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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熊貓書庫    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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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二年八月三日,正是黃昏。陣陣清爽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羽林將軍云淺雪是房間里唯一的住客。他不開燈,坐在昏暗中欣賞著窗外的風景。自從與卡丹成親以后,他已很少離開魔神堡了。離開嬌媚的妻子到萬里之外的敵國出使,自然有一種難以表述的心情在心頭,他懷著惆悵的心情體驗著孤身一人的滋味。

  今天走過了漫長的道路,自己卻沒有絲毫的疲倦和睡意。對魔神皇和黑沙軍師交托的任務,他感到很沒有底。一路上,他見到了遠東人的軍隊,那旌旗蔓野的龐大部隊。或許是出于炫耀實力的目的,遠東人并沒有對他隱瞞自己的軍事力量。自然,比之王國森嚴的大軍,眼前的隊伍無論是武器還是裝備上都還略顯遜色,但是他們所煥發出的強悍活力卻彌補了這個缺陷。半獸人士兵那強壯魁梧的身軀,那健壯的軀體所表現出的野性和力量感。一支全部由身高兩米以上的壯漢所組成的大軍,這令個子矮小的王國士兵絕望地自卑。對于那些野蠻人在這短短的一年里所取得的成就,云淺雪震驚無比。

  護衛對他驚嘆:“羽林將軍,如果全遠東的軍隊都是這種水準的話,那王國的遠東鎮壓軍將來會碰到大麻煩的!”

  云淺雪點頭,想:“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如此野蠻彪悍的種族,真能將他們征服嗎?”對于那個素未謀面的光明王,他直覺地感到此人絕非一般的梟雄。他迅速崛起于莽荒之間,將王國軍一敗于科爾尼,再敗于埃羅,三敗于特蘭,最終導致遠東戰局糜爛不可收拾。掌握了足以動搖天下的兵力,光明王將來必然成為王國的心腹大患。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云淺雪把目光從窗外移回,一隊熊腰虎背的半獸人士兵從門口涌進來,個個魁梧彪悍,目光咄咄逼人。士兵們迅速在門口排成兩列,領頭一個軍官拖著嗓子喊:“光明王殿下駕到!”

  出身王國的世家軍隊貴族,云淺雪對這種裝腔作勢的暴發戶行徑嗤之以鼻。但出于禮貌,他還是站起了身。門口踱進來一個人。他全身裹在寬大的黑色披風里面,戴著頭罩。門口列隊的衛兵哄然問好:“光明王萬歲!”

  云淺雪打量著對方,光明王的個子很高,身材被寬大的披風包裹著,從身形上看,有可能是人類,也有可能是半獸人,甚至是魔族。云淺雪極力想窺視他的面目,但那披風頭罩壓得低低的讓他無法看清。他迎上去:“感謝將軍在百亡之中親自抽空接待,云淺雪十分榮幸。”

  光明王很粗魯地問:“你就是魔族的那個什么羽毛將軍嗎?找俺什么事情?”

  云淺雪眼中閃過一絲惱怒,欠身致意:“在下擔任王國羽林軍團統領。請問閣下就是遠東叛亂軍團和自治政府的領袖光明王大人嗎?”

  “俺就是光明王!羽毛將軍——”

  “羽林將軍!”云淺雪惱怒地打斷了他。

  光明王漫不在乎地在屋子里找個椅子坐下,大咧咧地說:“反正都一個樣!俺們遠東人是直爽漢子,聽不懂你那些文縐縐的話!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好了!”

  “這個。。。”云淺雪環視著那些虎視眈眈的半獸人大漢,露出為難的神色。可是光明王遲鈍得完全沒有反應,扯著嗓子嚷:“說啊!有什么你就直說好了!不要怕,羽毛將軍,俺們不打你!”

  云淺雪只得苦笑著說:“能不能與閣下單獨談談?”

  “行啊,沒什么不行的!畜生們,都給俺滾出去!”

  半獸人士兵拖拖拉拉地從門口消失,云淺雪肅容開口說:“其實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您商討,關于遠東的前途和未來——”

  光明王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撲到門上向外吼叫:“小畜生!等下紅薯煮熟了要叫俺,不許偷吃俺那份,不然俺剝你們的皮!”

  “知道啦——”遠處傳來“畜生們”稀稀拉拉的回應聲。

  “該死的畜生們!”光明王坐回了原位,嘴里罵罵咧咧的:“全是一群小偷、強盜!哪怕睡覺都要睜一只眼盯住他們,不然會把得你身上的皮都給扒掉的!你不知道,上個星期俺把皮靴放在窗臺上晾著,就轉身了一秒鐘,靴子就沒了!多好的皮料啊,俺現在想起來還心疼呢!他們都說沒拿,甚至敢睜大眼睛拿他們爹娘老子的墳地發誓,可難不成是鬼拿了嗎!就那眨眼功夫,連鬼都沒那么快手腳!都是一群該吊死的無賴、流氓!象俺這樣規規矩矩的正派人碰上他們,那就得倒霉——羽毛將軍,你不知道,那靴子的料多好啊。。。”

  遠東的光明王、傳說中神話般的領袖人物,就是這副樣子?簡直是個絮絮叨叨的鄉下老農民!云淺雪眼都直了,還不得不附和:“是。。。是。。。很好的料子。。。很貴的皮靴——”他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插話:“光明王閣下,其實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來的:關于將來您可有什么打算嗎?”

  “跟以前一樣,俺們繼續打魔族啊!一直打到魔族崽子們統統溜走為止——啊,別誤會,羽毛將軍,俺不是說打你啦!你不用害怕,你長得象個正派人,跟那些綠皮尖嘴的魔族崽子們不怎么一樣,看了不討厭。”

  云淺雪:“請叫我羽林將軍!”

  “俺說,羽毛將軍,有什么話你就趕緊說吧!俺很忙的。俺得趕緊去吃東西,不然那群畜生連口湯都不會留給俺,天快下雨了俺還得趕緊收衣服,沒空跟你磨牙。”

  云淺雪給搞得頭昏腦漲,決定直說來意:“將軍神勇善戰,即使以云某遠在萬里之外的神堡也久聞大名,十分敬仰。然小小遠東,不過彈丸之地,我王國軍隊百萬,神皇陛下英明神武,即使以將軍武勇,終不能與王國長久抗衡。將來大計,不知將軍考慮過了嗎?”

  “你說的什么,俺聽不懂。”光明王很慚愧地說。

  云淺雪耐心地解釋:“就是說,將來你打算怎么辦?”

  “哦,俺打算回村子里面種地去——莊稼這么久沒回去看了,不知那懶婆娘有沒有按時淋水?鄰村的德雷老是偷俺地里的黃瓜,真是壞透了,等俺回去一定好好揍他。。。”

  “不是!!!”云淺雪吼叫:“沒人對你的黃瓜感興趣!俺問的是你的田——該死!我問的是,你想繼續和王國作對嗎?”

  “啥?”

  “你聽我說!”云淺雪努力作出威嚴的樣子:“你們造反謀逆,還攻擊王國的軍隊,那是很大罪的!按照法律,你們都該處死,該統統吊死在樹上的!但神皇陛下寬宏——”

  “那是誰啊?俺不認識他。”

  “皇帝!就是我們魔神王國的皇帝!你先不要插嘴,先聽我說完!”云淺雪深深地喘口粗氣,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神皇陛下寬宏大量,知道你們是因為受到魯帝的壓迫不得不造反的——”

  “誰說的?現在俺在壓迫魯帝呢:他在天天幫俺刷靴子!”

  云淺雪不理他,繼續說:“所以呢,陛下就原諒了你們,只要你們投降了,他就同意饒你們一條活命!”

  光明王發出了不屑的哼聲:“羽毛將軍——”

  “羽林將軍!!!”

  “反正都一樣!”光明王一副被侮辱了的氣憤樣:“俺看你是個明白人,怎么說出這樣的昏話來了?俺們已經打敗并俘虜了你們的遠東司令魯帝,又把你們的羅斯公爵給打得屁滾尿流,小伙子們正打得上癮咧,天天吵著要打仗,俺都給煩得不行,你卻叫俺們投降?這不是笑話嗎?”

  云淺雪心平氣和地說:“光明閣下,我承認,貴軍是取得了相當的戰績。但到目前為止,貴軍所遇到的都不過是一些雜牌部隊,并沒有與王國的精銳部隊正面較量過。我可以保證,貴軍一旦碰上了如王國近衛旅或者在下的羽林軍,定會有個不一樣的結局。而且,王國幅員遼闊,軍隊強盛,兵力遠遠超過貴軍。打下去的話,貴軍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光明王舞著拳頭:“不論是近衛旅還有什么羽毛軍,俺們誰都不怕!”

  善于觀顏察色的云淺雪立即感覺到了,光明王雖然聲稱自己“誰也不怕”,但聲音卻在微微地顫抖。云淺雪心里有數了:“當然,將軍是個英雄,自然是不會怕的。但將軍可曾為部下們的性命做想過?如果戰敗——在我看來,這是必然無疑的——貴軍的所有軍人和家屬將必死無疑。若不想自取滅亡的話,唯一的出路就是歸順王國。吾皇已許下諾言,對參加聯軍的各族軍民,一律不加追究,有圣旨為證,請將軍過目。”

  光明王飛快地瞟了一眼圣旨,他說:“俺看不懂。”

  云淺雪只得將圣旨詳加解釋:“這下,將軍明白了吧?這是最后的機會了,將軍一定要珍惜啊!”

  “但這樣投降,俺覺得好象有點虧啊!畢竟俺們打了那么多勝仗,你們輸了那么多場,現在就投降了,什么好處也沒有,那俺不是很傻了?先前不是白打了?”

  光明王湊近來,以一副親熱的口吻低聲說:“羽毛將軍,這樣吧:咱們再打打看,讓你們的什么近衛旅和羽毛軍過來,如果真的打贏我們的話,那時候俺們再投降好了!”

  如果可能的話,云淺雪真想帶領王國的精銳部隊過來,讓這厚顏無恥的家伙知道厲害。但是目前兵情如火,不容拖延,他不得不裝出笑臉:“自然不會讓將軍白辛苦的:陛下已經承諾了,只要你們投降了,他就封閣下為遠東大總督——這樣又如何呢?”

  “羽毛將軍你不是開玩笑吧?俺當大總督?”

  “軍中無戲言,怎會開玩笑?怎么樣?”

  “那敢情是好!”紫川秀隨口應付,緊張地思考:魔神皇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魔族作風歷來如同鋼鐵般冰冷而毫不妥協:叛亂者殺無赦!單是魔神皇赦免叛亂民眾就構讓自己吃驚的了,還答應讓自己任遠東總督,他們怎么可能做出這么大的讓步?目的是什么呢?

  云淺雪還在耳邊不停地勸說著,紫川秀只管“嗯嗯嗯”地含糊回答,忽然,一個詞引起了他注意:“戰敗賠償金。”

  (莫非魔族的目的是要錢?)

  他試探道:“聽說投降的一方要交納老大的一筆賠償金,俺們可沒那個錢啊:二十文銅錢可以嗎?”

  云淺雪僵硬地笑笑:“賠償金是投降儀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太少了就不象樣子,于王國的尊嚴有損。陛下說,至少要一百萬兩銀子。”

  紫川秀大聲吼叫:“羽毛將軍,你簡直是個流氓!你想搶光俺們嗎!”

  (這個數目雖然聽起來巨大,但對于遠東豐富的礦產來說也不過一、兩個星期的產量罷了,倒不難籌集。只是魔神皇真的這么窘迫了嗎?要為區區一百萬放棄了整個遠東?)

  看光明王憤怒的樣子,云淺雪生怕他就此翻臉,連忙說:“吾皇陛下仁心愛民,知道遠東民眾的生活窮困,籌集資金不易。若是這筆錢一時籌集不上來的話,可以先借給你們。”

  紫川秀立即明白過來了:不是!魔族的目標并非是錢!云淺雪這么急切地讓步,一定存在著某種重大的而且迫在眉睫的危機在壓迫著他們,那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讓叛軍的首領擔任遠東的總督,實際上遠東就等于獨立了,他們從中能得到什么好處呢?

  紫川秀繼續漫不經心地與云淺雪神吹,談判各方面的條款,遠東與王國邊境的駐軍、王國軍在遠東境內各種設施的移交、王國軍必須盡數撤出遠東,包括紫川秀一直最為頭疼的凌步虛軍團——他提出的所有條件,云淺雪只是稍微堅持了一下,立即就讓步了,這更讓紫川秀堅信魔族必然有所圖謀。

  “光明閣下,”云淺雪仿佛漫不經心地說:“有個小事順道說一下:在前陣子的戰爭中,有不少王國軍失陷在貴軍手上了,現在既然我們達成了協議,戰爭就結束了,我們希望貴軍能把被俘士兵交還給我們。當然,我們會給付一定的經濟補償的:普通士兵三兩銀子,軍官十五兩銀子。”

  紫川秀有點奇怪:魔族對敵人無情,對自己人更無情。臨陣逃脫的魔族兵都要處死,更不要說那些被敵人俘虜的了。對于魔族的被俘官兵,除非是非常重要的皇族成員如上次的卡丹,魔族歷來都是由得他們自生自滅的。這次怎么出了例外呢?

  他隨口應道:“這個俺要和大伙商量下,要知道王國的戰俘有好幾萬人呢,全部贖回去的話,是個大事。。。”

  云淺雪急忙說:“不是說全部贖回來,只要把塞內亞族的士兵贖回來就可以了。”

  紫川秀詫異地望著他,一瞬間,無數思慮如同閃電般從頭腦中掠過:塞內亞族利用韃塔族借刀殺人、韃塔族被利用的憤怒、羅斯被迫寫下的協議、自己分裂魔族各部族的計劃、塞內亞族匆忙要求贖回戰俘、調遣凌步虛軍團回國——電光雷鳴間,一連串的線索被串聯起來了,突如其來的直覺就如同一道閃電掠過腦海,事實竟就如此簡單!

  他低聲笑問:“不知羅斯的兵打到哪里了?”

  “黑星城。。。啊!”云淺雪隨口應答,話一出口他跳了起身,就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上當了!這家伙一直在裝瘋賣傻,裝成個老實巴結的鄉下半獸人,讓自己一點點地放松了警惕,否則絕不會犯這種低級的失誤!

  他定下神來,直視著對方緩緩說:“光明王閣下機敏過人,更是演得好戲,云某佩服!我們敞開窗子說亮話吧:和談如成,對遠東和王國都是有利的;如不成,不妨重返沙場見真章。

  我可以直言:韃塔族是叛亂了,但他們不過一時之患,決非我賽內亞族對手。閣下如想從我王國內戰中火中取栗,必將自焚其手。是戰是和,大丈夫一言可決之。正如將軍先前所言:我們沒空跟你磨牙!”由于被戲弄了,他非常憤怒。

  沉默了好久,紫川秀才慢吞吞地說:“此事關系太大,我一人不能做主,不知羽林閣下可否給我時間考慮?”看到云淺雪有點遲疑,他急忙說:“對于如此重大的問題,給對方一定的考慮時間是合乎談判禮儀的。”

  “多久?”

  “一個星期?”

  “不行。”云淺雪立即斷然拒絕:“最多只給二十四小時。明天這個時候,如果還不能收到正式答復的話,我立即動身回國。”

  他決斷的語氣毫無妥協的余地,紫川秀立即知道再說也沒有用了。他爽快地說:“好!明天此時,我將正式答復閣下。”

  雙方起身,互相鞠躬致意,紫川秀起身出了門。

  云淺雪放下了狠話:明天之前一定要得到答復,那遠東方面所能的只是在“和與戰”之間之間做個選擇。根據紫川秀的看法,問題其實是非常簡單的:

  第一:遠東如今的實力還不能與魔族打全面戰爭。

  第二:既然打不贏魔族,那就要想辦法談判。

  在他看來,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問題,再簡單不過的了。恰逢魔族內亂,千載難逢的機會,既然高傲的魔神皇都肯放下架子了,那聯軍還有什么理由固執呢?在他料想中,應該是自己一提出,眾人就齊齊舉手贊同,大家就歡天喜地地簽條約去了。沒有想到,他還是低估了遠東人扯蛋的能力。

  在當晚的高級軍事會議上,與會眾人提出了多得不厭其煩的問題,那架勢,簡直是把他當成了魔神皇的新聞發言人。

  “殿下您說的可是真的?魔神王國就答應讓遠東獨立了?”

  紫川秀糾正對方的說法:“自始至終,王國都沒有答應讓遠東獨立,只是答應讓我們推舉一名遠東的新總督!”

  半獸人將軍布蘭皺著眉頭問:“新總督的權限包括?”

  “根據我的看法,魔神皇確實給了遠東最大的自主權。新總督有權招募十萬士兵,自行訓練和指揮——其實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突破數額上的限制的。總督有權在遠東地區自行決定征收賦稅和勞力,并可自由掌控使用,每年只需要向王國上繳象征性的一筆賦稅即可。至于其他的方面,例如司法、行政、教育、政府機構設置、官吏任命等方面,完全由遠東總督自行控制。”

  “軍隊怎么辦魔族駐扎在遠東的軍隊,比方說西南大營?”

  “軍隊將全部從遠東撤回,羽林將軍云淺雪向我保證,王國將不會在遠東派駐一兵一卒。遠東將完全交給遠東人的軍隊來保護。”

  整個會議室頓時響起了嗡嗡的低沉議論聲,王國的條件確實太優惠了,優惠得讓人不敢相信。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圈套?”索斯吐著尖尖的舌頭,通紅的眼睛左顧右盼:“會不會,狡猾的魔神皇給俺們遠東人設下了什么陰謀?”他懷疑地望過來,仿佛紫川秀是魔神皇的同伙。

  紫川秀氣結。他解釋理由,說這一切并非無緣無故的,是因為韃塔族起兵叛亂,魔族發生內亂,魔神皇緊急抽調西南軍團回國,這才答應給了遠東如此寬容的自治權。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懷疑這是魔神皇使的緩兵之計,是魔族放出來的煙幕,因為遠東聯軍打敗了羅斯軍團,魔神王國再無軍隊可以應戰,魔神皇害怕聯軍趁機入侵王國本土。

  這個軍官聲稱:“敵人希望的我們就絕不能同意,所以我們絕不能停戰,一定要打到王國本土去!”他突然提高了聲量:“遠東人戰無不勝,我軍無敵!打到魔神堡,活抓魔神皇!”

  頓時,整個會場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血氣方剛的半獸人將領們激動地吼叫:“說得好啊!就這樣辦!”

  那個半獸人軍官謙遜地朝眾人一鞠躬,然后揚揚得意地坐下。

  紫川秀皺起了眉頭,輕聲地問布蘭:“這是個什么人?”

  布蘭偏過頭來輕聲說:“第三十三團隊團長羅邦,殿下,怎么了?”

  紫川秀搖搖頭:“沒什么。”心里卻甚是憂慮:自從起義以來,遠東聯軍一路高唱凱歌,最近剛剛收服了遠東總督魯帝、收復了國土全境、擊敗了韃塔族首領羅斯、逼迫塞內亞族求和,一連串的勝利沖昏了大家的腦筋,軍官們高估了自身的力量,軍隊中洋溢著狂喜,從上到下,士兵和將領都顯得過于浮躁了。

  但作為全軍的統帥,紫川秀卻看到了大家狂喜之下所忽略的一系列隱患:連年征戰,遠東的生產力遭到了極大的摧殘,經濟面臨崩潰邊緣,人力資源也出現了極大的危機,一旦失去了后勤和補給,無論如何驍勇的軍隊也無法繼續戰斗了。

  但現在,整個聯軍內部除了他好像還沒有別人想到這個問題。在羅邦團隊長發言以后,整個會場氣氛越加的熱烈,大家興高采烈地討論著戰勝后要如何瓜分王國的土地,哪個省該劃給佐伊族,哪個郡又要劃給哈特族,要如何搜刮王國的財富來彌補遠東民眾在歷次戰爭中的損失。爭論著究竟哪個種族的犧牲大,哪個種族該得多點補償,各族代表吵得面紅耳赤,結果一場軍事會議弄得象個賊窩分贓會。

  眼看大家越說越不象話,紫川秀實在聽不下去了。他干咳一聲:“諸位,說這些未免過早了吧?我們是不是忘了什么?”

  眾人愕然,瞧得光明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布森將軍乖巧地問:“大家說,我們該把王國的首都魔神堡劃給誰?”

  眾人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統統明白過來了,異口同聲地說:“魔神堡給殿下!魔神堡給光明王殿下!就讓魔神堡成為殿下的私人領地!”

  將領們在下面議論紛紛:“就是,殿下還沒拿到好處,你們就把東西分光了,難怪他不高興了。”

  “記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給殿下,還有最漂亮的美女,省得他整天板著張死人臉。”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靜一靜,我有話要說。弟兄們,我們是否過分樂觀了?我們只打了幾場勝仗,就談要瓜分魔族王國?他們還有著強大的軍團在保護著國家,這只是一個夢想罷了。”

  “不是夢想,殿下!”羅邦團隊長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紙老虎,他們軟弱無能又優柔寡斷,只會吹牛皮!殿下您看,我們打垮了多少魔族將軍啊!魯帝,羅斯,我們還要把凌步虛給活抓!我們還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將軍,一直打到他們垮臺為止!”

  公然頂撞光明王這是相當無禮的舉動,但在布蘭出聲斥責之前,潮水般的掌聲和哨聲已經將整個大廳淹沒。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樣的!”“說得好!我們就該這么干!”被紫川秀打斷了意淫,遠東的將領們都有點悻悻然,眼見有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軍官們都象是故意搗蛋似的在發瘋鼓掌。

  紫川秀氣惱,他使勁地甩甩頭:“魔族是不是紙老虎,這里我們暫時不談。今天我們的議程是是否接受王國的談判條件。”

  一個蛇族軍官問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么條件呢?”

  “其他的倒也沒什么,最大的條件就是遠東聯軍必須公開投降。。。”

  沒等紫川秀把話說完,憤怒的聲浪“轟”的猛然沖到主席臺上,幾乎把紫川秀給沖倒了。軍官們全場起立,無數條手臂揮舞,幾十張大口同時沖他嚷嚷,聲浪一浪接一浪:“不!不!我們絕不投降!遠東絕不投降!”

  沒想到眾人的反應是如此強烈,紫川秀連忙站起身安撫眾人:“靜一靜,大家都坐下!”

  索斯顫抖地站起來,開口就是:“俺們哈特族有著悠久的光輝歷史,偉大的哈特王一世當年曾經英勇地將入侵者。。。”

  這個可惡的老小子偏要在這個時候出來跟自己添亂!紫川秀怒火沖腦,沖著索斯厲吼道:“蠢貨,坐下!”

  那種一向溫和的人發起火來特別讓人害怕,紫川秀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雜的會場也聽得清清楚楚,索斯給嚇成了白癡,一屁股坐回原位。一瞬間,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大家睜大了眼睛看著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聲互相詢問:“剛才我沒聽錯吧?”

  “都給我坐下!”紫川秀怒氣沖沖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著下面:“你,你,你!還有你,都給我坐下!”他手指之處,軍官們嚇得如一群慌亂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諸位,誰還記得,我們當初是為什么拿起武器來對抗王國?”

  布蘭將軍咳嗽一聲,出聲回答:“因為魔神王國橫征暴斂,殘酷剝削,鎮壓遠東民眾,侵犯圣廟,踐踏我們的信仰和宗教,于是我們忍無可忍,舉兵起義。”

  “正是如此!”紫川秀說:“現在,王國給遠東開出了極其優厚的條件,我們戰斗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然實質上已經達到了獨立的目的,我們沒有必要再堅持了。如果讓士兵們為虛名流無謂的血,讓民眾受無謂的苦,那我們就是對遠東犯罪,對民眾犯罪!”

  會場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在望著紫川秀,沒有人出聲應和,也沒有人出聲爭辯。看著軍官們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覺得一陣莫名的心寒,那些熟悉熱誠的眼神,此刻怎么變得如此冷漠?四面八方射來的都是冷颼颼的目光,雖有上百人的會場,卻無一個支持自己的人。一瞬間,紫川秀感到仿佛是身處敵營他方,孤獨無比。

  他強打精神,繼續說服:“弟兄們,到此地步,讓我們把個人的榮辱拋開,從整個遠東的角度來考慮吧。遠東是我們的祖國,我們的家園。各位首領,你們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遠東大地的興衰,與你們切切相關。連年戰爭、饑餓、城市化為廢墟,肥沃的田野變成焦土,戰火中,城市與鄉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毀,無數民眾流離失所,以野草、樹皮為生。

  在今天以前,王國派來了一個又一個的討伐軍團,為了捍衛家園,我們不得不戰。但現在,魔神皇給出了他們所能答應的最大程度的讓步,和平的曙光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將它緊緊抓住?就為了我們的好戰,我們就忍心將千萬遠東民眾置于戰火連天的地獄嗎?連年戰爭,我們的遠東母親已經疲憊。請各位慎重地考慮下吧,拜托了!”

  聽得紫川秀真摯誠懇,軍官們這才動容。人群中起了一陣輕聲的議論,有人低聲說:“光明王說得也是道理,老百姓確實過得很苦。”

  “你胡說什么呢!他在要求我們投降魔族呢!我們寧可死,絕不降!”

  “殿下說的全部是為我們著想啊!打了這么多仗,我們死了多少弟兄啊?我們造了多少孤兒寡母啊!”

  “你這個叛徒!膽小鬼!”

  “混蛋,你說什么!把你的刀子拔出來,決斗吧!”

  人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爭執和騷動,雙方火氣越來越大,幸好在半獸人中素來享有威望的布蘭將軍出來制止了騷亂。眼看今晚會議是無法心平氣和地得出結論的了,布森最后提議說:“不如我們把這件事情通知布丹長老,長老大人睿智神明,定會幫我們做出明智的決定。”

  紫川秀搖頭說:“通知布丹長老是應該的,但現在魔族的使者就候在外面,明天就要正式答復他。如果想等長老回復的話,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是啊,來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來,這位老半獸人將軍顯得憂郁深深、顧慮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著地板和墻壁,目光游離。

  紫川秀理解他們的心情。他相信,作為遠東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沒有懦夫。在唾手可得的和平面前,沒有人喜歡流血,但首領們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的污名。遠東人珍惜榮譽甚于珍惜生命,比起戰場上冒著箭雨沖鋒陷陣,這需要另一種勇氣,一種更為堅定、無私、敢于犧牲的勇氣。

  有人提議:“要不,我們投票表決?”

  紫川秀堅決不干。他知道,此時無記名投票對他極不利。自古以來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場百分九十的人都是反對投降的。軍隊里也一直存在著對他不滿的聲音,遠東聯軍高層的分裂已經清清楚楚地擺在眾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開表決中失敗,那自己的倒臺也就隨即到來。

  軍官們吵得沸反盈天了,說沒有自由沒有民主,甚至罵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都有,紫川秀一張嗓門對著幾十張嗓門吵,吵得頭都要昏了。最后他強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錯過了這個機會,我們要流上幾十倍的血!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對遠東負責的人是我,將來要對歷史負責的人也是我,那就我說了算!”

  一個尖銳的聲音躲在暗處怪腔怪調地叫道:“雷洪!我們又出了一個雷洪!”

  會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掉頭往角落那里望去,卻什么也沒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舊平靜:“就這么定了!散會!”

  軍官們吵吵嚷嚷地離開了會場,紫川秀氣憤地解開了制服的衣領扣子,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會議開成這樣可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沒想到遠東人是如此頑固,為了一個獨立的虛名和勇敢的名聲連命都不要了。他們就分不清楚,政治領域的妥協和個人的道德榮譽那完全是兩回事的。

  更可惡的是,剛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風點火,死攪蠻纏。紫川秀聽出那個怪聲就是他裝的,身為統帥部的成員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他卻只敢躲在暗中叫罵,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準備出去,布蘭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轉過身:“嗯,怎么?先聲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剛才吵得夠累了。”

  半獸人將軍笑笑:“殿下您過慮了。只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得向布丹長老報告,聽候長老的指示。”

  “報告是你的自由,你沒必要跟我說的吧?”

  布蘭淡淡地說:“我凡事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獸人笑笑:“殿下,其實你說的不無道理。戰爭打得太久了,整個遠東都飽受摧殘,民眾生活得確實困苦。”

  “那你贊成我嗎?”

  半獸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覺得遠東需要和平,但是為了和平而投降魔族,這代價好像又太大了。我們到底是為什么而戰?那些戰死的弟兄們,他們是為了什么呢?殿下,我只是個武夫,這些家國大事,本來不應該是我來考慮的,我也不懂這些。但殿下您是長老指定的統帥,長老信任您,您一定比我們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為長老信任你,所以我們才信任你嗎?紫川秀冷冷一笑,說:“這份信任可真讓我感動呢!”

  聽出了紫川秀話中的諷刺之意,布蘭沉默了。過了一陣,他輕輕說:“殿下,我覺得這樣擅自決定停戰對您風險太大了。還是先請示一下長老的好。不然在長老那邊,我們恐怕會無法交代的。”他舉手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大步出了會場。

  紫川秀望著布蘭高大的背影,想的卻是布丹長老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個病人,他對遠東竟然有這般巨大的影響,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們卻畏懼他輕輕的責備目光?半獸人戰士與自己之間是很明確的上下級關系,但在與布丹長老之間,他們卻是一種血脈相聯如同家長與孩子般的關系。他們首先是佐伊族的戰士,然后才是遠東的戰士。

  自己與遠東將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帶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作為回報,遠東人尊自己為王,山呼萬歲,但現在看來,那驚天動地的“光明王萬歲”的呼聲遠比不上萬里外一個病人的咳嗽更有威力點。自己指揮大軍,掌控了遠東的世俗層面,布丹長老卻掌握著他們的靈魂,那是種類似信仰般神圣不可侵犯的領域。

  不知為何,紫川秀感覺到很不舒服。他不愿意去想,但卻不得不承認,光明王并非遠東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在他之上,還有一個更具有權威的存在,那就是圣廟的燈火在閃耀。一旦兩種信仰發生沖突,戰士們將選擇哪一邊?

  第二天下午五時,魔族的羽林大將正在收拾包袱,門外響起了輕輕腳步聲。聽到腳步聲,他身子一僵,抬起頭沖紫川秀一笑:“光明將軍嗎?”

  看看已經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頭:這家伙還真是說到做到,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走掉的。

  “閣下這個時候過來,應該已有決定了吧?”

  盡管已經考慮周全了,但要把這話從嘴里說出來真是需要很大決心的:“深感陛下宏德大量,聯軍同意向王國投降,懇請羽林閣下向神皇陛下轉達遠東軍民對王國的忠誠之心,也請陛下寬恕我們以往的罪孽。”

  云淺雪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自己此行的目的終于達到了。他溫和地說:“這個閣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遠東軍民本性純良,只是受到了暴虐的魯帝的壓迫,再加上受到奸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寬宏,已經饒恕了各位的罪過。從此刻起,遠東各位依舊是我們王國的純良臣民。”

  “陛下圣恩,遠東軍民銘感五服!請羽林閣下轉告陛下,遠東臣民將對陛下忠心耿耿,忠誠堅定就如近衛諸旅,決不會再受奸邪所惑!”

  兩人你來我往,說得頭頭是道,心知肚明交談中連一毫克的真實都沒有。特別是說到“被奸邪所惑”時候,云淺雪忍不住嘴角上揚:正是眼前的人掀起了這場遠東叛亂,最大的“奸邪”代表卻在表白自己忠心耿耿,聽聽都想笑。

  接下來的是一場虛偽的繁文絮節,紫川秀表示愿意投降,云淺雪作為欽差大使受降、撫慰“投誠的遠東軍民代表”,“遠東軍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錯誤,表示將痛改前非,從此做王國的忠誠良民云云,“欽差大使”云淺雪閣下深為感動,當即代表神皇陛下冊封紫川秀為“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于是“遠東軍民代表”搖身一變又成了“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緊接著,新上任的遠東大總督與王國欽差接著開始了一場可恥的討價還價,為王國戰俘的贖金問題,兩人唇槍舌戰,全無君子和名將的風度,倒象兩個斤斤計較的小商人。

  云淺雪幾次要攤牌:“總督大人您這樣漫天開價,我們實在無法談下去。”他作勢要走。

  紫川秀凜然不為所動:“羽林將軍要走了嗎?不送不送,有空常來玩啊!”眼見光明王意志堅硬如鐵,都已經出了門的云淺雪只得悻悻地又回來了:“算你狠!”

  最后,紫川秀成功地敲詐了魔神王國一筆,在云淺雪提出的基礎上把贖金總額翻了一倍。魔族的羽林將軍愁眉苦腦,他說:“答應了這樣的條件,回去陛下肯定會殺了我的。”

  但幸好,在隨后的遠東戰敗賠償金談判上,羽林將軍總算扳回一城了。他把賠償金的總額提高到了兩百萬兩銀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擊又將云淺雪的勝利化為了烏有,他說由于遠東目前窮困,付不出這筆銀子,只得向王國申請貸款來賠償了。

  無奈之下,云淺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錢給紫川秀(貸款),右手又把錢收回(賠償金),接著,紫川秀代表遠東聯軍和民眾簽署對魔神皇的效忠書,宣誓遠東二十三行省將從此忠心耿耿效忠于王國——投降儀式兒戲到什么程度呢?連效忠書都是紫川秀順手從茅房的草紙里拿來的。但這也就夠了,也沒有誰指望遠東對王國能有比草紙更深厚的忠誠。

  這么一番折騰下來,總算功德圓滿。紫川秀問:“還需要什么手續嗎?”

  云淺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營宣布陛下撤軍旨意,希望總督大人您能保證使者一路上的安全。”冊封了以后,云淺雪立即改口稱紫川秀為總督大人了,讓紫川秀很不習慣。

紫川秀滿口答應:“這個自然。我會派可靠人馬護送他前去,保證他能順利抵達西南大  營。”云淺雪微微點頭:“這樣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湊近前壓低了聲量:“總督大人,昨晚以后,我住處周圍的警戒突然加強了,還開來了騎兵部隊嚴陣以待,莫非貴部有什么變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會議開得不歡而散,那些主戰派軍官走得怒氣沖沖的,紫川秀擔心他們會找魔族使者尋釁,特地調來秀字營在云淺雪住處周邊保護。這位羽林將軍真是個細心的人。

  他笑笑說:“最近治安有點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們遠東的貴客,若是讓那些小毛賊驚動了大人您,豈不是我們招待不周?”

  云淺雪意味深長地笑笑:“真的是那樣嗎?”他壓低了聲量:“總督大人,您既然接受了王國的賞封,擔任了王國的官職,那我們就同殿為臣,有什么話您盡可以直說。如果貴部有不服,有糾紛需要擺平您又不好出面的,請盡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國軍的邊防軍團就在左近,只要一個手令就可以調遣,隨時為您服務。”

  紫川秀淡淡說:“羽林閣下好意,在下銘記在心。如果有必要,我會向將軍求助的。但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遠東聯軍是十分團結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厲害,云淺雪精明得嚇人,他所提出的幫助更是不懷好意:如果紫川秀借用魔族的力量來鎮壓內部的反對聲音,那自己還有什么面目立足遠東?最終只會徹底淪為魔族的傀儡,這樣魔族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壓迫自己,軍隊內部的強硬派也在逼迫自己,自己兩面為難。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氣,突然感覺頭頂的烏云壓得很低。自己走的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兩邊都是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但現在已經再無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沉地說:“羽林將軍,我堅信和平是對遠東有利的。對人民來說,無論怎樣的和平都比戰爭好。為了遠東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饑餓,為了孩子不再在幼年失去父母,母親不再哭泣兒子,比起千萬人的幸福,我一人的榮辱生死不足道。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么艱辛,我將義無反顧,鞠躬盡悴。”

  云淺雪靜靜看著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您的觀點我也未必贊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的處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氣并不比戰爭少多少。也許是我多慮了,但我總覺得和平協議不會是一帆風順的事情,也許將來的道路會很曲折,但無論如何,為了您的理想,為了您堅信的事業,請多努力!”

  紫川秀猶豫一下,還是從寬大的衣服里伸出了手,兩人用力一握。凝視著紫川秀潔白修長的手,云淺雪眼中光芒一閃。他緩慢地說:“有些朋友離去,我曾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了,但命運又將我們聚在一起。”

  他抬起頭,注視著紫川秀雙目,目光仿佛有著某種洞徹人心的力量:“您是一個如此出眾的人,無論到哪里都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么能寄希望用一個面具就能掩飾您的風采呢?被您騙過一次是你聰明,但被您欺騙兩次的話,那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頓時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閣下,您說的什么,我不懂。”

  “沒什么,比起遠東和王國的和平來,這都是過去了的、無關重要的小事罷了。”云淺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遠東的總督大人,請您多保重!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見。告辭了。”

  云淺雪當天黃昏就出發回國了,紫川秀親自送他到了城市門口,因為擔心主戰派的將領找麻煩,盡管云淺雪本身的護衛兵馬相當充足,但紫川秀還是堅決地把一個秀字營中隊派來護送,吩咐他們一定要把云淺雪護送到國境線上,直到與魔族王國的邊防部隊會合。對于紫川秀的這番好意,云淺雪一再表示感謝。兩人和和氣氣地,甚至象兩個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互道珍重,在漫天紅彤彤的火燒云下揮手告別。

  送走了云淺雪,紫川秀回過頭來處理遠東軍自身的問題。對于停戰協定的簽訂,軍隊的反應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動得眼淚長流,為和平奔走相告,歡呼雀躍;但絕大部分人卻是痛心疾首,憤不欲生,他們大罵光明王是為了榮華富貴出賣了遠東,是叛徒和軍隊的敗類,詛咒他不得好死;軍營的墻壁上寫滿了打倒光明王的標語,一條挨著一條。

  為了“戰與和”的不同主張,軍隊分裂成了兩派,從統帥部到最低級的列兵都在爭執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軍隊里到處是演說,到處是集會,到處是抗議。抗議的血書雪花般涌到紫川秀處,好戰的狂人們成群結隊地跑來,他們圍在中軍營門口舉著橫幅標語請愿,紫川秀的營帳門口吵鬧日夜喧囂不停,比來了幾個馬戲團還要熱鬧,而且節目似乎也蠻豐富多彩的:慷慨激昂的演說、大罵、痛哭、靜坐絕食、斷指寫血書,甚至有人拿刀做割脖子狀,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于是他們就決計表演更刺激的節目,一個半獸人軍官當場給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絕技,臉上流露出悲壯的表情,顯示這是一位敢為遠東獻身的壯士。

  圍觀眾人嚇得尖叫不停,衛兵趕緊進去報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兩天兩夜沒能睡覺,失眠得正焦頭爛額呢,聽說情況危急,他叼著根煙昏頭昏腦就跑出去了,嚷嚷著:“誰啊!誰要自殺的?”看到他嘴上紅亮的煙頭,那個不怕死的壯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見身后煙塵滾滾,一瞬間人已經跑出了加沙行省邊界。

  示威、抗議、游行、靜坐,喧囂吵鬧不停,表面的形勢已經足夠緊張了,暗底下更是猶如暗濤涌動,危機重重。白川報告說,為了抵抗和平協議的執行,那些主戰派的軍官和士兵們成立了許多秘密的團體,這些團體極力反對遠東向王國投降,認為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他們主張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協議的執行,為了達成目的,他們不惜流血。

  “那些小團體的情緒極不穩定。如果在勸說、游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以后,不排除他們使用暴力的可能。他們有可能會對主張和平的主要將領——也就是大人您——采用暗殺的手段。”

  紫川秀用兩個手指輕松地轉動著洗月刀,在手上靈巧地耍出一個又一個刀花。他笑笑:“想暗殺我絕非易事。何況,我的保衛系統是很嚴密的。”

  “沒有絕對天衣無縫的保衛系統。”白川冷靜地說:“保衛系統可以防御那些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但是對于那些抱定了決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層的人墻都未必夠,何況還是敵暗我明,敵我不分!”

  “你的意見是?”

  白川說:“我建議大人先下手為強,將他們鏟除,我愿意帶秀字營執行這個任務。”

  紫川秀搖頭,采用這種激烈手段只會激化事態,在當前的局勢下他生怕會激起反彈。他問:“有沒有高級將領參與此事?”

  “目前還沒有,統帥部的絕大部分成員都還態度不明,他們都還在觀望之中。當然,除了第二軍的參謀長索斯。自從那次的大會以后,他一直在公開宣稱說要報復大人您對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對他進行必要的監視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家伙是個廢物,沒必要理會他,把監視的人手撤回來吧。”

  “既然沒有高級軍官參與,這些小蝦米們掀不起什么風浪。白川,你們也不要這么緊張的,在營地里安排那么多的警戒部隊,如臨大敵的,這樣會造成人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個敬禮:“大人,我認為準備過頭總比沒有準備的好。抱歉,大人,若沒有別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辭出去不久,侍衛報告,前遠東總督魯帝來訪,紫川秀讓他進來了。一見到紫川秀,魯帝張口就問:“殿下,聽說您和王國談和了?”

  “是的,怎么了?”

  魯帝丑臉朝天,雙手合十祝福:“大魔神保佑!這是我聽過的最好消息了,簡直是再好不過了!殿下,讓我抱一抱你!”

  他張開雙臂就要過來擁抱紫川秀,但衛士們誤會了他的意思,沒等紫川秀喊出一聲:“住手!”一瞬間,十幾個衛兵將魯帝按倒,接著就是拳頭痛毆皮肉的沉重聲音。待得誤會解釋清楚,前遠東總督大人已經吃了不少苦頭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個遠東聯軍中,對于和談的最堅定的支持者說不定就是投降過來的前遠東總督了。因為無論哪個勢力都憎惡那些曾經身居高位的叛徒,他們令整個統治階級蒙羞。就象紫川秀當年追殺雷洪一樣,一旦遠東軍戰敗,魔族王國可能會饒過所有人,卻絕不可能饒過魯帝。那時候,魔族軍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魯帝干掉。但是如果遠東政權能與王國和平共存的話,在光明王的庇護之下,那魯帝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興得太早了!”紫川秀對他說:“協議是簽了,但布丹長老還沒有表態呢。他的態度是至關重要的。”

  魯帝眨巴眨巴小眼睛:“布丹長老是誰啊?”

  紫川秀于是向他解釋,長老是遠東人的宗教領袖,廣為遠東民眾所崇拜。他隱居在一個鮮為人知的神圣之處,那就是遠東的圣地圣廟,此地位于云省的崇山竣嶺之中,是個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誠、信仰不堅的人是沒法到達的。若要到此處,非得焚香沐浴,凈身祈禱七七四十九天,然后通往圣地的道路才會豁然出現在你面前。長老有著種種神奇不可思議的本領,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連萬里之外的風吹草動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廣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亂墜,簡直把長老說得是不食人間煙火、餐云食霧的神仙中人了,可惜魯帝這種粗俗之人完全無法領略此種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問:“那,長老有多少個步兵團隊?他掌握多少兵馬,控制幾個行省?是他的官大,還是你的官大?”

  現任遠東總督耐心地向前任遠東總督解釋說:這是根本不能比較的問題。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長老任命下的戰區司令,自己統帥下的部屬,理論上說,都是長老的部下。他們是響應長老的號召才來到自己這個光明王的旗幟下的,是長老授予自己權力來指揮他們。所以,拿兩個人來做比較是不合適的,也不禮貌的。

  “明白了。”前任遠東總督大人臉色明顯地陰沉下來了,他低下了頭,象是在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投靠那個聽起來很有權勢的布丹長老。在瞧向紫川秀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多了點異樣的東西,象是在說:“早說嘛,什么光明王,名頭倒是挺響的,敢情也不過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費那么多心思來巴結你!”

  紫川秀氣結。他沒好氣地說:“還有事嗎?沒什么事就回去睡覺,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還有件事。”魯帝追上來,小聲說:“萬一,那個偉大的布丹長老要是不贊成和談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顫,停住了腳步:“長老十分睿智,他會知道如何對遠東有利。”

  “萬一,他要是不肯呢?”象臺壞掉的留聲機,魯帝固執地重復道:“有這個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認:“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很小的。”

  “不,我看,這是很有可能性的事。”魯帝很認真地說。他鬼鬼祟祟地張望左右,湊近來,象是打算要賣給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紫川秀厭惡地退后一步:“你說就是了。”

  魯帝的聲音壓得極低,就連近在耳邊的紫川秀也只能聽得隱隱約約的:“殿下,您連年征戰,掌握軍權,功勞太大。誰都知道,遠東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功不可沒。若就這樣實現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國的賞封任遠東總督,會壓倒了那個長老的風頭。這樣的事情,那個布丹長老必然不愿看到,他會盡力阻止遠東與王國之間實現和平的。”

  魯帝惴惴不安地觀察著紫川秀臉色,越說越小聲。紫川秀聽得很吃力,他搖頭說:“長老是遠東圣廟的代表,為人清高,他不會在意人世的權勢繁華的。”

  “殿下,我見過不咬骨頭的狗,還沒見過不要權和錢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準備把他臭罵一頓,他忽然心念一動,問:“那照你的看法,我們該怎么辦呢?”

  光明王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談話,魯帝歡喜得連自己親爹娘都忘了。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惡棍本質:“殿下,我看,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行動起來,不能讓那個長老壞了我們的好事!”

  “恩,恩。”紫川秀鼓勵地點頭:“你繼續說。”

  “殿下,根據您說的,布丹長老最可怕就在于他的政治影響力,我們必須在他公開表態之前就采取行動,否則的話,后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遲疑!”

  紫川秀故意裝糊涂:“你所說的行動是。。。”

  魯帝“嘿嘿”干笑:“長老的強項在他的影響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讓整個遠東震動。但他的弱點也是很明顯的:那么一個重要人物,只有幾個手無寸鐵的村民來保護,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偏僻,人跡罕至。只要一個團過去就能把整個村子屠個干干凈凈,一條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簾:“長老是整個遠東的精神領袖,在他面前,沒有一個遠東戰士敢舉起武器!”

  “不會讓一般的遠東部隊去執行這個任務的。”魯帝一直在觀顏察色,見光明王沒有反對,他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越說越露骨:“殿下,要不,這件事交給我去辦吧?我有五千名跟隨我的戰士,對我忠心耿耿。這種事情他們最拿手了,不會泄露一點風聲!殿下,那時候您就是遠東的真正王者了,再不會有人在您頭上指手畫腳的了!”

  紫川秀一曬,魯帝實在是個草包。他的計劃理論上可行,但實際卻是行不通的。魔族在遠東太招眼了,走到哪里都會引來注意。從加沙到云省足有幾百里的路途,沿途都是軍隊,正規軍、守備隊、自衛隊、民兵,關卡重重,每五公里他們就要被要盤查一次身份,等他們到了,云省的每一只螞蟻都該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會怎么說:“一支持有光明王簽發通行證的魔族部隊到了云省。三天后,圣廟的布丹長老離奇地去世,整個村子被燒成白地焦土,沒留下一個活口。”

  紫川秀認真地瞧著他,慢慢地問:“以下弒上?你在勸我叛逆?”

  “殿下!這個世界拳頭大的就是老大,誰拿了兵權誰就大聲說話。就拿我們魔族來說,叛逆是我們的光榮傳統。葉賽皇朝曾經強盛一時,卻被自己的部屬加林族所推翻;然后勝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陰謀擊垮,再然后雷族內部又起了叛逆,長老會與皇帝之間發生了戰爭;狡猾的冬日族以調解的名義介入了戰爭,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時代短短的十年間,我們更朝換代了六次,平均每個皇朝壽命不到兩年,而且大半的統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干掉的!既然遠東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腳地打下來的,軍隊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們干嘛要讓那個長老騎我們頭上拉屎拉尿的?”

  紫川秀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叛逆沒有理由。”

  魯帝肅容道:“有理由,只要你贏!成王敗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魯帝喃喃說:“傻子嘴里有時候也能出真理的。”

  “殿下,您說什么?”

  “沒什么。我想知道,你為什么這么極力慫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嚴厲:“小心啊,要唆使別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焚其手!”他不自覺地引用了云淺雪的話。

  魯帝卻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這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你垮臺了,也就等于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于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關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魯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這樣說法,還真是讓我榮幸啊!”他沒有再說什么,揮手讓魯帝離開了,魯帝往外走一邊還在不死心地叫道:“殿下,快下決心啊!當斷不斷,反受其累,機會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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