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八0年的帕伊圍城開始,紫川秀接著講述自己兩年多來的經歷:偽裝投誠,刺殺雷洪、威懾魔族中軍、幸運脫逃、布魯村藏身、秘密練兵、圣廟之行、遠東起義…這其中的波瀾起伏,讓一向習慣于不動聲色的帝林也不禁悚然動容:紫川秀的這一連串經歷,每一件都是可以震驚世界的歷史性事件。這兩年多來,魔族西南大營封鎖了一切來自遠東的消息,紫川家對遠東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在紫川秀口中,他們得到了最詳實的第一手資料,很多以前冥思苦想不得結果的疑問都有了答案。
斯特林十分驚訝:“遠東人跟魔族干起來了嗎?我們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場發生在萬里之外、目前尚未有人知曉的戰爭,將給紫川家族如今舉步維艱的困難處境帶來一線希望和轉變的契機。如果真的能實現遠東種族的自立的話,那對紫川家族將是極好的戰略屏障,目前看得到的最起碼好處就是,家族立即可以從東部抽調十個到十五個師團的預備隊調往西部,傾力加強西部的防御。
帝林分析道:“不奇怪。魔族在瓦倫要塞正面設立西南大營,他們封鎖了一切來自遠東的消息。不管怎么說,遠東的起義對我們是個好消息,如果真的能實現遠東種族自立的話,那將在人類世界與魔族之間建立起一個戰略緩沖帶。”
“這是難得的機會,這個時候我們該和遠東的民眾聯手,一同打擊魔族。在遠東軍團被魔族的優勢兵力消滅之前,我們必須盡快插手!這下,收復遠東有望了!”斯特林統領激動得滿臉通紅。他對遠東大起義的很多細節反覆追問、確認:魔族在遠東的兵力配置、起義軍的實力、雙方現在的兵力對比、起義軍所占據省份和城市、要塞。紫川秀憑著超人的記憶力,給他做了很詳實的回答。兩人一問一答地說得投機,卻忘記了旁邊還有個一直沒吭聲的帝林。
帝林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考慮問題的!家族的好處未必等于自己的好處。他出自本能地感覺到,必須要將這件事情繼續保持機密,才能保持自己的情報優勢。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這個情報,從中獲利,更加鞏固自己的地位呢?他還沒想好。但看著斯特林雙頰通紅,和紫川秀討論得眉飛色舞的那種投入樣子,令他很是不安。這不應該是一個身負重任的家族決策人員應有的心理。他應該第一要冷靜,第二要冷靜,第三要的還是冷靜,而斯特林現在的表現,太過于狂熱了。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啊!”帝林這才回過神來,笑笑:“沒什么,有幾件事情我覺得有點奇怪。照你剛才的說法,自從去年三月的科爾尼會戰以來,你們就一直跟魯帝的軍隊在作戰。但這么長的時間里,魯帝連戰連敗,為什么還沒有新的將軍來接替他呢?而且魔族也沒派新的增援軍隊到遠東來?你對魔族比我熟悉得多了,應該知道魔族軍法是十分殘酷的,這位魯帝大人在科爾尼打了敗仗還率先逃跑,結果直到現在一點事情都沒有————王國上層的反應太遲鈍了,這很反常!”
“第二,在你剛才的作戰計劃中,我發現你好像忘記了伏名克行省的凌步虛。他統帥十幾萬魔族正規軍,素來以行動迅速果敢聞名。如果我是他,從伏名克行省出發,急行軍的話,一個星期就可以打到你們的大本營明斯克行省。你的主力正在東線外圍跟魯帝糾纏不休,在西線和大本營并沒有配置重兵。你們的士兵大多來自明斯克行省,一旦得知家鄉被占領,他們將士氣盡喪,你的基地和后勤網絡將頃刻瓦解,全軍將不戰自潰。”
“雖然根據你說的,凌步虛與魯帝不和,但是一旦魯帝的軍隊崩潰,他還會不會繼續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看熱鬧呢?雖然凌步虛的主要任務是防衛瓦倫的人類守軍,但他畢竟也是魔族派駐鎮守遠東的兩大重將之一,如果讓你就這么拿下了遠東,他如何向魔神皇交代?到那個時候,他參戰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你要做好兩線作戰的準備。”
猶如冰天雪地里突然被人潑了一頭冷水,紫川秀渾身一陣寒慄。遠東大起義是自己生平的得意之舉,但在人類世界卻沒多少人知道自己的功績,有個機會把這件光榮的業績講述一下,自己不免得意,帶有幾分炫耀的味道。但給帝林這么一分析,紫川秀才猛然發現其實自己是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上,險得不能再險了。平時軍務繁忙,再加上屢戰屢勝,自己不免有點托大了,根本沒有抽身出來好好想一想自己的處境。部下那些頭腦簡單的半獸人更是對自己盲目地崇拜,自己無論說什么,他們都一個勁地鼓掌:“說得好!不愧是光明王殿下!”潛移默化之下,自己還真的以為自己是戰無不勝、永遠正確的了。聽得帝林分析,他背后冷汗涔涔直下,恨不得馬上飛回遠東去提醒白川他們。
看到紫川秀目瞪口呆的樣子,帝林淡淡笑笑:“依阿秀你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到這些的,只是一時可能有點疏忽,我不過白提醒一句罷了。”
紫川秀向兩位兄長請教:“西邊有凌步虛,東邊有魯帝,那我該如何應付這個局面呢?”
兩人笑了。帝林笑說:“阿秀,這么謙虛,可不像你的風格哦!”
“當然是先擊破凌步虛。”斯特林分析說:“當前,魯帝的殘兵敗將對你已經構不成威脅了,對你威脅最大的是凌步虛西南大營。那里陳師十萬,一個星期可以直搗你腹地,是你的心腹之患。如果不在魔族王國的增援軍隊到來之前除掉凌步虛,你就變成兩面受敵,處境會很艱難的。”
“主動進攻?”
“對,主動進攻!”斯特林堅決地說:“當魯帝垮臺以后,凌步虛軍團已經成為魔族在遠東最大的軍事力量了,你與他之間一場大戰勢不可免。與其讓他攻進你的領地里內線作戰,倒不如你趁現在兵強馬壯先去外線攻他,這樣可以避免民間的損失。如果是在伏名克行省交戰的話,凌步虛還得顧忌背后的瓦倫要塞,不敢全力對付你。”
紫川秀沉思良久,慢慢地問:“如果我出兵攻打凌步虛軍團,瓦倫守軍能否出兵從后面牽制他的部分兵力?不瞞你們說,凌步虛是魔族王國首屈一指的名將,手中兵力雄厚,靠現在的遠東軍想要吃掉他,恐怕有些困難。”
家族的總監察長和中央軍統領對視一眼,面有難色。紫川秀立即明白了,馬上望著窗外笑說:“今晚的雪好大啊!”
斯特林嘆了口氣:“阿秀,我明白你的難處。但我們剛剛從可怕的毀滅戰爭中掙脫出來,損失慘重。如今,流風霜一百三十個聯隊的龐大軍隊集結在西部邊境對我們虎視耽耽,我們的壓力非常沉重。現在的這種情形下,總長恐怕是不會同意我們再在東部與魔族開戰的。”
像是為自己的話感到難為情似的,他補充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用其他方式給你幫點小忙的,比如說提供你們裝備、糧食、武器,我還可以向林冰下令,配合你的進攻搞一次軍事演習,發動佯攻來吸引魔族的注意力,分散他們兵力。當然,這要經過瓦倫的軍法官同意才行。”他望向帝林。
帝林點頭笑說:“軍法處對此無異議。”
紫川秀真誠地說:“謝謝。”
他真的是很感激。在家族如今的艱難處境下,自己提出的要求實在也太過冒昧了。斯特林雖然謙虛地自稱是“幫點小忙”,但紫川秀知道,即使以斯特林中央軍統領兼軍務處長官的身份來說,那些“小忙”也是承擔了巨大的風險。在瓦倫城與西南大營之間的兩軍相鄰地區本來就是高度敏感的危險地帶,紫川軍在這個地方進行軍事演習,必然會與魔族的巡邏隊發生摩擦沖突,一旦沖突失去了控制升級為戰爭的話,斯特林就要為此負全部責任。他為了自己,輕描淡寫地甘愿冒如此的風險。
斯特林想起個事情:“阿秀,有個事情我想問你的。二月十五日的晚上,我們碰到一個女孩子,她手持你的洗月刀…”想起這件事情他頭都要大了,望向帝林。
“我們向她詢問,她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我們攻擊。為了自保,我們不得不殺了些人。”帝林很簡明地當晚的事情概括成幾句話斯特林不得不佩服帝林的概括能力:給他這么一說,自己好像一點錯誤都沒有。
“洗月刀一直在我身上啊:”紫川秀驚訝說:“我一直隨身帶著的。”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看見她掛在腰間的…”
斯特林詫異地望著紫川秀,后者以同樣的表情望著他。兩人異口同聲地出聲:“你說的是什么啊!這是怎么一回事?”
“兩位,”帝林慢悠悠地說:“這中間恐怕有什么誤會。斯特林,你先把我們這邊的情況說一下吧。”
斯特林開始說,他從咖啡屋的閑聊一直說到了長街的喋血。至于帝林為什么會帶兵到紫川寧家中來,他很客氣地解釋說:“我們都認為,既然你的配刀出現了,你也有可能回來了。而如果你回來,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就是寧小姐的府邸了,所以…”
紫川秀臉色越聽越難看,盡管斯特林說得客氣,他還是隱約猜到了當時他們的想法。他冷冷問:“進紫川寧家來找我,需要這么多的兵馬嗎?”
斯特林望了帝林一眼,目光中略帶責備,回頭向紫川秀歉意地笑笑:“帶兵馬在身邊,是我的主意。是為了防備羅明海的突然襲擊,沒有別的想法。阿秀你不必多心。當時我們想,如果發現了你,身邊沒多點人馬護衛的話,恐怕難以保證你的安全。”
“沒必要假裝。”帝林搖頭說:“阿秀,我當時確實是有這個擔心,擔心你真的變節了。如果那樣的話,我定會親手殺了你,絕不讓你死在那些三流貨色手上。”
他正視著紫川秀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你是我的兄弟。”
“你是我們的兄弟,所以我要親手殺掉你。”帝林這種狗屁不通的邏輯并沒有讓紫川秀生氣,反而莫名其妙的一陣感動。在帝林一針見血、毫不掩飾的鋒芒言語中,他感覺到了那種熱血男兒的坦誠:若你背叛,你不但背叛了紫川家,你更是背叛了我對你的信任,侮辱了我們的兄弟之情。背叛人類投靠魔族的紫川秀不再是真正的紫川秀了,那只是一具頂著你名義的行尸走肉而已。作為你的兄弟,我有責任將這失去了靈魂的軀體徹底的埋葬。
他點頭:“我明白了。”
帝林平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會明白的。我們都只是凡人,不可能不犯錯誤。但有些錯誤,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被原諒的,一旦犯了,糾正的方法只有一個。”
他打開窗戶,一陣新鮮而冰冷的冬天氣息涌進屋子。冷漠地望著飄雪的夜空,帝林疲憊地說:“如果有那么一天,當犯錯誤的人是我,我希望來糾正這個錯誤的,是你們。”
紫川秀平靜地凝視著帝林漂亮的眼睛,那眼珠彷佛黑色寶石做的,一片漆黑。就猶如帝都流血夜那晚的感受一樣,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大哥的感覺,好陌生。但很奇怪的,他又能毫不懷疑帝林對自己感情的真摯。
當自己被圍困在帕伊時候,冒著生命危險救援自己的,是他。
當自己被懷疑叛逆時候,冒天下之大不韙,第一個站出來為自己辯護的,也是他。
但是苦自己真的投降魔族時候,紫川秀相信,第一個出來殺自己的,也一定是他。
這是種很奇特的感受,紫川秀莫名的一陣感動:殘酷與溫情,熱血與冷酷,這些極端矛盾的性格竟然可以如此融洽地出現在一個人的體內。
帝林提出了一個過于沉重的話題,讓大家心頭沉甸甸的。斯特林笑著出來打圓場:“阿秀不是好好的嗎?大哥,你是白擔心了。”
帝林笑笑,承認:“是的,我性格多疑。”他馬上轉換了話題:“那天晚上我們殺傷了三十一個刺客,卻一個活口也沒抓到,受傷的全部服毒自盡了。這種手法與街上碰到那個神秘女子如出一轍!————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是同一伙人!”
紫川秀心神一震,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了,那晚襲擊紫川寧府邸的就是林雨和她的部下。因為斯特林說看到了自己洗月刀的刀鞘,而自己的刀鞘正是送給了林雨。
他猶豫一下,說了自己的經歷:進帝都來后,訪二人都撲空了,來見紫川寧時候卻碰到大群蒙面刺客正在行兇,為保護紫川寧一場血戰之后,自己力不能敵昏倒,醒來卻是莫名其妙的安然無事。不知為什么,他故意隱下了自己遇見林雨一行人的經過。
“…從那晚幸存者的口供中,我們得知當晚襲擊寧小姐府邸的足有幾十人。以阿秀的武功,等閑幾十人是奈何不了他的,但那晚他罄盡全力也無法阻止對方,這說明,跟你交手的那些人,身手一定很不錯吧?阿秀?”
“啊!”紫川秀回過神來,點點頭。帝林繼續說:“這么多的高手,不可能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一定是出自某個強大的勢力。斯特林,他們有沒有可能是我們家族軍隊中的高手?”
斯特林沉吟一下,回答說:“軍務處的資料里沒有這些人的記錄,他們肯定不是正規軍。有沒有可能是某個大權貴的私人秘密武裝,比如說,羅明海的?”
“不可能是羅明海的部下。”帝林一口就否定了這個可能性:“羅明海的部下有些什么貨色,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們被我盯得嚴嚴實實,連放個屁我都知道,更不要說這種大事了!”
“那么,有沒有可能是魔族方面派出來的高手?聽說他們中間有所謂的皇族高手,跟我們人類長得一模一樣的?”
兩人的目光都投向紫川秀,關于魔族的事情,他是最有發言權的。紫川秀心不在焉地答道:“也不可能是魔族方面。魔族的皇族數目并不多,男女老少加起來也只有百來個,一次派出了幾十個壯年的男子過來,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們的武功雖然很不錯,但還是跟皇族的高手差了一大截了。”
“那么說,”帝林一五一十地翹著手指頭說:“不是我們紫川家的,不是魔族的,不是阿秀你的,那只可能是————”他故意拖長了聲音,用目光暗示他的兩位弟弟,現在,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斯特林沉吟道:“流風家出動了嗎?他們想故意謀害寧小姐?為什么呢?L
沒有人能回答他。帝林陷入了沉思:紫川寧雖然是家族的繼承人,但她平時行事比較低調,很少出頭露面,而且到目前為止,她也沒表現出什么值得讓流風家恐懼的才干,如果流風家目的是要刺殺紫川家的重要人物使得家族內亂的話,那他們選擇的目標也差得太離譜了。即使他們刺殺成功,那造成的后果頂多也就讓元老會忙活個把星期,從那些遠系的公爵們當中再挑選一個繼承人罷了,達不到讓紫川家混亂的目的。他實在想不通,為什么流風家會不擇手段地謀害紫川寧這么一個“與世無爭”的女孩子。
“想不通啊!”他嘆氣著搖頭。
“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嫂子的,二哥。日后如果有空的話,記得到河丘的聽雨咖啡館來找小妹啊!”美人的輕聲軟語猶在耳邊,紫川秀心頭翻來覆去出現的,全是林雨那雙明亮的眼睛,心潮翻騰不定: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是冷血的流風家兇手?這實在讓他難以接受。隱隱地,他有一種被欺騙了的憤慨,卻又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惆悵:卿本佳人,奈何為賊!下次見面時候,自己與她也許就是生死相拚的敵人了。
帝林問紫川秀此行回來帝都的目的,紫川秀照實說了。
帝林和斯特林一愣,帝林指著紫川秀大笑:“暗中收買我們糧食和武器的人,原來就是你?”
紫川秀尷尬地笑笑。斯特林也笑:“阿秀,你知道嗎,你弄得我們從總長一直到軍務處全都心神不寧…”
帝林插嘴說:“幕僚長哥珊還要求監察廳出面調查這件事。”
“對,大家都說,這是流風霜要進攻的前兆。哈哈,沒想到卻是你干的!”他漸漸收斂了笑容:“嗯,我明白了。現在,你碰上麻煩了吧?”
“對。”紫川秀簡單地回答。兩位義兄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物,尤其是帝林,反應機敏,思維嚴密,跟聰明人說話就有這個好處,可以節省很多口水。
“你想好了什么方法了嗎?”
“有幾個打算。一是你和斯特林幫忙,出面勸說總長大人取消這個法案…”
“這個很難。”帝林說:“法案是總長提議、經元老會通過了,實施才不到一個月又馬上要取消,我們缺少一個能說服元老會的理由。至于總長,他拉不下這個面子,我總不能跟那群老頭子們說:老家伙們,你們搞錯了,暗中收買戰略物資的不是流風霜,而是反抗魔族的遠東戰士們…不會有錯的,那是紫川秀親口跟我說的,對,就是那個紫川秀,向魔族投誠的那個紫川秀,他回帝都來親口跟我說的————你猜猜,我的下場會怎樣?”
紫川秀揉揉鼻子:“我的名聲不會那么臭吧?”
“和新鮮狗屎一樣香。快說,你還有什么別的計劃呢?”
“我也想好了,如果正面解除法案不行的話,我們就偷偷摸摸地來干。物資法案中授予軍方部門以購買權,我想斯特林用中央軍的名義代我購買,當然,費用我出。”
斯特林想了一下:“你需要多少?”
“目前最緊迫的是糧食和藥品,這兩種物資我們的需求最大,需要購進三百噸糧食,大米、大豆、玉米、小米、大麥…什么品種都可以,能填飽肚子就行,除了供食用以外,我們還需要來年春天可以播種的種子和喂養戰馬的干草。至于藥品方面,我們急需可治外傷的藥品、醫療器械、消炎藥。還有,我需要至少五百名戰地救護醫生:一場仗打下來,我們死在傷病下面的戰士比死在魔族兵刀劍下的還要多,我們在武器和裝備上面的需求也很大,需要組建一支強弓部隊來抵擋魔族的高速龍騎兵,至少需要一萬把上等的強弓和五十萬捆箭。還有,希望你能幫我們采購五千匹辛加地區的戰馬…還有…”
紫川秀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了下來,看到斯特林被嚇住了似的、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問:“我的要求,不算很過分吧?”
“你說呢?”帝林反問。
紫川秀只得承認:“是有點過分。”
“按照阿秀你的要求,三百噸的糧食足可以供應十萬人的軍隊食用將近一個多月了,如果斯特林幫助你大量的購買后勤物資的話,那就很令人奇怪了:‘斯特林大人,您只有不到十萬人的部隊,卻要了二十萬人的糧食和武器裝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川秀笑了:“我已經想好了辦法。”
他給兩位義兄解釋了自己的辦法:斯特林不只是中央軍統領,他同時還是家族的軍務處長官,統管家族的所有軍隊后勤,每日經手的財物數目極其龐大而繁瑣,他可以暗中把軍用物資賣給自己,至于帳面上的空缺,他可以用紫川秀提供的黃金向地方上的商人再購買一批物資來填補上,那樣無論誰都看不出破綻了。
斯特林陷入了沉思,紫川秀的方法看似簡單卻非常有效,只要沒有人故意來查的話,應該是不會露破綻的:應該說是天衣無縫的,因為家族監察系統的最大頭目正坐在身邊,與自己合謀。但是,這樣做就意味著要欺騙對自己信任有加的參星總長殿下,與自己一貫的誠實原則相違背。
他輕聲問:“沒有別的法子了嗎?我們可以跟總長好好談一下,跟他說明阿秀是冤枉的…”
“這個你最好想都別想。”帝林一口打斷:“阿秀的叛賊身份是總長一手指定的,現在又要否定,等于是他自己要打自己的耳光,就算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他都要死撐到底!一旦阿秀身份暴露,如果他沒有給當場一刀宰掉的話: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是很大的,畢竟他腦袋值十萬————那他就要面臨軍事法庭的叛國罪審判了。如果想證明自己是無罪的話,你要拿出證據來————阿秀,你不妨去找魔神皇殿下,問他有沒有空幫你出庭作證。”
斯特林苦惱地說:“我知道事情難辦,但是這樣欺騙總長殿下…不好。”
帝林從鼻子里發出了響亮的“嗤”聲。他想,欺騙總長這有什么了不起的,更大逆不道的事我也做過,為了從元老會貴族的手中保護你,我殺了十幾個紅衣旗本級的高級家族官員,結果那老狐貍紫川參星照樣被我哄得服服貼貼。當然,這番話是不能跟你斯特林說的。
“斯特林統領,”帝林用一副很莊重的語調肅然說:“當前形勢下,對我紫川家安全構成最大威脅的,一是流風世家,二是魔族。阿秀在遠東浴血奮戰,與魔族殊死抗擊,這舒緩了我紫川家的東部壓力。遠東的戰爭與我紫川家安全息息相關,遠東的戰爭是為了我紫川家而戰,拯救遠東就等于拯救我紫川家,保衛遠東就等于保衛我紫川家,您身為國之上將,知道怎樣做選擇才是對家族最好的。真正的志士,應時刻將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這才是真正的忠誠,至于個人原則啊,那只是小節。”
帝林的聲音很低沉:“斯特林統領,家族的安危存亡,與你一人的榮辱名聲,何者為輕,何者為重?”
“當然以家族安危為重,但是,這…”斯特林回答,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滲出,順著消瘦的臉龐流下來。
帝林站了起來,雙手壓在斯特林肩頭,居高臨下威嚴地注視著他,嚴肅地說:“斯特林統領,本官以紫川家現任監察總長的名義命令你,接受紫川秀副統領的提議,著手援助遠東的起義軍!”
“遵命!”斯特林條件反射似地跳起來立正敬禮。隨即,他的表情變得很古怪,苦笑得像剛吃了一只蒼蠅。
帝林壞笑著,他已經摸清了斯特林的心理習慣了。先用雄辯的長篇大論使得他方寸大亂,突然改用強硬的口吻命令他,這時候斯特林那種慣于服從權威的軍人習性立即出于本能地做出了反應,說出“遵命”以后他才發現事情不妙,但這時已經不好改口了。
他壞笑著跟紫川秀說:“阿秀,我早發現了,我們的老二是個天生的賤胚子。你要好好跟他商量什么,那他一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什么事情都難辦。要他幫忙,你非得板起臉來給他惡狠狠地下命令,他馬上什么都一口答應你了!”
斯特林抗議:“大哥,別把我說的那么笨。我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認為這樣對我家族有利…”
“斯特林統領!本官命令你脫guang衣服繞房子跑一圈!”
“遵命…啊,阿秀你這個混蛋,你敢陰我!”
“斯特林統領聽令,本官命令你跑到門口學三聲狗叫!”
“混蛋,你們去死吧!”斯特林張牙舞爪地撲上來,一頭將帝林和紫川秀撞倒在床上,“光明王很臭屁嗎?老子照打…哎呀!”
“哈哈,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秀字營戰無不勝!哎呀,大哥你偷襲,太卑鄙了!”
“呸!不要以為監察廳的好漢怕了你們統領處的…哎喲,斯特林你敢下手那么重!”
三人你一拳我一腳地扭打成一團,像幾個小孩子在打架似的,最后再也打不動了,氣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著平時道貌岸然的統領大人、監察長大人面上都是青一塊腫一塊的,忽然同時放聲大笑。紫川秀笑得尤其響亮。解決了回來的頭等任務,他放下了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笑得特別開心。和兩位意氣相投的兄弟在一起嬉戲打鬧,他感覺有種時間倒流的感覺,彷佛回到了六年前那無憂無慮的軍校時代。
接著,三人開始商議計劃執行的具體問題。斯特林深得總長紫川參星信任,掌管統領處的軍務部門,而統領處的來往帳目又都是歸帝林的監察廳監督,由他們二人聯手作假,被人查出來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但帝林的心思比較細致,他要盡量把水弄渾,讓人想查都無從下手。他提出,如果紫川秀的后勤物資都要通過斯特林來購買的話,來往手續太多,實在太過煩瑣,倒不如紫川秀自己光明正大地去購買,方法也很簡單:
在軍務處起個虛擬的名字和番號,比如說,家族預備軍第五十三師團,或者是洛克辛威行省國民自衛團,名字越含糊越好,這些部隊都是屬于二線的籌備軍隊或者地方民兵武裝,不會引人注意。在結束不久的遠東戰爭中,大批的二線武裝部隊的實際力量已經被魔族殲滅了,那些部隊剩下的就只有一面破破爛爛的旗幟和還沒來得及刪除的番號而已。而現在,家族的國防系統又正在重建,整個家族境內從東到西都正在徵集新兵,大批的新部隊正在籌建中。帝林認為,這種混亂的狀態是有機可乘的。沒有人有空去檢查軍務處帳本上的那些部隊番號是否真的存在。
然后,紫川秀的五十三師團可以開工了。第一步是先在各行省設立后勤辦事處,該辦事處的職責是專門負責“為家族預備軍的五十三師團采購糧食、武器、裝備等后勤物資”。這個部隊的采購量非常龐大,這肯定會引起當地的軍法處注意的。但是,如果某人有個在監察廳當總監察長的大哥,這就沒問題了。各地的監察廳和軍法處會得到指示,今后凡是五十三師團的物資,一律免查放行。
但還有個問題,說不定地方政府也可能有不識趣的官員感到好奇:“這個五十三師團究竟是屬于哪個部門管轄?他們究竟駐扎在哪里?”接著,他就要尋根刨地地追查———這種可能性雖然很小,但也不是沒有。但他只要查到軍務處,那就一切完結了。在那里,帳本上赫然標明了———預備軍五十三師團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家族軍隊,番號都具體的列在本子上呢!但您還想知道該部隊的駐地和人數嗎?這個…
這時候,深得總長信任,以正直、中心誠為全家族所景仰的斯特林統領大人出來了,很嚴肅地告訴他:“預備軍五十三師團是屬于家族的秘密部隊,該部隊的一切情況是屬于軍事機密,貴官最好還是…不要多事的好。”
一般來說,斯特林大人這幾句不輕不重的訓話已經足以將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官嚇得魂不附體了,但說不定有個把膽子特大的,一時還嚇不倒他,還是不停地追查,那可怎么辦呢?
“不必擔心,”帝林監察長微笑地說:“監察廳會解決的。”
斯特林和紫川秀望著自己大哥眸子中隱而不露的殺氣,腦子里想起辣椒水、老虎凳、血跡斑斑的夾棍,鋒利的竹簽和鐵絲、黑衣的殺手…于是齊齊打個冷顫。
“不要那樣看我,”帝林揚揚秀美的眉毛:“監察廳沒你們想像中那么暴力,我們做事是講法律、講原則的,一切按照法律程序辦事,嚴格依法行事!”
紫川秀試探地問:“比如說…”
“哪怕在路上吐過一口痰,我都判他三十年監禁!”執掌法律的監察總長是這樣說的。
“阿秀,這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直接收購物資,不必那么麻煩地又要做假帳,又要搞暗中交易,提心吊膽的————你覺得怎么樣?”
紫川秀由衷地說:“這實在太好了,比我預先希望的還要好得多!”他知道,對于帝林的這份厚禮,自己無論怎么感謝也不會過分的。在先前的黑市交易中,因為擔心被發現,自己受到了諸多限制,價格上也大為吃虧。現在用軍方的名義來交易,很多事情都方便了,價格上肯定也能享受優惠,對于資金緊張的遠東起義軍來說,那真是雪中送炭了。
“你先別高興,”帝林的神情很嚴肅:“這有條件的!”
紫川秀一愣:“什么條件?”
帝林莞爾一笑:“跟我去見一個人。”