用極低廉的價格從他們手上把產業契證給收買下來,然后出面來跟你交涉,企圖一本萬利。其實這里面,馬家真正的產業并不多。
“我們最不怕的就是他們走司法途徑了。想想,要控告你占據了他們的產業,那得請原來物主出來,某某侯爵大人是吧?好,但這位侯爵大人又在遠東動亂中死了,他的兒子又把產業轉讓給了我們德高望重的馬欽首席元老——那這里面就大有漏子可抓了!
“我們只需說:各位,既然各位來討還物產,那就請產業契約書上的主人,某某侯爵大人出庭吧!——啊,這幾位先生說原來的物主侯爵大人已經死在遠東了嗎?什么時候死的?死因是什么啊?他殺?那又是誰殺的?可有當地治部少的驗尸報告啊?可又有當地醫院的死亡結論說啊?兇手抓到了嗎?——這些都沒有,那可讓我們怎么相信那位深受我們尊敬的某某侯爵大人真的死了呢?
“什么,你說他的兒子,某某子爵閣下親眼看見侯爵大人真的去世了?那是誰啊?是你嗎?可這位先生,你自稱是你父親的兒子,可有什么證據呢?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某某子爵大人呢?
“好,現在繼續開庭吧,子爵大人,你拿出了一大堆的身份證明之類的東西來了,雖然大家也都說你真的是子爵大人,但我還是對你身份有點保留意見:難道那些證明文件就沒有偽造和虛假的可能了嗎?這個稍后我們要進行嚴格地檢查的…請法庭再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來檢驗這些文件,如果時間不夠,可能要兩個月的…
“好,經過半年時間的審查,我們終于確認了閣下真的是某某子爵大人,也是某某侯爵大人的兒子——雖然我們對某某侯爵大人是否真的死亡還是存保留意見,建議派人去遠東實地考察——現在,子爵閣下您可有什么要說的啊?您要求從阿秀統領手上要回您父親留下的產業?可子爵閣下,雖然您是侯爵大人的兒子,但我們可怎么知道您是不是侯爵大人的合法財產繼承人呢?如果侯爵大人還有別的兒子呢?——喔,你說你沒有兄弟姐妹嗎?這個就難說了,單憑您一面之辭,我們也很難判斷,萬一侯爵大人在哪里留下了個不為人知的私生子呢?那你的繼承權就很成問題了——我們還得對侯爵大人的生平進行調查,特別要對他身邊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傭們進行下調查,看看那里是否有可能有什么遺留下的歷史問題…”
帝林一本正經地說,說到“遺留的歷史問題時候”,紫川秀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
帝林有那種天賦,他可以板著臉把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說完,眼看所有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的,他自己卻連嘴角都沒動。
“我們要的就是一個字:拖!你安心在遠東當你的光明王,只要請幾個律師在帝都幫你胡扯就夠了,反正這樣下來,一場官司沒個十年八年休想扯清楚。十年后的形勢怎么樣,誰說得清楚?即使最后搞清楚了,你的官司也輸了,那又怎么樣?遠東是你的地盤,沒你同意,馬家的人敢踏進遠東一腳嗎?如果他們真的敢進遠東去接手那些產業的話,我聽說遠東的盜賊是很猖獗的,魔族的前哨也經常在遠東各處活動,馬家一行人在遠東碰上他們也是很有可能的呢!那時候,我們的阿秀統領就只好很痛心地向統領處做檢討了,態度一定要誠懇,說自己御下無方,治安不靖。”
“如果馬家為此對我實行人身報復呢?我本人不害怕這個,但是我怕他對我的親人…”
帝林搖頭:“不必擔心這個。游戲有游戲的規則,一般來說,對掌握軍權的實權將領來說,他們很少敢亂來。云山河大將的事是個非常特殊的例子,因為那個時候大將軍的目的就是要鏟除馬家,他的存在威脅了馬氏家族生存的基礎,那是你死我活的斗爭,馬家不得已才鋌而走險。但是為了遠東的財產糾紛,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用行話來說,那是生意,沒必要出人命與你結下死仇。”
“游戲的規則?那是什么?”
“嗯,這個是很難明確解釋的,你可以理解為‘行規’或者是雙方都心照不宣遵守的默契。比如現在,馬家走合法的司法程序控告你,你用合法的司法程序回敬他們,大家的斗爭都在法律允許的框架內。
“如果誰破壞了規則,比如馬家對你本人或者親人行刺,那他們就邁出了法律允許的界限,斗爭就開始升級了,那你也同樣不受法律的約束,你可以派出大批軍隊將馬家的莊園焚燒、將馬氏一族斬盡殺絕的。這個損失太可怕了,遠東的生意不值得馬氏一族冒這個風險。
“當然了,你如果干出這種事,你的末日也差不多到了。出動軍隊來對付家族元老,元老會那時候肯定不會放過你的。所以,大家都各有所忌,游戲必須遵守規則來玩才不至于兩敗俱傷。”
紫川秀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心里已經有了把握。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各種宴會、酒席的請柬接踵而來,邀請人都是大有身份的家族元老、富商或者地方高級官員。
帖子都說得很客氣,說是想結識秀川大人這樣的英雄人物,請務必賞光。
這不奇怪,那些元老和商人擁有巨大的財富,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結交強有力的政治實力來充當自己的保護傘,而軍界中人也需要政治和金錢的實力來為自己開道,這是一種各取所需的政治聯盟,所以,他們一向注重結交軍界那些擁有實力和威望的軍官。
而像紫川秀這樣新崛起的手掌重兵的實力派人物,而且不屬于任何派系,在商人們的眼里,那簡直是一座會走路的金山了!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任誰都看出來了,立下如此大功,紫川秀進統領處那是遲早的事了。這位是家族最年輕的統領,而且他還未婚,想到有機會與這個實力派人士聯姻,那些有女兒的富商們無不在大打主意。
一時間,紫川秀成為了帝都社交界的最新明星,整天周旋于各種宴會和酒席之間,與那些肥頭油肚的官員們杯觥交錯,與那些衣香嵐影的窈窕淑女們親密接觸、調情逗笑。
一位挺拔英俊的年輕準統領,戰爭的英雄,他氣度不凡、平易近人、言談幽默,比起那些肥頭大耳的富商、老態龍鐘的元老和油頭粉臉的花花公子,紫川秀實在太耀眼了。
他是一個有內涵的男子漢,那些苦難的經歷造就了他男人的真正魅力。
每到一處,盡管他不愿引人注目,但是他還是必然會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一時間,整個帝都不知有多少大家閨秀的芳心為之傾倒,她們拋開了矜持和羞澀,圍著紫川秀的身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纏住他不讓他離去,或者尾隨到住處糾纏不休。
對于這種大失家教的行為,本該出來制止的家長們卻在旁邊置若罔聞,或者更有甚之,有人在鼓勵自己的女兒這么干呢!
紫川秀應接不暇,但是他很謹慎,和女士們交往都保留著一種適度的尺寸,沒有讓那個醉酒的荒唐事再度上演。
雖然周旋于百花叢中,他卻沒有傳出任何的緋聞和流言,這在外人看來,這簡直是比他一手收回遠東更大的奇跡了!
于是,他的名聲更響了,人們都把他看做是一個有著高度自制力、潔身自好的花花公子,多情而不下流。
而對于這種外人看來是掉進了花叢的幸福生活,這時的紫川秀反而更懷念當年那種偷窺女秘書時候的單純生活。
由于日夜被人騷擾,紫川秀苦不堪言,他不得不在自己的房間外面加派衛兵:兩個高大的半獸人衛兵,吩咐他們,凡是有女的要見他,一律不讓進。
但即使這樣嚴厲的措施和半獸人那兇狠的樣子也嚇不倒那些情火燃燒的女士們,一天下來,那兩個半獸人衛兵就累得受不了。
他們嚷嚷道:“光明殿下,這活兒太累了!那么多人類婆娘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又打又鬧的,一整天都是這樣,哪怕打魔族都沒這么辛苦!”
于是,紫川秀不得不加派人手,衛隊從兩個變成了十六個,四小時輪崗一次,警戒范圍也由房間門口變成整層樓,最后變成了整個招待所。
衛兵們都得到了命令,凡是見到那些手捧著鮮花、表情看起來有點很陶醉的女人一律擋駕。
消息傳開了,反倒吸引來了更多的好奇,帝都的女士們都想知道,那個紫川秀統領到底有何出色之處,竟然要用衛隊來阻攔愛慕,那些初出茅廬的小女生發出了感嘆:“真是酷斃了的男人!我決定要崇拜你了!”
這就是女人的心理,喜歡從眾、好奇、盲目崇拜、一擁而上,于是美女們更是趨之若鶩,她們成群結隊地日夜守候在紫川秀居住的旅館下面,扎起了帳篷,組建了“紫川秀親衛隊”,舉著大大的旗子和標語:“阿秀我愛你!”、“阿秀命!”她們日日夜夜地守候,輪流值班,就為他外出時候見他一面。
每天早上太陽一出來,窗口外的合唱就開始了,女生們齊聲尖叫:“阿秀阿秀我愛你,就像那老鼠愛大米!”那股聲勢真是驚人。
其他的旅客們不甘騷擾,紛紛退房。
招待所主管把臉拉成了苦瓜,但自己的頂頭上司斯特林是紫川秀的老朋友,他也不敢請紫川秀搬出去。
如果說日常的生活像是傳說的話,紫川秀每次的外出就像是冒險了。
那種場面真是壯觀,警笛長鳴,高壓喇叭大聲呼叫,口號聲驚天動地,無數的憲兵、警察排成了人體盾牌,由警棍、盾牌、人體、路障組成的聯合防線也攔不住那洶涌而來的女生潮流。
面對魔族大軍毫無懼色的名將抱頭鼠竄地上了馬車,追著紫川秀的馬車,無數人尖叫大哭:“阿秀我愛你啊!”
無數的警笛和吼聲在狂叫,追隨者們的淚水灑落帝都的長街,那些不明所以的外地來人看到這副情形還以為帝都是發生民變了,一時間,“第一帥哥”紫川秀的大名響徹帝都。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十來天,狂熱的浪潮才漸漸過去。
那些追星族可能發現了另外的目標,漸漸散去,紫川秀這才過了幾天清凈的日子,但他的心情依舊無法輕松。
回來了那么多天,關于自己職位的事情卻一直沒有確定,他早就不耐煩了,幸好斯特林和帝林一再安慰他說不要急,說你立下那么大功勞,進統領處那是肯定的,只是家族任命個統領不是小事,需要點時間做鋪墊也是要的。
這樣再三解說下,紫川秀終于也釋然了,只是他一直在掛念遠東那邊,擔心魔族不知何時發動進攻,到底出動多大規模的兵力,也不知白川、羅杰他們能否鎮得住遠東,魔族如果來犯,他們能否抵擋。
想到這些,他就如坐在燒紅的鍋上一樣坐立不安,只是因為沒拿到家族的任職書和對遠東的援助,他又無法回去。
幾次求見總長,老狐貍都給他打哈哈:“啊,阿秀,不要急嘛!真是年輕人啊,急啊!事情是要通盤考慮的,需要時間啊!”
這樣坐立不安地等了五六天,終于有了通知。
這天早上,總長府的使者通知阿秀:“會議傍晚七點開始,請準時到達。”他著重強調說:“請秀川大人務必穿上正式軍禮服前往。”
紫川秀心領神會地點頭,明白這肯定不是一般意義的例會,按照慣例,家族提拔晉升軍官都是要求著正式軍禮服的,看來老狐貍的通盤考慮也該有個結果了。
欣喜之下,他大大打賞了那個使者一筆,過后連自己都覺得心痛。
下午大概六點鐘時候,斯特林坐著自己的馬車來接紫川秀。
紫川秀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軍禮服,襯托他那挺拔矯健的身材,銀色的肩章在灼灼發亮,英俊的容貌,神采飛揚,斯特林不禁大大贊嘆:“阿秀你可真是英俊呢!”
紫川秀矜持地笑笑,回敬斯特林:“大哥你也是呢!”
斯特林同樣的一身統領制服,端莊醒目,比起紫川秀那飛揚灑脫的氣質,他給人的感覺更有那種成熟男人的氣概,沉穩、堅定,有如高山峻嶺一般不可動搖。
雖然已是深秋,黃昏的日頭還是毒得很,馬車內很熱,穿著厚呢子的制服坐在里面,感覺渾身難受。
斯特林體貼地把靠窗口的位置讓給了他,讓那習習撲面的涼風吹拂,感覺才好了一點。
“今天集會是為什么呢?”
斯特林望望紫川秀,笑說:“阿秀你在明知故問呢!”
紫川秀笑笑不出聲了,把目光投向了車窗外。
馬車正在經過環城大河,十月將盡,瓦涅河上波光粼粼,河面上散發著湖泊特有的清新氣息,落日的余暉早就映紅了不平靜的湖面,早出的第一顆星辰倒映在紅光的水中,孤獨的閃爍著,河水在落日下泛著紅光,馬車的影子飛快的掠過河岸。
斯特林笑著說:“阿秀,總長很喜歡在晚上七點鐘召開會議的。好多會議他都故意定在晚上七點鐘,你猜猜,這是為什么?”
“嗯,這個可有點難呢!”紫川秀猜想道:“該不是這個時候的工作效率高吧?或者有什么安全保衛上的原因?”
斯特林搖頭道:“都不是。”他壓低了聲音:“這是成親后李清偷偷跟我說的,這是因為晚上七點鐘時候大家都已經吃過晚飯了,總長可以把一頓工作餐的招待費給省下來。”
紫川秀捧腹大笑,斯特林望著他:“進了統領處以后,你就是總長身邊的人了,很多事情你得知道才行。我們總長的性格是很有趣的,他喜歡喝酒,又舍不得出錢買好酒,于是就常常借一些檢查軍務工作的名頭下來,每次都是快下班時候的下午五點半過來。于是我們中央軍自然得招待他吃晚飯。他是家族的總長啊,了不起的大人物啊!開始時候,陪同的軍官們都很敬畏他,不敢隨便給他敬酒,總長他自己又不好意思一個人狂灌,眼看被憋得不行了,他只得自己端起了酒杯問軍官們:‘你們猜,我能不能一口氣喝下這杯酒?’”
紫川秀一愣,隨即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一直以來他對紫川參星都沒什么好感,他狡猾冷酷,工于算計,特別是他袖手旁觀楊明華暗算哥應星一事,更是讓紫川秀對他恨入骨髓。
但是自從紫川秀在遠東任一方諸侯以后,肩負了千萬人的命運,他才開始有了身為首領的自覺,為了大局,為了社稷的安康穩定,有時候犧牲一些無辜的人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雖然仍不能原諒紫川參星的行為,但卻漸漸能理解他了,對他的厭惡日減,聽了斯特林的笑話,紫川秀突然對紫川參星有了種莫名的親切感:原來那個老狐貍也有這么人性化的一面。
馬車駛入中心大街,一隊警衛上前檢查,見是斯特林的坐車,他們馬上讓路。
在持長槍警衛們的整齊響亮的口令聲中,車聲轆轆,馬車駛入總長府。
兩人從馬車上剛跳下來,迎面一個制服筆挺的女官走過來,正是李清。她先和自己丈夫打個招呼,轉向紫川秀,笑容可掬:“阿秀大人嗎?好久不見了,你的風采依舊呢!”
紫川秀笑著和她握握手:“清閣下不要笑話我了!一個通緝犯有什么風采可言呢?”他覺得李清這個人很有意思,稱呼“阿秀”是表示熟昵,“大人”是表示身份,既親切又得體,從這點小事就看得出她心思的細膩了。
斯特林問李清:“清侍衛長,各位大人都到了嗎?”
李清笑著回答:“斯特林統領,各位大人都到了,包括瓦倫的林冰大人和西部的明輝大人,只有總監察長大人還沒見。”
盡管他們二人是夫妻之親,但是在公共場合,二人的對答都很正式,彼此稱呼官職,令紫川秀覺得很有意思。
兩人跟著李清大步向會議室走去。
紫川秀還是第一次進總長府的會議室。關于總長府的會議室,外邊人一直有很多猜測,傳說墻壁全部鑲嵌滿了寶石和夜明珠,地板都是用黃金鋪的,天頂上全部是水晶的吊燈——外面傳得那么牛皮哄哄,結果一見之下紫川秀就大失所望,還不如統領處的會議室呢!
會議室大概有三十步長,十二步寬,與這個房間主人所蘊涵的權力相比,這個房間的裝飾并不顯得豪華,幾乎沒什么裝飾,墨綠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張長條的會議桌占據了大部份的地方。
在正面的墻壁上掛著家族創始人紫川云的肖像,長發披肩的威嚴老人每時每刻都在嚴厲地俯視他的不肖子孫們如何繼承他的霸業,仿佛會隨時從畫上跳下來揍他們一頓,這給與會的家族高級官員們很大的壓力。
一走到這個房間,紫川秀就感覺到了一種氣味,權力的氣味。這個房間是一個帝國名副其實的大腦和心臟,在這里的寥寥數人,將對一億三千萬紫川家臣民發號施令,決定著他們的生死命運。
走進房間,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們兩人。
斯特林泰然自若地對眾人笑笑,很自然地坐在了哥珊旁邊的一個空位上。
紫川秀環視左右,會議桌邊在明輝和林冰之間有個空位,他走過去坐下了。
旁邊的明輝和林冰都對他點頭笑笑,他也點頭微笑回禮,環視周圍,在會議桌首席的中央,紫川參星正在那里就坐。
他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空著,想來是留給帝林的。
總統領羅明海坐在他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以下左右兩邊依次是幕僚統領哥珊、邊防軍統領明輝、瓦倫要塞鎮守司令林冰、禁衛軍統領皮古——
還有紫川寧。
毫無準備地望見紫川寧,他如受雷擊,目光被她白皙的臉粘住,再也移不開了。
半年不見了,紫川寧長得更高了,她往常那披肩的長發已經束起,很自然地扎成了一個馬尾,側面可以看到那長長的眉睫毛輕輕垂動,白皙俊秀的瓜子臉毫無瑕疵,一身藏青的高級文官制服更加襯托出了她身材的纖細,腰挺得筆直。
在幾乎全部由軍人和政治家組成的會議中,她的美就如同碧綠草地上的一朵鮮花那樣引人矚目。
人還是原來的人,容貌還是原來的容貌,但紫川秀總覺得,比起上次離別時候,她呈現出不一樣的氣質,如今的她,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更迷人了,舉手投足間,魅力四射。
可紫川秀卻無法把那種感受具體地說出來,她正與旁邊的哥珊統領打著手勢小聲交談,纖纖細指微微翹起,優雅又嫻敏,神情從容。
正好在這時候,紫川寧轉過頭來,兩人的目光恰好在空中交會,他望著她,她望著他,一瞬間,時間凝固了。
隔著寬大的會議桌,他們默默凝視,此時此刻,一切的語言和解釋都是多余的,在凝視彼此的雙眸里,蘊涵了多么豐富的感情,那雙燃燒著愛情火焰的眼神已經把一切說得太清楚了。
在這個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總長不存在了,會聚一堂的高官們不存在了,家族不存在了,漫漫人群中,他只看到她,她也只看到了他。
“抱歉,我來遲了。”門口傳來聲音,在時鐘即將指向七點的那一刻,帝林匆匆忙忙地進了會議室。
紫川寧向他使了個眼色,眼光瞄向門邊,紫川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會議結束后我在門口等你。
他輕輕點頭,紫川寧嫣然一笑,又轉過頭和哥珊輕聲細語地說話,語態溫柔,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定定地看著她,紫川秀感覺極大的賞心悅目,心頭一種溫暖的感覺在靜靜地流淌。
凝視著心愛姑娘白皙的臉龐,不知不覺的,他的眼角已經濕潤了。多少磨難,鏖戰沙場,才等來了如今相聚的一刻,他把所有不快的過去和痛苦通通拋棄在了腦后,眼里所見的,只有紫川寧那美麗的容顏,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幸福。
“阿秀,阿秀!”
“啊!”就像夢游的人突然被叫醒一樣,紫川秀猛然地坐直了身子,意識到這是統領處的會議。
旁邊,明輝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你沒事吧?我叫了你好多聲。”
“啊,沒事。明大人您有事吩咐嗎?”
“沒什么要緊事,就是想和阿秀你隨便聊聊。在遠東的日子很艱苦吧?”
“啊,是啊,遠東的條件比不得家族內地…”紫川秀隨口敷衍應付明輝,感嘆女孩子天生就有演員的天賦,紫川寧能這么迅速地轉換了情緒,若無其事和旁邊人交談,他卻無法掙脫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刻,以致對旁邊明輝統領的招呼聲都聽不到。
一邊和明輝統領交談著,紫川秀眼神的余光卻總是盯著對面,他在留意著紫川寧的一顰一笑。
如今的她,再沒有了少女時期的天真和稚氣,也沒有過多的彷徨和多愁善感,她英氣勃勃、老練、敏捷、自信,那個總是抱著自己衣角哭著喊“阿秀哥哥”的小女孩,如今已經長大了,即將準備掌握整個紫川家族。
想到這里,他心頭泛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似喜似悲,無法形容。
“咯咯咯咯。”紫川參星輕輕敲著桌面,屋子里低沉的嗡嗡議論聲立即停止了。
“人都來齊了。那么,我們就開始吧!”他抬起頭,微笑地望著眾人:“最近,我們家族形勢喜人啊!好消息接連不斷地傳來,西線,明輝統領挫敗了流風家將軍泰恩克的進攻,消滅數以千計的流風家匪徒;東線,我們的紫川秀副統領更是立下大功,他在遠東連下數十城,消滅了魔族的魯帝軍團、羅斯軍團,驅逐了凌步虛軍團,收復了遠東國土全境。我建議,我們全體起立,為阿秀將軍的英勇功勛鼓掌!他為我們七八○年的敗仗洗刷了恥辱,為我們家族爭了光!”
與會眾人一起起立,齊齊鼓掌。
紫川秀連忙起身謙虛幾句,說:“全是依賴總長大人的威德,將士們的英勇,我個人的作用是很小的,勝利是屬于總長殿下,屬于奮勇作戰的三軍將士,我只是運氣好罷了!”
這也是千篇一律的套話了,每個受嘉獎的將軍都是這么說的,只是放在紫川秀身上就不怎么合適了。
“總長的威德”非但沒有庇佑紫川秀,紫川參星當年還剝奪紫川秀軍職、姓氏,滿世界地下通緝令。
現在,這些事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大家樂呵呵地歡聚一堂,齊聲歌頌總長大人恩威齊天。
紫川參星說:“當然了,雖然秀川統領淡泊名利,可是家族是不會虧待功臣的!我已經和元老會達成了統一意見,將晉升阿秀為統領——阿秀,我記得你今年才二十二歲?斯特林是我們中間最年輕的統領了,他進統領處時候也二十三歲了,是吧?”
斯特林笑著點頭:“殿下的記憶力非常了不起呢!”
紫川參星笑笑,繼續說:“二十二歲就因戰功晉升為統領的,家族歷史上還從沒有過呢!阿秀,你又刷新了一個記錄!”
他招招手,羅明海默默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輕輕地擺到紫川秀面前來。
看他那不情愿的表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總統領是在發陣亡撫恤金。
紫川秀輕輕打開了盒子,一對金星肩章和一對金色月桂樹葉的領章赫然出現在他面前,還有一枚一等雅里梅戰功勛章。
這是家族統領的標志,統領職務是家族軍人的最高職位,那顆耀眼的金星把一個指揮官推向相當的高度,顯示此人經過多年艱辛戎馬生涯的錘煉,在軍事、政治上已經成熟,具有豐富的經驗。
每一個獲得統領金星的軍人都將變得不再是個單純的軍人,他非同一般,在民眾和軍隊中都享有特權,受到尊敬和服從,將有資格密切地參與決定家族的生死命運的重大決策。
望著那對肩章和領章,紫川秀感慨萬千,為了走到今天的這一步,自己付出了多少代價?
他正在浮想聯翩,紫川參星笑著說:“往次歷來都是由我來給新任統領授勛的,今天我想來點與眾不同的,由下任的總長來為阿秀授勛。大家說,好不好?”
與會的統領們齊聲應好,他們大多知道紫川寧和紫川秀之間的感情故事,現在,眼看經歷重重波折,英雄含冤得雪,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美好的場面連那些久經風霜的高官們都深受感動。
人們微笑地看著紫川秀,又看看紫川寧,目光里都帶著善意和祝福。
紫川寧婷婷起立,走到紫川秀面前,兩人面面相覷,彼此都有點不好意思。
紫川寧羞澀地低下了頭,當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不敢正視紫川秀的眼睛,目光不好意思地望著旁邊。
她眉頭微蹙,仿佛是在回憶此時該說的話,聲音微微顫抖:“嗯,秀川統領,祝賀您!您的功勛和戰績為您帶來了榮譽和驕傲,我們因為您而自豪!我們需要您的加入,希望您能成為我們中間的一份子,我們將血肉相連,永不分離!”
這是家族的二代總長紫川星在給紫川家歷史上出名的大將“戰神“雅里梅授勛時說的話,后來就成為家族統領晉升時候的標準對答了。
紫川寧還是第一次給人授勛,緊張之下她連一句“忠誠理應得到回報”都漏說了,但看大家那笑吟吟的樣子,沒有人覺得有什么不對。
紫川秀心里好笑,表面卻是非常嚴肅的。他筆挺地站起來,對著紫川寧端正地一個敬禮:“我堅信,我們的事業將長存。紫川萬歲!愿為家族服務!”
于是標準對答結束,紫川寧打開了桌子上的盒子,拿出了領花和肩章。
因為紫川秀比她高很多,她非得踮起腳尖才能幫他戴上,于是她的整個身子就像趴在紫川秀身上似的,長長的頭發撒散在紫川秀肩上。
紫川秀可以清晰地聞到她秀發醉人的芳香和呼吸的溫馨,他身子瞬間繃得僵直,待得紫川寧授勛完畢,他整個人才如釋重負。
側著頭審視著自己親手戴上的領花,紫川寧很細致地將領花撥正了。她抬起頭來看看紫川秀,兩人相視一笑,溫馨無限,四周稀稀落落地響起了掌聲。
授勛儀式完成,坐在紫川秀身邊的明輝統領第一個笑容滿面地和紫川秀握手:“祝賀你,阿秀統領!早在四年前我就知道你定會有這么一天的,只是沒想到你這么快!如果我的老伙計方勁能親眼看到你今天,不知有多高興呢!他是最得意你這個弟子的!真是少年有為啊!”
握著他的手,紫川秀感慨地說:“明輝大人,您和方勁大人對我的栽培,我永生難忘的。”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見明輝,那是在四年前的統領處會議,比起那次的統領會議來,好多人已經不在了:方勁統領、哥應星統領、雷迅統領、楊明華總統領。
這些人,有的是如慈父長兄一樣關懷自己的前輩,家族真正的忠良棟梁,有的卻是陰險兇殘的敵人,隱含叛謀的野心家,但無論忠良或者奸逆,時代大潮滾滾推進,在死亡面前他們一視同仁。
當初在自己眼中,方勁統領和哥應星統領都是那么杰出的人物,他們簡直是完美無缺的典范,渾身上下散發著耀眼的金光,如何能想到呢,自己終于也像當年敬仰的哥應星統領一樣,坐上了這個位置,和他們平起平坐。
自己經歷了多么艱難的一個歷程,經歷了多少坎坷和風雨,人會死,權力的斗爭卻將永遠繼續,在座的人中,誰將是自己的敵人,誰又將是自己的朋友呢?
接下來的斯特林與帝林也過來祝賀,大家是自己人,自然不需要什么虛偽和客套,一個眼神、嘴角的一個微笑,關切之意便表露無遺。
接下來羅明海、哥珊、皮古、林冰等人也過來祝賀,這些才是需要重點應付的人,有些人雖不可能成為朋友,但至少不要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
這個道理就是連羅明海都懂,他那張黑臉也罕見地皮笑肉不笑一下:“阿秀統領進步很快嘛!這么快就混到這里來了,恭喜了。”
紫川秀微笑地說:“今后還靠大人您多栽培呢!”
相比之下,林冰的祝賀最有誠意:“阿秀你有今天的成就,他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高興的。祝賀你了!”
面對林冰,自己的老上司,紫川秀格外的恭敬,他輕聲道:“哥應星大人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楷模,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林大人,您是我的前輩,今后也要繼續給我指點啊!”
握手時候,他將林冰嬌小的手握得格外用力,時間格外長,顯示“咱們都是出身遠東圈子的,關系不同尋常啊”,讓旁邊的紫川寧看了直想過來殺人。
一通寒暄和祝賀過后,統領們回到了原位,紫川參星輕咳一聲,顯示他要繼續說話了。
“紫川秀統領的授勛是我們今天會議的第一個議程,接下來的才是我們會議的重頭戲。斯特林,你給大家做一個報告吧,關于我們即將發動的龍騎兵戰役的。”
斯特林應聲站起來,從隨身的皮包里拿出一疊文件,給眾人分發,紫川秀也分到了一份。
“各位大人請注意了,剛才發下去的文件是絕密的,每份文件都有編號的,在出這個會議室以前必須上繳。”
紫川秀翻開了文件的第一頁,果然在右下角發現了小小的紅色墨字編號:“7—紫川秀統領”。
他心下一凜,知道這是防范泄密的反間諜措施,一來是為了防止有些統領出去時候趁混亂不把文件上繳,大家都是位高權重的人物,不好追查,現在有了這個編號,誰沒有上繳就非常清楚了;二來,他可以肯定其他人的文件和他肯定有某個細微的地方不一致的,或者是戰役發動的日期,或者某個關鍵的兵力集結地,或者某個統帥將軍的姓名,每個人的文件都會不一樣,這樣一旦在與會人員中出現了叛徒或者間諜——這個可能性非常小,但確實存在的——反間諜情報部門就可以根據泄漏的情報進行逆向追查,哪個是叛徒就一清二楚了。
照理說,能參加會議的都是家族統領級以上人物,可以絕對信任的人,在這樣的會議上還要采取如此謹慎的防范措施,可知這份文件的重要性了。
“作戰代號:‘龍騎兵’。第一階段戰役目標:奪取西線黑山、藍城、習冰城一線的防御陣地,奪取流風家三角州防御陣地,殲滅五十到八十個流風家國防軍聯隊和流風家十字軍主力,摧毀流風家的東部防線。
“此次作戰預計將出動邊防軍、中央軍、黑旗軍、預備軍團還有多倫湖的水軍,一共一百零八個師團,其中包括十八個輕騎兵師團、五個重甲騎兵師團、八十五個步兵師團、多倫湖的水軍艦隊,水、步、騎兵總計九十二萬人,不包括后勤和輜重人員。進攻突擊方向將分為以下三個集群推進:南方集團,總兵力三十三萬人;北方集團,兵力二十九萬人;側翼突擊集團,兵力將為四十萬人。
“北方集團將發動第一波攻擊,向敵人戰線左翼的習冰城地區發動規模龐大的佯攻,吸引敵軍注意力,吸引流風二線預備隊前來增援。必要時候,北方集團可轉入就地防御,鞏固已占領陣地,切斷習冰城與敵防線之中段和右翼之間的聯系,隔絕習冰城與藍城之間的公路,使得敵人不能自由地調動軍隊。
“在北路集團發動進攻四天內,南方集團將從敵人防線右翼:加頓地區、黑山地區突破,務必突破黑山地區的邊防工事,分割流風家國防二十八軍團的主力,迅速向藍城推進,務必要在兩周內拿下藍城,為突擊集團投入快速騎兵圍殲敵二十八軍團創造機會,另外,南路軍團還將負責消滅盤踞于加頓地區的流風家有生力量,肅清我軍后方,為我后續部隊的跟上和糧草輜重的增援創造便利。”
整個會議室一片肅靜,只有斯特林低沉的聲音在回蕩,舉座震驚。
出動上百萬的軍隊作戰,這無疑是關系紫川家生死存亡的一場豪賭,勝則一統天下,敗則全軍覆沒。
這時帝林適時地插嘴了:“很抱歉,我插下話,在大隊人馬之前,我們的先遣部隊將會先出動。檢察廳的情報部門會派遣八千名情報軍官和特工在開戰前滲透入流風家防線的腹地。他們將分成上百個小分隊,穿著流風家軍隊和警察的制服,負有各種任務:刺殺敵人落單的軍官、聯絡兵,在敵人的城市制造火災和混亂、散布謠言、攻打敵人的司令部、刺殺敵人軍隊的指揮官、占領那些防衛薄弱的小城市和交通要道,為我們的進攻部隊指引道路,癱瘓敵人的指揮網絡和軍隊,造成混亂——謝謝,斯特林統領,請繼續說。”
斯特林點頭,清清嗓子:“總參謀部估計,對我軍的第一、二波攻擊,流風霜是早有預料的,她很可能已經設定了種種緊急情況下的作戰方案,她的部隊即使在被包圍和分割、最惡劣的各自為戰中也能保持秩序,雖然我軍占了兵力上的優勢,但是要讓敵人崩潰——十字軍是流風家最精銳的部隊,我們怕是要經歷一場苦仗。為要達到速戰速決,第三波的攻擊是相當必要的,也是整個龍騎兵計劃中最核心和關鍵的一個步驟,整個戰役成功以否,就要肩負在突擊集團身上了。”
斯特林隨后做的報告,那是震驚而令人難忘的。
在今年冬季十二月份,多倫湖開始結冰的時候,駐扎在與西南河丘林家毗鄰的旦雅軍區將進行例行的冬季演習——這次演習對外宣稱是為了訓練對流風家作戰的冬季野戰步兵,將具有空前的規模。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將不再是演習,而是實戰。在南、北集團發起進攻的同時,一聲令下,集結在旦雅軍區的三十一個步兵師、八個騎兵師團、十一個特別旅、三十五個特種突擊營將全部揮師出發,突破林家薄弱的東部防線滾滾西進。
軍事進攻的最終目標并不是河丘,而是流風家的縱深腹地。
突擊集團將以野戰行軍快速穿越河丘林家的領地,以戰斗隊列進入流風家腹地,迅速強渡古桑運河并沿著運河一線建立戰線,牢牢地控制運河兩岸,奪取古桑運河別津渡口,防止流風家從縱深腹地調遣新的生力部隊前來增援流風霜,也防止流風霜潰敗下來的殘部向國內逃竄,同時居高臨下地威脅遠京,讓遠京不敢分兵援助流風霜。
有人發出了輕聲的驚叫,有人瞪大了眼睛,會議室里頓時響起了嗡嗡的交談聲。
這太出人意料了,進攻的線路不再是慣常交戰的西北防線,穿越毫無防備的中立林家領地進攻流風家,通過一個超級大迂回,大批的野戰騎兵出其不意地出現在遠京近郊,這簡直是個異想天開的主意!
明輝舉起了手:“我軍要經過林家的領土,如果林家保衛廳出兵干涉,那怎么辦?”
帝林回答道:“據我們所知,林家與我們紫川家邊境上只有少量的邊防部隊把守,防線非常松懈。我軍應該盡量避免與林家軍隊的沖突,從那些沒有設立哨卡和軍隊的地段快速通過,同時軍隊不經城市、不經過集市,盡量不要驚動林家的軍隊和政府,不要在林家境內掠奪,兵貴神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只需要一周時間就可以穿越林家領地到達流風家邊境。”
“流風家內地的地方警備隊可曾考慮進去了?”
“因為河丘沒有對外擴張的意圖,所以流風家對其與河丘的邊境并沒有布置重兵,只有少數訓練、裝備都很差的二線預備役部隊。以精銳大軍強行突擊,不難突破。”
“如果途中遭遇林家部隊,他們向我們發動攻擊,怎么辦?”
“這個可能性不大。林家秉持和平發展、商業立國的方針,他的軍事實力并不強,在沒得到命令的情況下,他們的軍隊是不敢主動向我國軍隊挑釁的。在河丘接到報告的同時,我們的外交人員應立即以最可信賴的方式向林氏家族保證,以上軍事行動絕非針對林家的,我們僅僅是借道經過,并將對我們軍隊過境對林家領地造成的一切損失進行賠償。但如果林家軍隊悍然對我軍有任何敵對行動的話,我們四十萬大軍會毫不猶豫地調轉槍頭直沖河丘!”
哥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我國并沒有對河丘宣戰,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威脅一個和平的國家,這是無賴行徑。”
斯特林面色有點發紅,帝林泰然自若:“我們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為了結束大陸將近兩百年的戰亂,用點非常手段是在所難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